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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尔哈齐说罢便冲李成梁咧嘴一笑,神情得意得像个在父亲面前出了个自以为是的好点子,又急待父亲夸奖的顽皮孩子。
从这里就可以看出来了,小鞑子提前几十年就在替他的子孙谋算明廷账上的马匹。
吴三桂当年用麾下的五千匹战马前后同时对峙李自成和多尔衮,而最终选择降清绝不是陈圆圆是否被掳的问题。
五千匹马被两个政权的精锐前后夹击,吴三桂就是韩、白、卫、霍同时附体,也必得先选一个降了当王,才能再图后事啊。
李成梁当然预料不到几十年后镇守山海关的明将会落得只有五千匹马的境地,虽然万历年间的马政已然大坏,却还没有坏到崇祯十七年的那个程度。
就譬如,万历年间的皇亲国戚也不能都说是个个都有侵占草场的黑历史。
“那皇亲国戚要是不吃你这一套呢?”
李成梁温和地反问道,
“依我说,草场也不算甚么要紧地方,被占了一片,再多辟出来一片就是了。”
努尔哈齐道,
“草场当然不是甚么要紧问题,要紧问题是皇上想改革马政。”
李成梁笑道,
“改革马政有甚么不好?”
努尔哈齐回道,
“只要是改革,就会有不好。”
李成梁淡笑道,
“那开海不也是改革?”
努尔哈齐微笑道,
“开海是皇上颁布的新政,是用海商取代漕帮,是用一个利益集团去代替另一个利益集团,这哪里算是改革呢?”
“可马政的改革受益的只有那些战马,马享福、人受罪,这样的改革,朝中有谁会真心支持呢?”
李成梁笑了起来,
“你胆子不小,这种话原轮不到你说。”
努尔哈齐道,
“儿子知道这话轮不到儿子来说,只是清查太仆寺必得波及父亲,父亲如此照拂儿子,儿子自然要为父亲操心。”
李成梁淡淡道,
“这倒不一定,却不知你是从哪里得出的这个结论?”
努尔哈齐道,
“儿子听闻,太仆寺少卿徐泰时是申时行的堂弟,曾为李太后修复过慈宁宫,连皇上的寿宫也是他主持建造的。”
李成梁纠正道,
“那是慈圣太后。”
努尔哈齐道,
“总之,这个徐泰时不是等闲之辈,与申时行有亲戚关系不说,还曾为皇上和太后办过差。”
“父亲您想,倘或太仆寺出了问题——反正马政本来就有问题——徐泰时会把这个问题推到谁身上呢?”
李成梁道,
“苑马寺非止辽东一地有设,再者,即便太仆寺将马政的责任全部推给了地方,那皇上也未必会相信他全然无辜。”
努尔哈齐道,
“皇上是不会相信,可是那些侵占马场的权贵却支持他。”
“再者,如今朝中党争激烈,皇上要查得深了,或许就会有人利用徐泰时来攻击申时行。”
“这种事情之前又不是没有发生过,一开始都说是要改革,改着改着就成了互相攻讦了,接着皇上出面居中调停,改革刚开了个头就又不改了。”
“马不会说话,但人会,这上下嘴皮一碰,父亲远在辽东,哪里知道朝中那些人是怎么想的?”
“倘或太仆寺将责任推卸给九边,甚至就是辽东边军,然后言官又以此为把柄攻击申时行,那父亲又该如何应对呢?”
李成梁道,
“那万一我要一上疏说牧军困苦,皇上就下旨说要从辽东苑马寺开始变更呢?”
努尔哈齐笑着回道,
“那儿子就把那些投奔建州的牧军都遣送回来给父亲立功啊。”
李成梁睨了他一眼,开口解释道,
“我一是懒得揽事上身,二是倘或辽东一直马政败坏、依赖太仆寺输银,那这马价银一出一入,朝中一路人就都有钱赚。”
“我若是主动说要改革辽东苑马寺,岂不是立时便断了人家的一条财路么?”
努尔哈齐道,
“皇上一下旨,这条财路迟早要断,父亲还不如早日投资海贸,抢在所有人前面向皇上表态支持开海和改革马政。”
“这两样都是难啃的硬骨头,父亲这一表态,即使皇上心中对父亲略有微词,也不会在这时就给父亲难堪。”
李成梁道,
“难堪我倒不怕,我怕的是惹事。”
其实在这里李成梁还有另一层担忧,就是他怕他一旦将钱给了永年伯或者郑国泰,在皇上眼里,会不会就成了变相地站在未来嫡子和皇三子那边?
可是朝中文官多支持皇长子,两位皇子年纪又小,往后再有甚么变故也不好说,他可不想现在就在国本问题上贸然站队。
努尔哈齐并不知这回主持海贸的是外戚,见状仍劝道,
“父亲支持的是皇上,又能惹来甚么事呢?”
李成梁默然片刻,道,
“海贸是必然要投资的,只是这钱甚么时候送出去、该怎么送出去,我却还要等上一等。”
努尔哈齐问道,
“父亲要等甚么?”
李成梁道,
“礼部又来了旨令要催你进京朝贡,我要先看看辽东巡按御史递上去的奏疏能不能起作用。”
“倘或皇上信了你的忠心,那我支持改革马政、建州出钱投资海贸,却还能有些示忠的功用,否则便是做得越多,错得越多。”
努尔哈齐先是一静,尔后了然地笑道,
“父亲是担心哥哥们。”
努尔哈齐说的是李成梁的那九个儿子。
李成梁淡淡道,
“是啊,其他人我都不担心,唯一忧心的就是如松,倘或要改革马政,宣镇也一定会受影响。”
“如果我要是上疏同意改革马政与支持海贸,那如松就更离不得宣府了,旁人不提,皇上头一个就不会放他辞任。”
努尔哈齐道,
“假使自己辞任不成,那便只好由他人弹劾了。”
李成梁点了点头,道,
“是啊,真要弹劾一个武将,那群言官们有的是借口,戚继光当年他们都能寻出理由,何况是如松呢?”
“我只是怕这理由找得不好,损了如松清誉不说,皇上这一回不准辞,下一回便更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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