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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油渣蒸干菜
今年的春天来的格外的早。
才三月,气温急剧升高,而且连着半个月都是稳定在十几度,白杨河冰雪消融,野鸭子满地,瞬时就是一片新绿。
早晨才把三个斜挎着小书包的小学生送进学校,一脚油,带着小蛋蛋儿,陈丽娜就得赶到农场去督促春种了。
“场长,今天耕种机第一次下田,挂着红绸子的那一辆是特地在乌鲁听过广播里领导的讲话的,你开还是我开?”一进农场,王广海就在大麦场上等着呢。
“不搞形式主义,把那红绸子剪了,你带着培训过的社员们一起开吧,我也就开个玩笑,那东西力量大,我架不住。”陈丽娜说。
“孙多余也想开耕种机,她有反动主义倾向,我不想让她开,怕她弄坏了机器,您劝劝她吧。”王广海又说。
“她想开就让她开啊,有力气,又有手艺,为啥不让她开呢?再说了,王队长,我觉得你不能再这么以貌取人,多余去年为了救农场的大火,还给火烧过,她不会弄坏咱的耕种机的。”
王广海于是转身,小跑着走了。
进了仓库,安娜带着知青们,正在分拨种粮呢。
“这麦种,是我从乌鲁采购来的吧?”陈丽娜问几个分麦种的小知青。
“全是。”安娜抢着说。
“记清标号的吧,白杨河畔种的是高麦6号,北边种的是抗旱11号,社员们没文化,只认得它是麦子,你们可得严把关,什么地方该种什么型号,一点也不能乱,要把高麦种到旱地里,没有产量还光长杆子,地可就白荒了,知道不?”
“行了敬爱的场长,您天天叮嘱,我们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几个知青迈着舞步:“您就真的不打扮一下嘛,听说北京的记者和各兵团要参观的场长们马上就要来啦。”
是了,就在前两天,矿区通知,说因为去年木兰农场的产量实现了突破性的增长,《新青报》派了记者下来,打算为木兰农场的场长陈丽娜做一次专访,当然,也是旨在向边疆各兵团,以及内地的农户们宣传培育种苗,实现高产的经验。
共和国自古以来以农耕为天,当然也是粮食大国。
四万万人民的肚皮,可全靠社员们辛辛苦苦种粮食,才能填饱肚皮。
能产粮的当然就是英雄。
贺敏当初绞尽脑汁要给《新青报》投稿的时候,大概做梦也想不到,报社会成立专门的小组,直接来农场采访吧。
可惜了,他现在忙着在炼油厂升官发财哄女职工们,这个风头是抢不到喽。
陈丽丽和何兰儿听说北京有报社要来采访陈丽娜,一个吓的嘴巴都合不拢,一个扫把都扔了。
“妹啊,赶紧做两套好衣服吧,再把头发烫一烫,要报社真给你报道了,不定国家奖你一大笔钱呢。”
“不定今年的三八红旗手就是你呢,赶紧的,妈亲自搭班车到乌玛依给你扯布做衣服。到时候好照相。”何兰儿也说。
陈丽娜指着糊在墙上的报纸上那位先进突出的,去年的三八红旗手说:“行了妈,别想了,三八红旗手都得六十多岁的,您也别想这个了,赶紧下田去。”
“妹啊,我是不知道当初孙工是怎么拼命的,但你看我脚都肿了,能不能今天我就不下地了,我真想睡一天。”
“想睡就睡吧,你是孕妇,没人拦着你。”
陈丽丽是想睡来着,但是脑子里想一想聂卫民那瘦瘦高高,文文静静又贼聪明的样子,不行,还是得劳动啊,毕竟孙工就是劳动的多,羊头吃得多,才能生出那么聪明的孩子来的嘛。
“妹,想办法再给我多弄几个羊头来,等我干完活了吃啊。”
“一矿区的羊头都快叫你给吃光了吧,天啦,少吃点儿吧,你要知道,并不是人人都能学得上聂卫民的。”
人才9岁的孩子,指着天上的星星,张嘴就是恒星行星和卫星,有一天还跟陈丽娜科普了一下什么叫拉格朗日点,什么叫熵,什么叫宇宙文明。陈丽娜一个读过大学的大学生,在他跟前,就跟白痴似的。
到农田里巡视了一遍,提醒完社员们该如何给才新出苗的菜苗防冻,陈丽娜还得跑一趟塑料厂。
塑料厂的厂长姓杜,名叫杜启明,是个红专毕业生,今年也才三十出头,很年青的领导了。
“陈场长,你所说的这种—毫米的聚乙烯薄膜,我们真的是生产不出来,我们的研究员头发都要白了,但真的不行啊,你所说的那种东西,我们没见过。”杜厂长似乎很忙:“听说红岩空降工作组,要来调查我的工作,我跟你说,我现在得到乌鲁去参加培训会,听工作组传达经神,关于土膜的事儿,明天咱们再商量,好不好?”
