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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手钏着实极其精致好看,郦南溪真心实意的与重廷川道:“若是如此的话,赠送此物应当不错。”无论样子和颜色,都是极其合称的。
先前肖远拿出这些手钏让重廷川选,重廷川一眼就看中了这个。他没料到小丫头也觉得这个漂亮,不由心底有些欢喜。
只是欢喜归欢喜,他却不知该如何将这份喜悦表示出来才更加妥当。
重廷川侧倚着桌子,斟酌许久后也没个准主意。抬指轻叩了下桌案,望向女孩儿,“你很喜欢?”
郦南溪坦荡的道:“嗯,这样精致,谁都会喜欢的。”
重廷川看她说的这样肯定,心里愈发欢喜起来。
他紧绷着脸,抬手就想把手钏放到小丫头的手里。可是手臂刚刚抬到一半,他忽地想起来小丫头说过什么分寸不分寸的,好似很介意一般。
顿了顿后,重廷川终究是把手钏放到桌上,又往小丫头跟前推了推。
“既是喜欢,就送给你了。”
郦南溪哪里料到事情会有了这样的转折?
她当即惊了惊,赶忙推辞,把那手钏又推了回去,“既是六爷要送人的,我怎能夺人所爱?您还是留着送与家眷吧。”
重廷川这才有些懊悔了。
刚才看着女孩儿的笑颜,不知怎么的,心里太过高兴,一下子鬼使神差的就那么说了那什么“家中女眷”。总觉得这样的词用在她的身上极合他的心意。
如今想要改口,怕是都不成了。
重廷川暗自反省……或许当时是看到她的笑颜魔怔了不成?
既是无法反悔,总得寻个托辞出来。
重廷川微微挪动了下.身子,沉默了片刻,发现这事儿着实难办。托辞之类的事情,素来有谋士去办,他从未操心过。因此,一时半刻的也真想不出。
他心里沉郁至极,面色就有些不太好看,眼神里也带了些煞气出来。
郦南溪见状,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重廷川看到后,抿了抿唇,心里叹息了声。
弯弯绕绕他不会。不如就直接些罢。
重廷川按了按眉心,努力让自己神色和缓些,这才朝郦南溪招了招手。
“过来。”
眼看女孩儿纹丝不动,重廷川就想要往前靠过去。
哪知道他走一步,她就退一步……
重廷川无奈至极,索性收起了所有的表情,指了指脚前两尺的地方,说道:“过来。站这儿。”
平日里惯常发号施令又身居高位的人,早已练就了一副高高在上的冷肃模样。紧绷着脸的时候,还是很骇人的。
郦南溪不知自己哪里惹着了他,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有些紧张的往前挪了挪。
“抬手。”
郦南溪把手抬了起来。
重廷川拿起那玛瑙珊瑚手钏就往她手上套。
冰凉的触感刚刚碰触到手指,郦南溪恍然惊觉,动作快于思维直接将手抽了回来放到身侧。
她这一下太过迅速,无论是重廷川还是她都同时愣了愣。
重廷川最先反应过来,蹙眉道:“怎么回事?”
见他这不悦模样,郦南溪哪里还敢答他?当即接连退了几步,直到摸着门边,这才极快的福了福身。而后不等他有所表示,直接转身开门跑了出去。
砰的一声,门板撞到了墙壁。
重廷川听着外头噔噔噔的急切下楼声,又看看已经空落落的跟前,慢慢的、慢慢的收回了手,将那冰凉的一串珠子轻轻握在掌心。
他并无送人东西的经验。平日里送同僚东西又或者是往国公府拿东西,都是常安他们几个就帮他办好了,从不用他亲自动手。
如今好不容易亲手送一回,倒好似——
把她吓跑了?
