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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故地重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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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呀,今儿小厨房人手不够,玉杏来寻我帮忙,我便去了。”月白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期待,“三爷,这还是我头一回做柳叶糕,你尝尝?——我的病已经全好了,决不会过了病气给你!”

那日之后,两人的关系近了起来,梁墨珏心中很是满意,却没想到今日月白还会亲自做糕点给他。

这倒是让他有些许惊讶,可也温然一笑,拈起了一块糕点,“那我便尝尝你的手艺如何。”

只是那柳叶糕刚进嘴里,舌尖一碰,梁墨珏就感觉到了不对劲——本是只需要七分甜蜜的柳叶糕像放多了糖一样,十足十的甜味冲击着舌尖,这让向来都少食甜的梁墨珏动作一顿。

但看着月白期待的神情,他还是嚼了嚼,又拿起旁边的杯盏,低唇饮下一口茶后,才把那柳叶糕吞进了腹中。

“三爷,味道如何?”见梁墨珏全吞了下去,月白抿了抿嘴,连忙问道。这可是她在厨房里和玉杏一块儿做了一个多时辰的产物。

梁墨珏自然不会拂了月白的兴,他神色不变,微微笑道:“很好。”

这时候,旁边的小怀走了上来,他身为梁墨珏的贴身小厮,常和梁墨珏一块儿吃糕喝茶的。现在见了柳叶糕,也直接上手拿了一块就往嘴里送,“我还从不知道,月白也会下厨呢……咳、咳咳!”小怀用力地吞了吞口水,好不容易将那柳叶糕吞了下去,紧接着看月白,道:“月白,你这糕也真是太齁甜了吧……”

齁甜?

可三爷不还说味道尚好吗?

月白心带怀疑,拈了一块糕,轻轻一咬,等到味道在舌尖中散开后,她也被甜得不行。

“三爷,对不住……”她把那糕往碟子里放,面带难色,没想到本想做个糕点让梁墨珏高兴,结果却适得其反了,她说:“我白糖放多了……”

“我喜欢吃甜,无碍。”梁墨珏摇摇头,以柔和的笑缓解了月白的歉疚,在月白反应过来前,他又转了话题,“这几日我没在府,你时常一个人发呆出神么?”

他这几日事务繁忙,因此不在府中,也没看过月白发呆出神的样子,可压根不需要看到,他也知道她会如此。

先前花怜就告诉过他,月白心思细腻,喜欢把事藏在心中。

他并不希望她在自己面前,也是这样。

“三爷知道呀?”月白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她经过梁墨珏的安慰开导,虽然想通了不少,可毕竟是她用真心付出的一段感情,难免还是消沉几日。

“你是觉得在府中闷么?”梁墨珏看着她,又问道。

她病了的这几日,因着玉杏他们都有事做,花怜那又不能时时上门,因此她常常一人出神,若是要说闷,也确实是闷的。

“是有一些……”月白窥着梁墨珏的脸色,她在他面前也不再拘谨,既然问了,她也就如实回答了。

“要不要出去走走?”梁墨珏讲,他偏首,同时指了指窗外的晴日,温柔道:“今日天气好,我也出去巡几个铺子,你若是愿意的话,便随我去。”

出府巡铺子?

月白眼光一瞬间发亮,她用力点了点头,道:“自是愿意!谢谢三爷!”

时隔多日再来恒毓衣庄,经过上回的事儿,衣庄的人显然都很有眼色了。

当梁墨珏的车刚停在衣庄门口时,里头就走出一个年轻的容长脸男人来,一见到月白和梁墨珏下车,便立刻作揖行了个礼,“三爷您来了,快进去,茶水点心我都备好了。”

与上一回截然不同,月白站在梁墨珏身侧,心中感叹,有的时候还是需要杀鸡儆猴的。

梁墨珏面对这新掌柜,也摆着一副和善样,他颔一颔首,便带着月白一块儿进了衣庄。

只是这刚进衣庄,梁墨珏迎面就遇上了一个熟人,那熟人瞧见他,立刻挥了挥手,笑着喊道:“珏哥儿!”