“杜厂长,这是广交会的邀请函啊,你这是不准去啊,就把它给压着?”
1973年,中日虽然没有正式建交,但是通过领导的努力,广州开了第一次国际交易贸易会,真正高质量的地膜是日本人发明的,陈丽娜觉得,如果杜厂长能去一次广交会,看一看日本人搞的地膜,他应该能研发出新的东西来。
“这样吧,杜厂长,乌鲁的精神传达会,你别去了,你去趟广交会,我有好处给你。”陈丽娜于是笑着说。
“陈场长有啥好东西给我?我最喜欢你那辆小汽车,要不给我开几天?”
杜厂长也开玩笑呢。当然,跟一个美丽,大方,自信的大美女交流,谁不愿意开点玩笑,逗她两句?
“我备箱上有温棚里生产的黄瓜,你去广交会,半筐子黄瓜,我送你家属吃。”陈丽娜说。
“听说陈场长给人吹牛,说自已要有好土膜,一年四季黄瓜不断茬,但我也就春节的时候吃过两根,你现在真有?”
“真有。”说着,陈丽娜打开了后备箱,早上才摘的,花都还在上面挂着露的黄瓜,本来是准备给仨儿子中午炒着吃的,算了,一狠心,送给杜厂长了。
因为只要他愿意去广交会,聚乙烯薄膜在全国的普及使唤用,至少能提前五到七年。
那么,粮食产量的翻番,也会提前不少。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改变不了大环境,大格局,但是只要力所能及,能做的改变,她都会去做。
为防杜厂长中途变卦,陈丽娜陪着他买好了去广州的火车票,才跑到供销社,准备买点儿东西回去做午饭。
“妈妈,我想吃大列巴。”三蛋儿一见玻璃柜台里的大列巴就走不动路了。
“蛋蛋,大蛋和二蛋的学费就是一大笔,妈妈没钱啦,大列巴是真买不起,咱们看着买点儿别的东西吧。”陈丽娜说着,牵起他的小手,就把聂卫疆从蛋糕橱窗前给拉开了。
“可是,妈妈不是说上个月工资有五十块吗?”