……不得不说,上阵杀敌都比这容易多了。
纵横沙场多年的卫国公爷,终于尝到了一种名为“挫败”的滋味。
重廷川剑眉紧拧,透过竹帘缝隙望着女孩儿在堂中穿过渐行渐远的身影,薄唇紧紧的抿成了一条直线。
郦南溪下楼之后,慌不择路的跑着。眼看着都穿过大堂了,这才慢慢停了步子。找女侍问了买匣子的屋子在哪儿,稍稍平息了下呼吸和心情便去寻母亲与姐姐。
四房母女三人往家里赶的时候,郦府海棠苑中,五姑娘与大太太正在郦老太太屋里哭诉。
屋里飘着淡淡的檀香气。老太太身穿栗色暗纹妆花褙子,坐在四方如意纹锦垫上,手里拿着一封信,静静的看着那母女俩。
她只神色淡淡的听着她们二人在那边说,一直没有开口回应。稍过了一会儿,老太太将先前在看的那封信交给了身边的顾妈妈。
顾妈妈将信折起,正打算转身放到匣子里收好,老太太却道:“不必,先拿着吧。”
顾妈妈便应了一声。
听到老太太开口,面容哀戚的五姑娘稍稍抬起了头,望向老太太。旁边的大太太王氏则一直眉眼低垂,无甚反应。
郦老太太拿过了桌上放着的紫檀手串,语气平静的问道:“说完了?”
五姑娘觉得老太太这话问的有些淡漠,一时间有些拿不准祖母是个什么意思,便露出了个怯怯的娇弱的笑容,道:“孙女儿不孝。这会儿只顾着说自己的事情,竟是没有留意到祖母。”
说着她站起身来,“我去给祖母倒一杯茶。”
五姑娘走了几步刚要出屋,杏梅进到屋里来,禀道:“老太太,四太太和四姑娘、七姑娘回来了。正往这边赶呢。”
若是以往,老太太念在她们刚在外头那么久的份上,时常就免了她们过来请安了。可这一次听闻之后,老太太却道:“回来的正好。我这里刚好有新泡的茶,她们出去一趟怕是渴了,赶紧来这里喝一杯。”
杏梅听闻后,福身时放在身侧的手紧了紧,道了句“婢子明白”,赶紧领命而去。
顾妈妈看在眼里,暗道老太太还是更偏心七姑娘她们,生怕她们过来的时候两眼一抹黑,特意让杏梅过去提醒一二。
果不其然。待到庄氏带着女儿们过来的时候,三人望向大太太与五姑娘时眼神都颇为警惕。
进屋向郦老太太行了礼,郦南溪未曾如往常一般坐到老太太身边,而是挨着母亲和姐姐坐了。
郦老太太明白她是想跟着庄氏与四姑娘,等下若是问起来也好有个照应,便没多说什么。转而问五姑娘:“刚才丹姐儿说甚你们有事情没谈拢,去了翡翠楼继续商议……究竟怎么回事?”
五姑娘对着老太太时这话说得巧妙。
她只说两房人是“没谈拢”,所以听闻四房母女去了翡翠楼,她和母亲到那里“继续去谈”。绝口不提四房当初断然拒绝还有她是死缠烂打非要往翡翠楼去的事情。
偏偏她这说法乍听之下倒是与事实还有些相符。
庄氏气不过,狠狠的瞪了五姑娘一眼。
之前得了杏梅的暗中提醒后,母女三人已经知晓王氏和五姑娘怕是又在老太太跟前念叨了什么。既是知晓老太太让杏梅来知会她们一声,三人心里明白老太太许是向着她们的,就也没那么犯怵。
庄氏没有似之前在翡翠楼的时候那般没敢吱声,反倒是直截了当的说道:“母亲明鉴。先前说起的那捐监的事情不成,儿媳自然不能随便将银子借给大嫂。并非是有意刁难。”
郦老太太问王氏,“还是为了捐监那事儿?”