月白马上循声看向那个叫出如此亲密称呼的人,那是个穿西式衣裳的高个男人,头发梳作大背头,抹了发油,像是报纸上文明戏男主角的模样。

而他身边也立着一个年轻的女子,一条开叉的红色旗袍,与鲜红的嘴唇十分相衬,披着件皮草大衣,这时也转过脸来看向自个儿,一双翦水秋瞳眸光闪闪。

“杜二少爷,你来照顾我家生意?”

梁墨珏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是他长姐上海婆家的二少爷,杜言。

在商界里通常有“南杜北梁”之说,说得便是上海的杜家和京都的梁家。

俗话说得好,这每个大富之家都有一个败家子,这杜言便是杜家的败家子,典型的上海阔少做派,整日里天南地北的跑,最爱在百乐门或戏楼里挥霍钱财。

只是他这个人心不坏,梁墨珏曾见过杜言在上海街头遇见个奄奄一息的小乞丐,立刻就将那乞丐送进医院里,花了不少钱,才救回一条命,还给那小乞丐找了份在杜家糕点铺里做学徒的工。

这也是他为何愿意和杜言结交的原因。

“嗐!不是为我这女朋友制几套新衣裳么?”杜言揽着身边女人的腰走到梁墨珏面前,笑着介绍道:“这是我的女朋友,秦蕊。也是你们京中新开的那个什么……什么红玫瑰舞厅里的第一歌女!”语气里隐约有着骄傲。

月白看见他骄傲的模样,有点忍俊不禁,抿着唇笑了笑。

梁墨珏见到她笑,目光也柔和了。

秦蕊身材窈窕,一身红色衬得她肌肤如雪,精致妆容让她看起来明艳逼人,是一个实打实的大美人儿。

像这样的大美人,月白也曾见过,但都是跋扈又嚣张的,因此当她听得杜言对秦蕊的介绍时,心里有点瑟缩。

“梁三爷好,久闻大名。”秦蕊先是对梁墨珏打了个招呼,继而眼光投向了月白,微微地弯了弯眉毛,问道:“敢问三爷,这位姑娘是……?”

梁墨珏因为生意的关系,常常出入饭店舞厅之地,对于如何和秦蕊这样的人相处,也有着分寸,如今见秦蕊问起月白,轻一颔首,干脆介绍道:“我的贴身丫鬟,月白。秦小姐唤她名字即可。”

秦蕊还没说话,杜言倒是惊讶地叫出声,“珏哥儿,你不是从来不要贴身丫鬟的吗?怎么,如今转性啦?”

先前在上海时,他还时常想塞几个丫鬟给梁墨珏,可他全都拒绝了呢,这回倒是自个儿挑了一个。

面对杜言的大呼小叫,梁墨珏只静静地扯了扯唇角,淡声道:“如今需要了,不可?”

“可可可!哪能不可啊!我看啊,大嫂要是知道了这事指不定比谁还开心呢,你活了这么久,身边一星半点儿的女人影子都没见着……”杜言向来口无遮拦,在熟人面前尤其如此,他刚想噼里啪啦地讲一大堆话,却被梁墨珏递来了个眼神。

凉凉的,像是从前在上海每次闯了祸,他便要告诉杜家,用以“威胁”自己的眼神。

杜言一下就领会了梁墨珏要他闭嘴的意思,于是咳嗽了两声,伸手摸摸鼻子,打哈哈说:“看着真好看,像个大阿福似的,肯定特能干活!阿蕊,你说是吧?”他胳膊肘轻轻推推秦蕊。