“是,上个月妈的工资是有五十块,但你爸的工资是真降了,降到一百块了,而且呀,现在报纸的版面上天天在宣传革命,报社也不敢再要你爸爸的稿子了,所以,咱们原来一个月有三百块,妈妈除了养活你们,还能存一百块供你们将来读书上大学,现在一个月只有一百五十块,就仅够咱们日常花销了。”
“那咱们不买东西了吧,家里不是还有窝窝头吗,我们吃窝窝头就好啦。”三蛋儿倒是很干脆:“我可以只吃半个,把剩下的给二哥吃。”
“哪至于就穷成这样?是要珍惜粮食,但是饭也不能吃不饱啊,行了,你看这油渣多好,肯定是蛋糕厂出来的,拿调和炸过的,还不用多放调和,就买它吧。”
说着,陈丽娜就剩了半斤油渣,就准备要回家了。
临从供销社出来的时候,她看到柜台上摆着几双小凉鞋,应该是去年卖剩下的。
塑料凉鞋这东西,夏天可真是太实用了。
但是吧,陈丽娜去年就没给几个孩子买过,为啥呢,因为当时啊,她为了能提高农场的产量,悄悄儿的,把钱全补贴到农场,用来给农场买菜种了。
那笔钱直到前一阵子矿区给农场拨的种子经费拨下来,她才拿回来。
原本一双五块钱的凉鞋,现在只要两块五,想了想,咬着牙,陈丽娜就一人买了一双,四个孩子正好十块钱,哎呀,又是一大笔钱,哗啦就出去了。
紧赶慢赶的,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半了。
聂卫民坐在大铁门前看书,翘着小二郎腿,悠闲着呢。
二蛋两手掰着铁门,要再给他支话筒,抹点儿眼泪,直接就可以唱《铁窗泪》了。
“妈妈,咱家来客人了。”一跃上车,二蛋就说。
“哦,哪来的客人,是你们孙家人,还是老聂家的人?”
陈丽娜能想象到的,家里来的客人,除了聂博钊家的,也就是孙工家的人了,至于她自己家,她觉得应该没有,因为父母全搬到边疆了嘛。
孙家的打跑就好,老聂家的,她只希望他们永远平安健康喜乐,日子富的流油似水,永远也别来打扰自己。
“你见面就知道啦。”聂卫民总算从书里抬起了头,把本数学书放到后座上伸了个懒腰:“真是你亲戚,来找你的,而且人家还说,要在咱家住好多天呢。”
“是不是你爸爸的同学?”看俩儿子一个赛一个的卖关子,笑的很有点儿意思,陈丽娜顿时起了警觉。
一个胡素就够啦,再来一个女同学,她会吃醋吃上天的。
当然,就是男同学也不行啊,上辈子陈丽娜可没少见过不正经的男人,哼。
“喽,那不?你的兵哥哥来啦,小陈同志,我宣布,从现在开始,我会一直盯着他,直到他走为止。”
是呢,老聂家的大门前站着一个兵哥哥,土绿色的军服,绿军帽,站的像一株青松一样挺拨,一颗红星头上戴,领子上两个红领章,这不是冒牌货,这是个正儿八经的兵哥哥。
“表哥,你咋来了呢?”陈丽娜停稳了车,连惊带吓,还带着点摸不着头脑。
是的,这是聂国柱,陈丽娜的表哥,看他肩上背的被子,挂的盆子,以及手里提的牙刷套具,陈丽娜明白了,这人是来长住的。
也就难怪聂卫民那么的警惕。
“丽娜,我刚才转圈儿看了一下,你小日子过的挺齐备的,隔壁还养着马呢,边疆这日子,也不差嘛。”聂国柱挺激动,手足无措。
“表哥,咱们这基地啊,是不允许外人过夜的。我爸我妈在农场里有单独的地窝子,不管你是执行任务还是单纯的走亲戚,我给你做顿饭吃了,就把你送过去,好不好?”
“你这是茄子干儿?”聂国柱跟在陈丽娜身后,看她先是洗晒干的茄子和豆角,再把干菜蒸到锅里,想想干菜蒸软了以后,再用肉臊子一拌,那个香哟,口水已经溢了满腔了。
米饭在下,干菜在上,不一会儿,锅子咕嘟咕嘟就响起来了。
陈丽娜不跟他说话,聂国柱于是就转了出来,好嘛,仨孩子,全跟盯特务似的盯着他。
“这菜是丽娜种的?”