王氏不安的挪了挪身子没敢答话。
五姑娘在旁叹道:“怎知因了这事儿?若只这事儿的话,孙女怎会敢到老太太跟前来诉苦?孙女最难过的,是四婶婶不肯帮我们就也罢了,偏要寻了外人来看我们笑话。结果使得我们在翡翠楼里没脸,往后再不能去不说,旁人还看了咱们郦家的笑话。”
这话她先前期期艾艾的时候倒是没有提起过。
郦老太太听闻后皱了眉。
五姑娘暗喜。
他们的祖父郦大学士为官清廉刚正,桃李满天下,名声一向极好。老太太这些年严格教导子女,极是看重声誉。若老太太知晓四房人这样糟蹋家中名声,少不得要发怒。
郦老太太问庄氏:“可有此事?”
庄氏最厌烦五姑娘这种人,说话一半真一半假的,让她辩驳起来也很是费力,“回母亲,当时翡翠楼的肖掌柜看到楼里有了争执,来说了五姐儿几句。倒是有旁人想过来看,被肖掌柜命人给拦住了。”
“拦住了又如何?”一直沉默着的大太太王氏突然开了口。她知道自己女儿得了国公府大太太看重,若自己一味畏缩,只会连累女儿被人瞧不起,所以鼓足勇气说道:“那些人探头探脑的总是看到了些,最起码能够瞧见郦家人和郦家人吵起来了。”
四姑娘笑道:“若大伯母和五妹妹没有追来翡翠楼,只在家里和我们‘商议’的话,旁人怕是也没机会瞧见甚么的。”
看着她们一个个的这般作态,郦老太太脸色一沉。两房人争执起来,就连一向沉默的王氏和一向温和的四姑娘都齐齐上了阵。
她厉声道:“够了!莫要再说!”说罢她望向郦南溪,心中十分欣慰,心道西西总算是没有搀和进去。
其实老太太这样想倒是高估了郦南溪。
郦南溪倒是也想帮着母亲和姐姐说话。只可惜那肖远出面一事与她有着莫大的关系,她心虚,生怕自己说错一字半句的反倒添了乱,所以只能闭口不言。
郦老太太问五姑娘:“你说的可是句句属实?”
五姑娘摸了摸腕上的赤金镶红宝石镯子,想到重大太太对她的偏爱,心中稍定,颔首道:“我自是不敢欺瞒祖母。”
“果真如此?”郦老太太追问道。
老太太的声音平静无波,响在空旷的屋中,与那袅袅檀香混合,显得有些飘渺和淡漠。
庄氏欲反驳五姑娘,被郦南溪和四姑娘齐齐拉住了。
五姑娘顿了顿,低头说道:“自然是真。”
郦老太太慢慢说道:“可是,肖掌柜的信里所言,与你说的并不相同。”
这极其平缓的一句让屋里所有人都心下愕然。
谁也没料到肖掌柜的竟是亲自给老太太写了封信。
郦老太太侧首示意了下,顾妈妈就将之前她收在身上的那封信拿了出来。
“这是你们回来之前翡翠楼差人送来的。”郦老太太说道:“肖掌柜的跟我说,今日因为一些事情,与老大家的和五姐儿起了点冲突,万分愧疚,所以特意写信来与我解释。并声明,老四家的和竹姐儿、西西她们并未惹事,只不过在他和五丫头争吵的时候受到了些牵连。”
听了老太太这话,再看到那封信,王氏和五姑娘的脸瞬间惨白,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她们怎么也没想到,堂堂翡翠楼掌柜的竟然因为一次小小争执而特意书信解释。
郦老太太朝王氏和五姑娘摆了摆手,“你们暂且回去罢。这事儿,往后再议。五姐儿明儿抄十遍《女艺》交予我。”再怎么说,五姑娘也是重大太太看中了的。如今那赤金镶红宝石的镯子可是戴在她的手上。
看到老太太并未如何发落,只不过让抄那前朝女鸿儒所作《女艺》罢了,五姑娘暗松口气。她抚了抚手腕上的镯子,与王氏一同行礼退下。
待到她们的身影消失,郦老太太的神色渐渐转为严厉,直直的望向了郦南溪。
这事儿有点蹊跷。
即便是郦家的两房人在翡翠楼争了起来,以肖掌柜那冷淡的性子,应当也不会来信特意说明才是。可这信不只是来了,还将事情特意解释了番。仔细一思量,信里其实就一个意思,大房的母女俩在那边惹了事儿,他看不过去说了几句。
看似没什么,再联系着之前五姑娘的哭诉,仔细想想,这信倒像是为四房的人开脱来的。若说翡翠楼和四房有什么关系——
郦老太太问道:“今日除了肖掌柜的,你们还见到了谁?”莫不是那位新东家也去了不成。
郦南溪见郦老太太问这话的时候一直在盯着她看,就努力让自己的神色和语气都十分坦然,说道:“没见过谁。”
“当真?”
