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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驶过了摘星楼,温宁的心烦意乱才被压下来。
“再转过一条街就是定国公府了。”
骑马在前的护卫隔着帘子知会她一声,温宁定了定神,把那些旖念绮思通通甩出去。
“姑娘,你的脸怎么有些发烫?”
银环看着她微红的脸,以为她吹了风受了寒。
“无碍,只是有点紧张。”
她扯了个借口,到了陌生的地方,也确实不那么安心。
“姑娘生的这样好,不必担心,老太君定然会欢喜您的。”
银环看了看自家姑娘,杏眼樱唇,肤白胜雪,她从未见过比姑娘更好看的人。
温宁笑了笑,没有说话。对于这些勋贵世家而言,美貌只不过是锦上添花,以色侍人,也终究会色衰爱弛。
更何况近些日子,她才了解到,母亲虽然是国公府的小姐,但身世还有一番牵扯,她并不是老太君亲生的,而是长到十五岁才发现与属官的女儿抱错了。
后来国公府接回了亲生的女儿,母亲却也被老太君留在了身边,仍然当作是亲生女儿一般抚养,直至嫁往边塞。
母亲不是亲女,却仍得优待,这里头有养育的情分在,可轮到温宁,既无血缘,也无相处的情分,到底隔了一层,因而她还是有些不安。
说亲之事不过是安抚下边关的父亲,温宁实则并不指望。她记不得母亲长什么样子了,这一趟能看看她生长的地方,也算是了却一个念想。
思虑间,“吱呀”一声,马车缓缓停下。
温宁掀开帘,看见两个汉白玉雕的石狮端坐在朱漆大门前,上书“定国公府”几个鎏金大字,遒劲有力,一看便知是名家的手笔,这便知晓,是到地方了。
护卫拿着拜帖上前,银环透过帘缝,看见一车一车的货品流水般地从角门送进去,有些纳罕,这国公府未免也太阔绰了一点,非年非节的,置办这样多的东西。
她点检了下姑娘的随身物品,不过也就两大箱子,心中有些暗叹,他们侯爷的爵位是凭着战场上的军功一点点挣来的,自然比不得这累世的积攒。
不一会儿,一个身着石青色缎面的妇人出了朱门,亲自搭着温宁的手,把她扶下了车舆。
那妇人自称是老太君身边的林嬷嬷:“没想到姑娘到的这样早,老太太听见人已经到了,席已经摆开了,硬是不让动筷,表小姐快跟我走吧,老太太可惦记着您呢!”
“嬷嬷费心了。”
温宁道了句谢,跟着她碎步上前,绕过影壁,穿过曲径游廊,步行了好一会儿,才走到垂花拱门前,踏进了老太太的寿禧堂。
她甫一进门,便察觉满屋子的眼光汇集而来。温宁敛着眉,跟在林嬷嬷身后,脚步没有一丝错乱。
温宁流落在外的事情众人多多少少有些耳闻,心下有点可惜,如今一见面,这气度竟丝毫不比国公府养出的女儿差,更遑论样貌,竟比她那当年名动京城的母亲出落的还要好。
自她进门,老太君眼眶便开始湿润,温宁还没来得及见礼,便被她一把扶起:“这是阿宁吗?都这么大了,长得真像你母亲!”
她枯皱的手一点点抚摸温宁的五官,眼泪簌簌地落下,温宁一见她,便想起残存的母亲的虚影,一时间也落下泪来,带着泣音叫了声“外祖母”。
“哎,好孩子,你比你母亲,长得还要出彩些。”
老太君把她揽进怀里,两个人抱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二舅母出言提醒,老太君才依依不舍地松开,看着满屋子的人,逐一给她介绍起来。
老太君膝下三儿一女,长子尚了陛下的胞妹,如今是内阁首辅。次子从军,常年驻扎在雁门关外。三子尚文,如今在翰林院编修史书。女儿便是指温宁的母亲了,不过那位亲生的女儿在认回之后,嫁予了恭郡王,如今是郡王妃。
舅舅们各自领了差事,不在府里,温宁一一拜见了舅母们,并没得见福安公主,听闻太后近日不大舒爽,她回宫侍疾去了。
除了长辈,寿禧堂里还坐着不少姑娘。看到温宁坐在老太君身边,偶有或惊或羡的眼光伴着淡淡的刺意扎进她眼里。
温宁垂眸,只当没注意到这些眼光的不平静。
席刚散,老太君拉着温宁说了好会儿话,已经误了平日里休息的时辰,在林嬷嬷三催四请下,才去安歇。
她走不久,舅母们没久留,剩下一群姑娘在园子里消食,这时一个婆子领着几个端着布匹的人走了进来。
“正巧诸位姑娘都在,老太太吩咐把刚送来的布料拣出来,给姑娘做几件鲜亮的衣服穿,姑娘们看看哪个合眼缘。”
没了长辈,一个身材颇为高挑的女孩先站了出来,她一一摸过那托盘里布匹,有些阴阳怪气:
“祖母平日里难得给我们这些亲孙女开库房,今日倒是沾了外孙女的光!浮光锦、青蝉翼、云雾绡……可都是今年紧俏的新品!”
