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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识心里空了空,脸色渐次灰白,极力克制在忍耐着情绪。
他掌心里握着的这把匕首,好似狠狠戳进他心头,他咽下喉咙里涩意,紧绷着的眼眶有些胀痛,眼前匍匐着层漆黑冰冷的雾气,掩藏了他的喜怒。
赵识的声音听着有几分漫不经心,“你以为卫池逾是多干净的一个人?”
一半讥讽一半冷嘲。
卫池逾这两年,手段冒进,做事情狠绝,干脆利落,不留余地。才稳住自己的地位,手上也沾了不少的人命。
明珠抿唇沉默着,脸上好不容易养出来的气色又变得难看了起来。
赵识被她刚才的话弄得又是伤心又是恼火,明明他爱极了她的笑容,可方才从她眼角眉梢溢出来的笑意切切实实扎进他的肉里,他疼的不行。
赵识用力捏住明珠的手腕,不给她逃脱的机会,薄唇淡淡抿了起来,语气听着也没什么起伏,“这两年里,他平步青云,难道靠的是心软?他手上沾了多少人命恐怕连他自己都记不清楚了。”
明珠浑身轻轻颤抖,薄薄的衣料贴着她的身体,轻纱裙摆也随着在晃。她出门的急,没顾得上换衣服,衣衫透气缥缈看着却有些单薄。
她好像是被他气的在抖,也没有他那么会说话,一时半会儿连反驳都没反驳。
明珠一开始生气着急,就容易脸红,脖子也跟着一块变红了。粉白色的耳垂上挂着鎏金红玛瑙的耳坠,摇摇晃晃,好像快掉下来。
赵识见她对自己避如蛇蝎的样子,心里真的难受的快呕血了。她怎么比以前还要讨厌他了呢?
他知道自己不能急,当初蛮横将她从明家抢到身边的时候,就没打算要她的心。
可人心都是贪婪的。
他想要她能真心喜欢他,哪怕对他笑一笑也可以。
明珠抬眼,清澈明亮的眼眸定定和他的对视,“这又如何?”
她接着说:“我不知道他害了多少人,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像你说的心机那么重,我只知道他从来没有伤害过我,没有逼迫过我做不喜欢的事情。”
明珠从来不过问卫池逾的公事,他也从不会把府衙里的事情带她面前,同她说。
赵识被气的不轻,她不是一直都觉得他残忍冷血吗?同样的事情落在卫池逾的头上怎么态度就大相径庭了?
他的手指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冷冰冰的吐息落在她的颈侧。
明珠试图挣了挣,却没有挣开,她微微仰着脸,直视着男人漆黑的双眸,她说:“即便他现在是犯人,你也不能连大夫都不让他看。”
赵识胸腔里堵着的这股气迟迟不散,“谁抓的人你去找谁,这件事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他只是顺水推舟。
卫池逾若是在案子还没查清之前就病死在牢狱里,也只能怪他自己命不好。
明珠推开他,通红的眼睛充满怨恨望着他。
赵识避开她的目光,他淡声说:“你跟我回去,我让他们放人。这几桩案子,也可以不查。”
兔子急了还咬人,明珠忽然发狠将他手里的匕首夺了回来,她将刀子横在自己的脖子上,不似欲擒故纵,腕上狠狠用力,锋利的刀刃差一点就划破了喉咙处的喉管。
赵识脸色一变,夺过她手里的刀子,紧绷的下颌线条锋利冷硬,他的眼底存着冰冷的寒意,后背阵阵发凉,冷汗打湿了他的里衣。
他的掌心握着刀刃,利片割破他的手掌,温热的血水顺着刀刃滑落,滴在他的袖口上。
赵识好像感觉不到疼,手掌分明已经被划出两道可怖的伤口,涔涔血水看着触目惊心。
他面无表情将匕首扔到一旁,眼神像盛着盈盈的水光,脆弱而不堪一击。
赵识忽然间就想起他一遍遍做过的梦,她浑身是血死在自己面前的画面。白纸糊的灯笼,躺在棺材里的人,立在青山里的墓碑。
那些画面,他刻意回避,从不敢轻易记起,每次回想心口的抽痛几乎能将他逼的直不起腰。
赵识从小到大很少有不顺心的事,凡事都在他运筹帷幄之中。外热内冷的性格,让他看上去对任何事情都不太在意,清冷疏离,宛若天上的冷月。
之前他自己也这么觉得。
如今赵识早已明白,他也有害怕的事情,他怕明珠的死。
赵识这两年里不许任何人在他面前提起明珠,不给她超度,不愿意安葬了她,这一切只不过都是懦弱的不肯承认她死了。
赵识的掌心还在滴血,地上铺的是从西域料子的名贵地毯,刻画着西域独有的纹饰花样。绒毛上沾了血,就洗不干净了。
伤口有些深,皮开肉绽。
火辣辣的刺痛感,像是被烈火灼烧过。
书房里门窗紧闭,光线自然而然就不太亮堂,昏暗灰蒙,烛火照着他的眉眼,他的神情似乎有些痛苦,沙哑的嗓子听上去也有些痛色,他说:“不要伤害自己。”