面对郦老太太的追问,郦南溪愈发的心虚起来,勉力笑说道:“那些女侍算不算?”
郦老太太静静看着她,半晌没言语。
“祖母无需担忧。”四姑娘在旁说道:“见到肖掌柜的也只有我和母亲。当时西西不在,肖掌柜离去的时候西西还没过来,所以她未曾见到对方。而且,那时候只有肖掌柜的一个人,并无旁人。”
因为肖掌柜自始至终都没提起过郦南溪,所以郦老太太不太肯定当时情形究竟如何。直到听了四姑娘这话,郦老太太这才晓得当时郦南溪当时竟是真的完全没在场,甚至于她根本就没有见到他。
一时间郦老太太也拿不准肖掌柜写这封信的缘由了。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谁也摸不准老太太是个什么意思。
许久之后,郦老太太方才铿然说道:“女儿家的名声顶重要。若是随意见了外人,少不得要被看轻了去。只有好好的护住了名声,不行差踏错,往后才能抬起头来做人、才能将脊背挺直。”
她将目光落在两个孙女儿的身上,“特别是你们。虽说郦家和重家现在关系密切,但,即便那卫国公再英武,也等闲不能随意与他相见。”
谁也不清楚老太太好端端的提那卫国公作甚。
听了老太太这话,郦南溪当先忍不住笑了,“我们可是没能见到他。即便是在国公府里,也没能见到。”
她这话说得真心实意,面上神色丝毫都不作伪。
郦老太太见状,就有些拿不准了,追问道:“西西当真没有见过国公爷?”
“没见过。”郦南溪十分认真诚恳的点点头,“不止我,姐姐和母亲也没见过。”
郦老太太之前悬着的一颗心终究放了下来。若真如此的话,今日肖掌柜写这信来可能就不是受人指使,而是真心实意表达歉意。
可如果西西当真自始至终都未见到过卫国公,那么那一对羊脂玉耳坠又是怎么回事?
不是他的话,还能是谁?
回到蕙兰苑后,庄氏强行压抑了许久的脾气终于爆发出来。她舍不得对两个女儿唠叨,就拉了罗妈妈在屋子里念叨了半个多时辰。到最后口干舌燥了才作罢。
这个时候郦南溪半点儿也不敢往母亲屋里靠,索性躲在姐姐屋子里看姐姐新买的手镯和首饰匣子。
说实话,翡翠楼的东西当真不错。莫说首饰了,就是这匣子,都要比其他店铺里的要精致许多。
四姑娘指了匣子上人物雕刻细致的发丝说道:“之前在翡翠楼的时候,女侍说过,她们新东家从天南地北网罗了许多能工巧匠来,有的专攻雕刻,有的专攻刨木,有的专做玉器,有的专做金器……这些人凑在一起,想不做出极致的好物来都很难。”
“那她们新东家到底是谁?”郦南溪侧着头仔细看着匣子问道。
“她们也不知道。都是听肖掌柜说的。”
想到肖远那头头是道的模样,郦南溪忍不住道:“肖掌柜能力卓绝。能够让肖掌柜心甘情愿留下来做事,那新东家想必十分厉害。”
四姑娘想了想肖远当时挡在她们前面力叱五姑娘的情形,笑着颔首“嗯”了一声。
那厢庄氏与罗妈妈抱怨完后,罗妈妈就拿出了个帖子来给庄氏看。
一瞧那字迹,庄氏就笑了,扭头与罗妈妈道:“嫂子的。”
“舅太太今儿上午晚些时候让人送来的。当时太太去了翡翠楼不在。”罗妈妈笑道。
收到小梁氏的帖子,庄氏的心情稍稍好了点。想到娘家人多年对自己的爱护,庄氏当即就把帖子打开来看。粗粗扫了几眼就笑了,“嫂嫂已经从山明寺回来了。邀了我们明儿去府里玩。”
仔细想了想,庄氏忍不住喟叹:“说起来一起去山明寺的时候不过前几日的事情。怎的好似过了许久似的。在家里的时候也没这样。”