“说得是——,月白姑娘长得真好看,适才听姑娘口音,像是南方人?巧了,我也是南方的。”秦蕊眼波温柔,细声细语,与她的外表一点也不相符,可让月白轻松了许多。

月白点点头,应道:“是,我一直在江浙长大的。”她没过多提及其他事。

“我也是!”秦蕊听到月白的话,眼神一亮,说道:“我家乡是个水镇呢,只不过五年前我随我的兄长来京都打拼,许久未回去了。”

看起来,是个久离家乡的人。

不过月白在陌生人面前一直都是有些拘谨了,寥寥说过几句话后,她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好闭着嘴朝秦蕊笑。

梁墨珏显然了解她这点,为了不让气氛尴尬,他便开口转开了话题,问杜言道:“你选好了衣裳没?”他又朝掌柜招了招手,“杜少爷今日的账都记在我名下。”

“诶诶诶,这哪能行!”杜言一副推拒,不想占便宜的模样,可梁墨珏从他闪闪发亮的眼中看出了他的心思,缓缓一笑,讲:“你好不容易从上海来一趟京都,若还叫你在我的衣庄里花钱,只怕是大姐能连夜坐火车回来训我。你只管挑便是,我先带月白上去看账了。”

他说完,就领着月白去了上回看账的地方。

待到梁墨珏看账到一半时,下头的杜言两人已经选好衣裳及款式,要来向他告别。

杜言依旧端着笑,走上来时月白见着他,先给他和秦蕊两人各倒了杯茶,今日衣庄里泡的是茉莉花,香气四溢。

“多谢月白姑娘。”秦蕊接过茶,朝她抿嘴一笑,月白忙摆了摆手,并说:“不必谢,不必谢。”

梁墨珏抬眼瞟了眼杜言,见他端着笑的模样,慢悠悠地道:“怎么还不走,是缺钱使了?”他对杜言,再了解不过。

杜言欸了一声,凑到他身边,“这不,从家里出来,一时少算了花销,加上每日带阿蕊出来……这用得多了就没钱了。珏哥儿,你就先借我些,等我回了上海一定还你!”

梁墨珏眸色如墨,扫了眼杜言,他比杜言年长一点,因为姻亲关系,也把他当半个弟弟瞧,也不多说,就直接吩咐掌柜,“拿几张银票给杜少爷。”

杜言喜笑颜开,双手合十谢道:“珏哥儿,就知道你是待我最好的!”

“只是你钱用完了,就早点回上海去,免得姐夫他们担忧。”梁墨珏翻过一页账,“多大点人了,别每日都顾着玩。”

知道他关心自个儿,杜言连连点头,上前拉着秦蕊就往外走,走前还笑着道:“行行行!珏哥儿,下回你也来红玫瑰舞厅玩,酒水我全包了!”说着话,他就快步走下楼了。

梁墨珏闻言一愣,看着他的背影,难得的有了几分无奈,摇摇头,不再说话。

反倒是月白好奇了,她走到梁墨珏的身边,视线投向杜言离开的方向,问道:“三爷,舞厅里真的好玩么?”她虽知道舞厅是个什么地方,也常听人抱怨,自从这舞厅开了,去戏楼的人就少了点,但她还是不大了解。

“怎么问起这个,你也想去?”梁墨珏顿住动作,抬头望向月白,问道。

“不不不,我只是想知道,舞厅和戏楼,到底是哪个更好玩些?”月白眨了眨眼,目光微亮。

梁墨珏扬了扬眉,了解了,便说:“戏楼。舞厅里头人杂,做什么的都有,比不上戏楼的。”

说到戏楼,月白就想起了碧云楼,那个她曾经短暂地待过一个月的地方,她犹豫片刻,又讲:“三爷,我想回碧云楼看看。”