“那是我妈。”二蛋说着,为了显示自己的雄壮,嘿嘿哈哈,就耍开拳了。
聂国柱直摇头:看起来这孩子很熊啊。
“这葡萄架子,是丽娜搭的?”竹架搭成的葡萄架子,虽然说才刚生叶子,但看得出来,等到了秋天,会有很多葡萄挂在上面,青青田园啊,就是这个样子的。
“那是我妈搭的。”三蛋儿抱拳叉腿,就堵在高高的聂国柱面前了,一幅生人勿近的架势:“谁敢偷葡萄,我就和他没完。”
“可那上面还没葡萄呢。”
“叶子也不行。”
好吧,聂国柱觉得,这仨孩子实在是太没礼貌,也太匪了,气的直摇头。
陈丽娜回头就是一声喊:“卫民,葱剥好了吗,蒜呢?”
“来啦来啦,给你葱和蒜,洗的干干净净哟。”嗯,用土膜种的小香葱,才三月,正是香的时候,咔嚓咔嚓一切。
等米饭熟了,干菜也蒸软了,于是拿油把油渣再回锅,拿葱蒜一呛,直接浇到茄子豆角干上,洒上酱油和醋一拌,二蛋端着碗,已经是百米赛跑,舍我其谁的架势。
米饭就蒸干菜,仨孩子也好久没吃过了,而聂国柱呢,毕竟当兵的嘛,吃起饭来比二蛋还虎,埋头闷声,只听碗筷咣咣响,三蛋儿好容易夹到一颗油渣,才喂到妈妈的嘴里,低头一看,哎呀,菜全没了,就剩点儿葱花还在盘子里飘着。
陈丽娜把葱花端起来,全刮到了三蛋儿的碗里:“卫民,刷个牙了跟二蛋去睡一觉,起来就去上学。”
“那他呢,他也得跟我们一起睡觉。”
“不,他是亲戚,我得带他去农场。”
“丽娜,你们基地的王总工是知道的,我们这趟来啊,得住你家,至于农场,王总工说条件很艰苦,人都住在地下,跟坟墓似的,我们就不去住啦。”聂国柱说。
二蛋顿时就拍桌子了:“地窝子可美着呢,哪能说跟坟墓似的,这个叔叔不好。”
聂卫民却说:“你要不去农场也行,你文化程度应该不高吧,下午跟我们一起去上学吧。”
“小朋友,我是没读过书,但是小学知识我还是懂得,学就不必上了,我有另外的工作要开展,所以,我下午得去你们基地大楼上班,晚上回来呀,还得住你家。”
聂卫民顿时就怒了:“那我问你,水星上有水吗?”
“水星水星,当然有水啦。”
“哦呵,你啥也不懂,水星上根本没有水,它离太阳最近,是整个太阳系里温度最高的行星,水早被太阳给剥光啦。”
“丽娜,你们现在的小学生居然还学这个?”
“苏国的卫星都上天好几个了,我们当然要学这个,你连小学生都不如。”聂卫民大声的说,有一种,誓要把聂国柱给比下去的冲动。
“那聂卫民同志,我问你,知道水星上有没有水,跟我们的革命生活有什么关系呢,我们的四亿亿同胞,要大馒头才能不挨饿,这事儿跟水星上有没有水没有任何关系。”咦,三年不见,聂国柱的口材好了很多嘛。
“这孩子懂的,我都不怎么懂,别跟他犟了。不过,表哥,你真是因为工作关系,才被调到矿区来的吗?还有,我可没时间招待你,下午我还得回农场上班呢,这家子情况比较复杂,聂工的工作是国家机密,除非有红色电话特批,否则的话,我家里也不能留你。”
聂国柱也再没说啥,抹了把嘴说了声再见,就又往基地办公大楼去了。
把俩大的送到学校,聂卫民很忧心:“小陈同志,你这个表哥来者不善。”
“他抢我的饭吃啦,我只吃到两口菜。”聂卫国痛心疾首。
“行了,我大概猜得到他是来干啥的,我只想告诉你们,情况比我和你爸爸预估的乐观多了,现在赶紧去上学吧。还有,聂卫民,我得告诉你一句,虽然填饱四亿亿同胞的肚皮现在很重要,但知道水星上有没有水在将来会更重要,快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