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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廷攸今日来得突然,端木纭难免也有几分惊讶,但还是吩咐紫藤赶紧去迎。
端木绯却是隐约猜到了什么,只是笑而不语。
两姐妹一起去了永禧堂,等李廷攸给贺氏请了安后,就带着他去了花园中的凉亭里小坐。
上方是几颗遮天蔽日的大树,临水而建的凉亭中,凉爽舒适。
李廷攸今日穿了一袭蔚蓝色宝相花刻丝锦袍,看来阳光明朗,昨日万寿宴的那点波澜似乎没在他身上留下一点阴影。
表兄妹三人坐下后,李廷攸就笑吟吟地说道:“两位表妹上次送我的荷花茶甚是香醇,今早我看茶叶罐见底,就厚颜做了一回不速之客,又来找表妹再讨一罐。”
距离李廷攸上次登门才不过十日,这番话一听就是借口。端木绯暗暗腹诽着。
而端木纭却像是当真了,笑道:“难得攸表哥喜欢,我再取两罐给表哥吧。”
紫藤前脚刚跑去湛清院取荷花茶,后脚张嬷嬷拎着食盒来了,给主子们捧来了燕窝红枣莲子羹,殷勤地侍候在一旁。
起初,李廷攸还没觉得不对劲,可是渐渐地,隐约从张嬷嬷身上感觉到了“嘘寒问暖”的架势,又从几个丫鬟眼中体会到几分“怜惜”的目光,再看向跟前那碗据说“补血养神”的燕窝红枣莲子羹,顿时猜到了什么。
是这丫头片子说了些什么吧?李廷攸朝端木绯看去,挑了挑右眉。
是啊。端木绯毫不避讳地与他直视,一双大眼清澈无垢,万寿节上发生的事就算她不说,也瞒不住人,这么多人耳闻目睹,估计没几日就会在京中传得人尽皆知。
李廷攸眼角抽了一下,问题是这丫头肯定是说了一半藏了一半!
要是她说了自己是故意在那场切磋中落败的话,那么这些人就不会把他当成是个搪瓷娃娃般照顾得如此周到……这丫头还真是把她自己摘得干净!
李廷攸心中有种莫名的不爽快,却仍然维持着风度翩翩的样子。
见状,端木绯嘴角翘得更高,忽然觉得幸好这位李家表哥喜欢“装”,也省了她不少口舌。
她自得其乐地喝着她的燕窝粥,心里满足地叹道:小厨房的厨娘手艺真是渐长,这碗燕窝煮得香醇细腻爽滑……
燕窝粥吃了一半,一个小丫鬟匆匆地小跑了过来,对着端木纭禀道:“大姑娘,程嬷嬷来了。”
程嬷嬷是府中总管厨房采买的管事嬷嬷,她既然来找端木纭自然是有事相商。
端木纭歉然地对着李廷攸一笑,“攸表哥,恕我失陪,我去去就回。”跟着她又叮嘱端木绯,“蓁蓁,你好好招待表哥。”
端木绯拿着一方绣花帕子擦了擦嘴,笑吟吟地应下了。
“纭表妹请自便。”李廷攸温文尔雅地笑道。
端木纭走开后,端木绯就十分“贴心”地做了个手势,绿萝心领神会,随便找了借口就把张嬷嬷唤走了,跟着,碧蝉也退出了凉亭,守在三四丈外的一棵大树下。
不过半盏茶不到的时间,凉亭里就只剩下了端木绯和李廷攸,四周回响着风吹树木的沙沙声,原本热络的空气渐渐冷落了下来。
端木绯似乎毫无所觉,径自继续吃着燕窝粥。
李廷攸从袖中掏出一方月白的帕子,随意地丢到了端木绯跟前,那帕子上还沾了些红胭脂,正是昨日端木绯让丫鬟悄悄递给他的那方。
“绯表妹,”李廷攸用谆谆教诲的语气说道,“一个小姑娘家家为人处事要小心,切不可随便把自己的帕子给别人!”
端木绯正好吃完了最后一勺燕窝粥,用茶水漱了漱口后,方才开口道:“攸表哥,我瞧这帕子像是松江三梭布。”
“是又如何?”李廷攸反问道。
端木绯早知道这位表哥对于料子什么的根本就是一窍不通,叹了口气,好心地解释道:“江南那边有句俗语,‘买不尽松江布,收不尽魏塘纱’。这松江三梭布最是寻常不过。还有这帕子上的胭脂看着像是出自京城芙蓉堂吧?芙蓉堂的这款胭脂又好用又便宜,京中的姑娘虽不能说人手一盒,但十之五六应该还是有的。”
李廷攸听到后来算是明白了,这丫头是在说,就算这帕子被别人“捡”了去,她也能撇得干干净净。
李廷攸的眼角抽了一下,跟这个小狐狸根本就没法好好说话。
他清了清嗓子后,干脆不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发问:“绯表妹,昨天的万寿宴……你怎么看?”