碧云楼这一词,从她来到梁府后,就甚少提起,如今再提,倒是让梁墨珏有点惊讶。

“你想回去看看么?”梁墨珏心下波澜轻起,以为月白是这几日回想起和陆霄云的一切,想重回故地,一时间他也不知该不该允准。

若允准,他自己心中多少有些不悦,可若不允准,倒是显得他莫名其妙了。

“没有啊,我原是想去舞厅的。只是三爷你说,戏楼比舞厅好,我便想去碧云楼。”月白不知道梁墨珏误会,她努了努嘴,“这几日在府中闷是闷,玉杏她们也没空陪我,我便想热闹热闹。”

这碧云楼身为京中最负盛名的戏楼,自然是人来人往,十分热闹的。

知道了原因,梁墨珏原本有点儿紧张的心放松了,他唇边含着笑,“好,看完这本,我便陪你去。”

碧云楼一如既往的热闹,月白从车上下来时,怀里已经抱了好几样东西,有糖葫芦串儿,也有糕点零嘴,还有泥人,都是离开衣庄时和梁墨珏一块儿散步时梁墨珏买下的。

“三爷,这新来的班子叫福喜班呀。”当新戏班来时,碧云楼门口总会挂着展牌,用以吸引各路的票友,月白看着福喜班三字,脑中忽而浮现出一个人来,惊喜道:“那林老板也来京都了?三爷,我们进去罢!”说完便往碧云楼里走,梁墨珏看着她的背影,眼中满是宠溺和无奈,只喊:“慢些,别撞到人了。”

可下一秒,月白就如他所说的撞上了个人!

“诶哟!”月白往后退了两步,知道自个儿撞上人了,连忙道歉,“对不住对不住,你没事吧?”

她眼前还没看清楚人呢,梁墨珏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墨瑶,你今日不该在上课的么?”

月白站定,看清楚被自己撞的人,正穿一条鹅黄色新式蕾丝边洋裙,套着兔毛外套,一道齐刘海在乌溜溜的眼上,对着她身后的梁墨珏就讪笑道:“二哥……”

梁墨珏是从未想过,会在碧云楼前遇见梁墨瑶的,一时间竟有点头疼,他淡淡地道:“今日女学放假,不用上课么?”

这话戳中了梁墨瑶的心虚,她舔了舔唇,指了指展牌,和盘托出,“这不是福喜班刚来吗,之前在上海时,我就常听林玉和的戏。如今他来了京都,我不能不捧场呀,哥哥你说是不是?”说完话,梁墨瑶眼神又移到了月白身上,她走近了看,绕着月白走了两步才认出来,立刻笑问,“你是不是上回我在温府遇见的那个小贴旦?那个……那个小浣纱?!”

月白一瞬间就认出了梁墨瑶,她向来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之前在温府中,梁墨瑶和梁墨珏护她良多,此刻她当然也忘不了。

“是,是我,五小姐。我的名字叫月白。”月白抱着一堆物什,也对梁墨瑶微笑,她想起刚刚梁墨瑶的话,就道:“五小姐,你是来看林老板的戏吗?”

林老板就是林玉和,这行当里,往往管红得发紫的角儿叫一声老板。

梁墨瑶顿时如遇知音一样,说:“月白,是个好名字。你也知道林玉和么?诶,瞧我这记性,你以前也是梨园行当的人,知道他也是正常的!”

月白快快地点了点头,像只小雀儿似的,“我以前见过林老板一回,他替我解过围,帮了我一次。现在林老板来京都演出,自是要去看的……只不过他唱的是昆曲,不知道京中可有人听得惯。”

梁墨瑶眼神发亮,她直接拉过月白,就说:“林玉和唱的戏,谁听不惯?我刚从里头出来,本打算及时回去上课,但现在既被哥哥看见了,也就无需多事了。里头人可多了,你现在和我进去,说不定我那间小包间还没清理呢!”

说着,月白就被梁墨瑶带进了碧云楼。

“三、三爷……你看?”小怀看得目瞪口呆,没想到平日里安静的五小姐竟还是戏迷。

“随她们进去。”不然还能怎么样呢?梁墨珏心间无奈,只得也进了碧云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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