这几天先是给女儿做准备,再来是女孩儿们往国公府去了一趟,最后又是今天的翡翠楼事情。这几天心情起起落落的,时间虽短,却过得很长。
罗妈妈说道:“在家的时候老爷把许多事情都揽了去,太太不必操心,自然没有这般累心过。如今太太自己在京城操心姑娘们的事情,少不得要累一些了。”
想到夫君的种种爱护,庄氏心里有些想念。再想到来这一趟,若是不成的话,大女儿还能跟回去,喃喃道:“其实这亲事不成也是好事。嫁到京城来,竹姐儿离那么远,也是麻烦。”
罗妈妈赶忙劝道:“好太太,大姑娘若是得以进国公府,也是造化。可不能就这么弃了。而且老爷再怎么在外为官,最后少不得还是回到京城来。”
在江南的时候,家里统共就两个女孩儿。大姑娘二姑娘的叫惯了,私下里的时候她们也还这样喊。
庄氏怔忡了须臾功夫,点点头,“是了。这亲事还是好的。只是我有些多虑了。”
思及此,庄氏想到小梁氏对郦南溪的态度,心里愈发惆怅。
明誉年纪不算小了。和他同龄的少爷们甚至于有的孩子都会下地跑了。嫂嫂若是给他说好了亲事,少不得要让女孩儿早早嫁过去。
可若西西嫁回京城来,离江南那么远,老爷和那两个臭小子会不会不高兴?
而且老爷也常常说她做事考虑不周。如果她一时心软答应了嫂嫂……
庄氏心中一凛,觉得这亲事还得再考虑考虑。不然的话,若那爷仨真因了这事儿和她杠起来,可是没完没了。
“准备纸笔。”庄氏吩咐着罗妈妈。
罗妈妈忙问:“不知太太作何用?准备什么纸?”
“写信。一封给嫂嫂说声明日一定过去。一封给老爷。”庄氏说道:“我有事需得看看老爷的意见。”最起码得问一问他,究竟和哥哥家做亲家合适不合适。
在收到老爷的回信前,她还是在嫂嫂面前暂时不要表露出任何的结亲意愿为好。
罗妈妈晓得太太经常会拿不准主意,很多事情还是得老爷来做决定,就赶忙去给庄氏准备写信用的纸笔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庄明誉就来了郦府。
彼时庄氏和女儿们已经穿戴齐整,正聚在一起各忙各的。庄氏看账册,四姑娘做针线活儿,郦南溪看书。
虽则自打听闻庄子出的那些事情以后,郦三老爷已经着手帮着庄氏开始整治。但郦三老爷也说了,他只帮忙处理一下庄头和管事的任命问题,瞧瞧哪些人得用,哪些人不得用。至于账目,还是得庄氏自己来看。
庄氏自小就跟着母亲管家,看账目自然不在话下,就和郦三老爷这般说定了。此刻她眼前的就是让人从庄子上要来的账册。
庄明誉迈步入屋的时候,见到的便是母女三人凑在一张大桌子上忙着不同事情的情形。
扫了眼紧盯着书册看的认真的郦南溪,他扬声笑着对庄氏行礼问安。
庄氏笑着看了他一眼,又继续盯着眼前的账册,“明誉稍等片刻。很快就好。”
她没料到庄明誉会来的那么早。若是提早知晓的话,就也不摊开账簿来看了。
之前庄明誉到的时候已经有人通禀过。不过因着是家中晚辈,且也极其熟悉,所以庄氏就没搁下手里的活儿。账册既是看开了,就得一个时期一个时期的好生算仔细。左右她得把正看着的这十天的算完才能动身,倒不如紧着点时间赶快些,也省得庄明誉再等。
庄明誉自是了解。他接着又问候了四姑娘,这便凑到了郦南溪的身侧。
郦南溪是在看一个话本,讲的是个颇为紧张刺激的故事。她先前从未看过这种,瞧着新奇有趣,所以有些入迷。
待了半晌,郦南溪除了刚开始见礼的时候抬眼叫了声“表哥”,而后一直都在认真看书,根本没有再搭理他。
庄明誉深觉得无趣,从腰间抽出扇子,刷的一下打开,边扇着边问道:“小表妹在看什么?”