“是吗,竟有青蝉翼,夏日快到了,我去年就想要一匹,奈何遍寻不见,没想到竟在祖母的库房里。”
另一个稍矮一截,下巴有些尖的姑娘凑过去,也摸了摸那布匹。
“明容小姐、乐容小姐,这些布料原本就是为姑娘们备下的,过些日子便是老太君的七十诞辰了,她最喜小辈们打扮得鲜亮。”
“我就说嘛,祖母最是疼爱我们,那——我要这个浮光锦、云雾绡……”
明容嘴角带着笑,一匹一匹地挑着,最后拣了四五匹,随手丢给侍女。
乐容跟在她身后,倒只拿了一匹青蝉翼。
明容二舅母家的嫡女,听说性子颇有些骄矜,这一晚上看下来,果然不是个好相与的。
不过温宁并没有久居的心思,因而并不屈意讨好,也不过分冷淡,只当是没听出来,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她还在琢磨着“七十诞辰”,来之前温宁并未听说,因此也没备下什么寿礼,如今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也不知要如何准备。
温宁不动,身边还站了文容和音容两位姑娘,看着都是闷葫芦的性子,也不去挑选。最后还是她耐不住,温煦一笑:“文姐姐,音妹妹,你们先挑吧。”
文容身为三房的嫡女,性子却不像明容那般骄矜,反倒安静地过分了,额边垂着长长的一缕长发,挡住了半边眼睛。
她似乎没什么兴趣,低声对温宁说道:“宁妹妹,音妹妹,你们挑吧,我不常出门,这些料子太过鲜亮了些。”
文容不去,温宁又看向音容,方才她分明注视了许久那浮光锦,眼见着落入明容手里,眼底不经意间划过一丝落寞。她是二房的庶女,自然不敢跟嫡姐争。
踌躇了半晌,音容才从剩下的随手拿了一匹,正当要抱在怀里时,明容却突然伸出了手截住她。
“音妹妹,不好意思,这匹我看上了,方才没注意,拿在你手里,才发现那么衬我的肤色。”
明容说话轻巧,一伸手,便把那料子搭到了侍女怀里。
又多了一匹,侍女本就快负担不起,此时摇摇晃晃,身形不稳,一个趔趄差点倒在花丛里。
将倒未倒之际,还是温宁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的手臂,才免得这一摞倒下去。
明容冷哼了一声,责骂道:“怎么这么不小心,这可都是顶好的料子,没见识的,勾了丝你可赔不起!”
那丫鬟也不敢顶嘴,红着眼圈一个劲地赔礼,最后还是林嬷嬷走了出来。
“怎么回事,老太太刚歇下,可别吵醒了她。”
“嗐,没什么大事,就是个丫头手脚不利索,明姐姐骂了她两句。”
乐容笑着跟林嬷嬷解释,明容别着脸,气还没消。
林嬷嬷待在这宅子里几十年,什么没见过,纵是心里跟明镜儿似的,面上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以为多大点事,枇杷,你来帮她拿一些,待会儿给明姑娘送过去。”
林嬷嬷背后走出个女孩,从那丫头手上分了几匹。
“文姑娘,音姑娘,宁姑娘,您三位有看得上眼的吗?”
林嬷嬷瞥向她们空空如也的双手,一匹一匹地比划,最后替每个人拣了两匹。
轮到温宁的时候,林嬷嬷一拍脑袋,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诶,瞧我这上了年纪,记性不好,老太太说从前大小姐最喜欢穿青色,宁丫头和她长得像,穿起来必定也好看,因此嘱咐我记得给宁姑娘挑一匹,我记得库里有一匹‘雨过天青’,不知道拿来了没有。”
送布匹的婆子一听林嬷嬷这么说,忙翻拣了一通,最后在一个小厮捧着的手里找着了。
“没错,就是这个色,宁姑娘肤白,穿起来定然好看。”
林嬷嬷在她身上比划了一通,温宁纵是不想出头,也只得招了人眼红。
“多谢外祖母惦念。”
乐容看着那匹“雨过天青”,上好的缎料,隐隐流动着青光,初看不起眼,但一抖动起来才知晓妙处。再低头看自己手里的那匹“青蝉翼”,顿时就失了光彩,暗自愤懑老祖母当真偏心。
而明容的气恼就差没写在脸上了,她方才挑了好几匹,唯独漏过了这个看起来不大起眼的。没想到竟如此贵重,这岂不是说她没眼光?
但林嬷嬷毕竟是祖母的人,她脾气再娇纵也不敢违逆祖母,当下眼光胡乱瞟着,忽然看到那匹“雨过天青”下面还压着一匹,映着淡淡的蓝光,是一匹月白的料子。
于是颇为得意地上前,指着那月白的布匹说道:“雨过天青固然好,但我还是爱这月白的料子,嬷嬷,这匹我要了!”
送布料的婆子一看她走到此处,便心叫不好,抬眼瞟了下林嬷嬷,她似乎也不知道。
于是在明姑娘伸手的时候,咬着牙偏身挡了一下:“明姑娘,这匹月白的料子有主了。”
一而再地被截,明容脸色一变:“是谁?我想要,难不成又有人跟我抢?”
这个“又”字用的很微妙,温宁只当听不见。
四月的天气,那婆子就汗湿了脸:“嗐,什么抢不抢,世子常穿月白,他素来爱洁,老太太吩咐了,这些都是为他备下的。”
“哦……原来是替大哥哥备的。”明容伸出去的手立马缩回来了:“那是我不懂事了,我也是瞧着好看,多看了一眼。不过大哥哥不是去处理江州贪墨案了么,难不成要回来了?”
她连当都督的父亲都敢顶撞,唯独怕了长房的世子哥哥,一想到他那张不近人情的脸,什么布匹也不敢要了。
“听说是办好了,十日后便是老太君寿诞了,世子仁孝,前几日传信已经在路上了,回府也就是这几日的光景了。”
明容干笑了几声,再没有说什么。
人还没回府,就让骄纵的明容吃了瘪,温宁也着实好奇,这位表哥到底是何许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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