“攸表哥,李家在闽州可有什么麻烦?”端木绯不答反问,语调随意,像是随口一问。
而李廷攸却是瞳孔微缩,那来不及掩饰的惊讶在无声中已经回答了一半——李家确实是发生了什么事。
端木绯也不着急,又捻起一块红豆桂花松糕,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不时地轻啜一口热茶,很是惬意满足,模样就像是一只心满意足的小奶猫般,悠然自得。
李廷攸也很快冷静了下来,眯眼斜了端木绯一眼,心中暗恼:这个小狐狸!自己没从她这里套到一点话,反倒是被套了话。
池塘上的微风吹拂而来,四周又静了片刻。
李廷攸看似悠然地饮了半杯茶,眸中有些许犹豫。
这件事事关重大,就算是李家,知道的人也不多,祖父和父亲都叮嘱过他……
端木绯哪里瞧不出他的迟疑,心里越发肯定,李家的这件事估计很不简单……
“绯表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廷攸终究还是开口了,与端木绯闲话家常般说道,“你对你大舅母知道多少?”
李廷攸是李家二老爷李传庭的儿子,李大夫人就是他的大伯母,也是端木纭姐妹俩的大舅母。
李家远在闽州,原来的端木绯对他们并不熟悉,就连楚青辞也只是听闻过一二。
李廷攸瞧不出她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干脆也就不想了,直截了当道:“大伯母是武宁侯府的嫡女,现在的武宁侯是其一母同胞的兄长。”他顿了顿,说道,“武宁侯府几代驻守西北,八年前,上一代的武宁侯也就是大伯母的父亲在与蒲国的战役中战死沙场,其后,侯府子嗣受到皇帝的眷顾,爵位没有降等,由长子承袭,次子也萌恩进了军中,如今任参将之职。”
听到“蒲国”二字,端木绯的眸中闪过一抹悲怆,但很快就掩饰住了。
这时,耳边就听李廷攸冷不防地抛出一句惊人之语,“事实上,先武宁侯八年前通敌叛国,罪证确凿……”
他看来云淡风轻,神态间又隐约透着一丝嘲讽与不屑。为将者本该保家卫国,却见利忘义,通敌叛国,简直罪无可恕!
端木绯先是一惊,跟着思绪飞转,转瞬就想通了什么,若有所思地说道:“所以,是李家瞒下了?”
这小丫头一点就通,真是机灵得一点也不可爱!丫头片子不是应该像是小奶猫一样又乖又甜吗?李廷攸眼角抽了一下,微微颔首。
理了一下思绪后,他继续说了起来:
“当年北境连失三城,皇上命祖父和我爹率兵前往支援,却发现先武宁侯通敌叛国的事……”
通敌叛国罪无可恕,一旦被核实,武宁侯府满门都要受牵累,李老太爷和二老爷李传庭为了保住武宁侯一家,故意让武宁侯在战场上死于敌手,最后也算得了个忠烈的名声。
而李老太爷也因战功卓绝,被升任为了闽州总兵。
这事本来没多少人知道,但是四年前,不知怎么的,却传到了李大夫人耳中。
李大夫人一心认定是李家故意害死了武宁侯,为了独占军功。事后,李老太爷曾开诚布公地和李大夫人解释了当年的情形,李大夫人似是相信了……
本来这些年一直都还好,直到前阵子,李大老爷发现大夫人悄悄变卖了她名下所有的嫁妆。李家虽非大富大贵,但也不至于要到用女眷嫁妆来贴补的地步,而查到后面,更是发现,公中的银钱几乎已经空了,足足十几万两银子不知所踪……
只是,还没这件事儿等弄清楚,李廷攸就离开了闽州,上京城来了。
李廷攸缓缓道来,许久,亭中都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四周的风似乎都静止下来。
“……这些年,李家当家的是大伯母……”李廷攸眸光微冷,语气平静,“你和你姐姐三年来没收到李家的节礼,若是问题出在李家,那必是大伯母的缘故。”
端木绯明白了李廷攸的意思。
李大夫人表面上或许是相信了李老太爷的话,但心里怕是一直深信先武宁侯的死是被李家害的。若真是这样的话,这变卖的嫁妆和悄悄挪用的公中银子,恐怕是另有企图……
李廷攸想必是正在怀疑,昨日宫宴的那出,是李大夫人的安排,为的是毁了他,毁了李家!
端木绯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浅笑,须臾后,问道:“攸表哥,黎御史与武宁侯府可有旧?”
武宁侯府是世代武将,在军中上下颇有渊源,但是自古以来,文官武将不相容,究竟要怎样的交情才能让黎御使帮这个忙?!
这件事估计牵扯不小……
李廷攸也明白了端木绯的言外之意,又是一阵心潮涌动,摇了摇头:“武宁侯府常年驻守西北,黎御史却是京城人,双方相隔数千里。等我回祥云巷就手书一封,写明前因后果,派人快马加鞭送信回闽州……这其中也许有我也不知道的隐情。”
说着,李廷攸脑海中再次回顾着最近发生的一连串事,说来这一切都是起源于“江城之危”……
李廷攸不由想起了另一件麻烦事。
他有些迟疑地低头看着石桌上那方松江三梭布的帕子,俊脸皱了皱,最后决定破罐子破摔。
反正打从第一次见面起,他在这个小表妹这里就没什么作为表哥的尊严了,还是“不耻下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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