呼呼的冷风从脖子往衣裳里灌。郦南溪的鬓边发丝儿被吹的扬了起来。
她紧了紧身上衣衫,拿着书跑到了房间另一侧,语气十分嫌弃的道:“大冷天的还扇扇子,你还要不要人活了。”
庄明誉哈哈大笑,指了郦南溪道:“你瞧你,镇日里板着个脸作甚?这样笑一笑多好看。”扇子到底是重新收起来了。
郦南溪扭过身子凑到窗户边上继续看,不搭理他。
庄明誉挑了挑眉,见她看的仔细,就转到了四姑娘的旁边看她绣花。看了一会儿后他觉得无趣,又问郦南溪:“西西绣的如何?不若拿你绣的东西来与我瞧瞧?”
没了冷风在旁边,郦南溪的耐心多了不少,“我不似姐姐那般静得下心,自然绣的不好。”
“不好也没事。”庄明誉说过之后,想了想又改了主意,“如今无事,不若你插一瓶花来送我?上次看你插的不错,昨儿听母亲说你在寺里也插过,极好。怎的旁人都有我没有?”
郦南溪无可无不可的道:“若你不嫌我弄的不好的话,等会儿到你家后你拿瓶来。如今若是做一个,晃晃荡荡一路过去,少不得要损了花。”
这就是答应了。
庄明誉心下了然,笑得眉眼弯弯。
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衫,束了玉带,相貌隽秀身姿笔挺,倒也真的是个翩翩少年郎。尤其这样一笑,当真是俊俏无双,更添几分倜傥风流。
庄氏多看了他几眼,又朝罗妈妈望去,示意她早点寻人将信送出去。
庄明誉闲不住,在郦南溪的周围不住的绕来绕去。
因着郦南溪是在窗边,他这样一来回走动,窗子上透过来的光亮就开始明明灭灭的变幻起来。
一来二去的,四姑娘受不住了,微微皱眉朝他看了一眼。
郦南溪恰好瞧见了这一幕。
她知晓姐姐是在绣一个富贵吉祥如意纹的荷包。这荷包所用丝线是昨日里特意绕道去买的金银丝线,昂贵不说,还极其考验绣工。但是出来的成品非常漂亮。
这荷包是四姑娘做出来准备下一次见面时送与重大太太的。毕竟国公府和郦家如今正“联系紧密”着,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能再遇到,提前准备出来为好。昨儿下午回到蕙兰苑后四姑娘就开始绣了,直到天黑才放下。如今天刚刚亮她就又拿了起来。
郦南溪看庄明誉坐不住,绕来绕去的时常挡住了光亮。即便她换一个位置坐下,想必他来回走的时候也会不时的遮蔽住阳光。
郦南溪怕姐姐绣的那个繁琐的荷包没法段时间内完成,有心想要帮姐姐多省出一些时间来,就与庄氏道:“母亲和姐姐稍晚一些再来吧。我先跟了表哥去舅舅家。”
庄氏手头的账册约莫再过一炷香时间就完成了,稍稍等会儿就好。闻言便有些犹豫。
庄明誉自己却先答应了下来,“这样也好。免得西西留在这里打扰了姑母看账册。”
这话一出来,郦南溪轻哼了声不理他。
庄氏忍俊不禁,说道:“好好。既然西西打扰到我了,你就帮我带她过去罢。”
上一回下了雪,庄明誉都把郦南溪护得好好的半点儿没出岔子。这一回天气晴朗,又是在城里,自然更是无碍。
四姑娘这时候抬起头来,问庄明誉:“表哥怎的来的这样早?距离舅母约好的时间还有两个时辰呢。”她本是想着能绣两个时辰所以才将针线都拿了出来。
庄明誉笑道:“读书读累了早点出来歇歇。”
四姑娘点点头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因着现在还很早,天刚亮起来没多少时候,故而屋外的空气也还相当冷。
郦南溪一出屋子就觉得肆虐的风在往衣服里钻,赶忙将斗篷上的兜帽拉了下来戴着。又紧紧的抱住了怀里的手炉,半点也不敢松开。
庄明誉顿时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些过分了,或许真不该那么早出来,忙问道:“要紧么?或者先回去待会儿?”