一字一句,说的很缓慢,生怕她听不清楚。
湿热的血水顺着掌心的纹路缓缓流出来,赵识的脸看着也越来越白,唇色泛白,不太好看。
明珠怔怔的看着他,神情没什么变化,目光冷淡又警惕的看着他。
赵识血红的双眸漫起一片雾色,过了许久,他的喉咙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没有说。
让他找人去给卫池逾看病,他做不到。
就这样放人,也绝不可能。
明珠此刻也想通了,找他没有用。她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跑了出去。
赵识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眼神也清清冷冷的。他找了些止血的伤药,往伤口上撒了些药粉,剧烈的痛楚刺激下,面色依旧不改。
血是止住了,伤口还是灼心的疼。
带血的匕首被扔在桌面上,赵识冷眼将匕首拿在手里,拇指用力抵着刀刃,泛白的指节发出干涩的响动,过了一会儿,刀刃被他给折断了。
明珠去了一趟府衙,花了点银子从捕头那里打听了卫池逾的事情。
捕头收了钱却没有认真办事,敷衍的不得了,“是我们抓的人,卫大人和几桩命案有牵扯。”
明珠哑着声,神色有些可怜,“我能不能见见他?”
捕头大义凛然道:“这怎么能行?!案子了结之前,谁也不能见他。”
明珠早有准备,解下腰间沉甸甸的荷包,里面有几十两碎银,她偷偷塞到捕头的手里,“大哥,行个方便。”
捕头掂了掂手里的银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多半柱香的时辰,到点了就出来,被人发现了我们也没好果子吃。”
明珠擦了擦眼泪,破涕为笑,“我知道。”
地牢里阴暗潮湿,几乎看不见光。老鼠和蟑螂,顺着角落乱爬。
明珠踩着绣花鞋小心翼翼淌过血水,几欲作呕都忍了下来,捕头将她带到关押卫池逾的牢房,然后就出去了。
清瘦的男人静静靠坐在墙边,他身旁有张小桌,上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明珠看见他眼睛就湿了,她轻轻叫了声他的名字。
卫池逾应声睁开双眼,神色平静,对她笑笑,“你怎么来了?”
明珠对他招了招手,“你过来。”
卫池逾顿了一瞬,还是乖乖听了她的话,慢慢移了过去,沙哑的声音也不妨碍他的温柔,“怎么了?”
明珠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男人怔怔地,不知作何反应。
她的小手有些凉,贴在他的脸上,很舒服。
明珠好像要哭出来,“你烧的好厉害。”
卫池逾说:“没事的。”
明珠这才发现他身上还有伤,她哽咽着问:“他们是不是对你用刑了?”
卫池逾摇头,“没有。”
这点小伤,确实不能算是用了酷刑。
卫池逾一点都不担心自己出不去,他做事情谨慎周全,从来不会留下证据,被人寻了借口关押,他们若是查不到确凿的证据,迟早也要放了他。
明珠慌里慌张拿过身后的盒子,打开盒子,里面不仅有吃的,还有些止血止痛的药,她一股脑全部都塞给了他,抹了抹眼泪,“我会救你出去。”
卫池逾忽然叫了她的小名,“珠珠。”
明珠一点都不想听。
卫池逾握着她的手,他止住突如其来的咳嗽,抿了抿唇,“我没你想你那么好,有几个人确实是我杀的。”
“张衾认得你,我怕他回京之后给赵识通风报信,就让人一刀要了他的性命。”卫池逾攥紧她的手指,低垂着脸,“你不要怕我。”
有些事情,他不得不做。
说出来也好,怕便怕吧。
明珠抬起头,张了张嘴,还未回答他,门口看守的人就不耐烦的催促,“快点,时辰到了。”
暗处的赵识静静听着这两个人互诉衷肠,竟然给听笑了。
他死了,明珠都未必会急成这样,紧握着手不肯放,心疼的眼泪珠子一颗颗的掉。
她笑是为了别的男人笑,哭也是为了别的男人哭。
赵识转身先走了出去,他今日穿了身白衣,站在太阳下整个人还是冷冷的,没什么温度。背后是喜怒难辨的威严。
明珠从牢房里出来,忽然就被人握住手腕拽了过来。
她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湿漉漉的双眸存着潋滟的艳色,十分可怜。她抬眸,撞进一双漆黑深沉的眼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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