既然出来了,就断然没有回去的道理。郦南溪摇了摇头,快步往前行着。待到进了马车方才松了口气。缓过劲儿之后,她忍不住掀了车窗帘子,怒瞪车外之人,“下次可不许来那么早了。若真要来那么早,就在屋里好生待着,不准乱晃也不准乱跑。”
她本以为庄明誉会反唇相讥。哪知道他想了想后,竟然很好脾气的说了一声“好”。
郦南溪满腹指责的话说不出口,忿忿的将车帘放下,窝在车中放着的绵软靠枕上,抱着手炉不撒手。
车子行出府外。
庄明誉骑马跟在她的车子旁边,时不时的凑到床边寻她说话。
郦南溪到底惦念着去庄子上时一路相伴的情分,且他在风雪到来的时候尽心尽力护她,当真是尽到了作为哥哥的责任。因而刚开始那一顿脾气过后,就也耐着性子和他隔了车壁闲聊了。
说了一会儿后,太阳变大,空气也有些温暖起来。街上陆续有小商贩摆起了摊子。
庄明誉瞧见旁边有个卖豆腐脑的,想着吃点热吃食郦南溪能够暖和点,便与她道:“你且等我一等。马上回来。”说罢就策马而去。
郦南溪觉得在摇晃的车上吃那种流食不方便。可庄明誉已经走远,她也叫不回他了,只能作罢。
郦南溪倚靠在车壁上,将手炉搁在怀里滚来滚去,权当消遣了。
谁知这时她听到车壁上响起了很轻的“咚”的一声。似是有什么小东西砸到了车壁上。
她本没在意,思量着许是什么东西不小心碰到了。
结果,又是一声“咚”。
很轻,就在她倚靠着的车壁附近。
接连四五下后,郦南溪按捺不住,掀开车窗帘子往外看了一眼,结果什么都没有。
她有些疑惑的放下帘子,坐回车里。
郦南溪正想着刚才究竟是什么东西的时候,突然眼前一闪,有什么东西透过车窗飞进车里,砸到了眼前不远处的靠枕上,落到车上滚了几滚。
她猛地掀开车帘,依然是什么人都没有看到。
郦南溪摔下帘子回到车里将飞来之物拿在手中,本想高声喊了车夫他们去看看外头究竟有谁,却在开口前的一刹那看清了手中之物。
是个金丝楠木的方形小盒。三寸长三寸宽,约莫一指高。
这都不是吸引她的地方。
最让她诧异的,是这小盒子上的开口处嵌了两颗红石。一个是红玛瑙,一个是红珊瑚珠。
这样的搭配让郦南溪心里忽然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她指尖顿了顿,有些迟疑的按在了红玛瑙上,稍一用力,掀开了盖子。
……果不其然。
盒子里静静躺着的,赫然就是那玛瑙珊瑚珠手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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