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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在茶肆里听那说书先生天南海北地侃,竟不觉日头已渐渐西斜了。
这头正讲到大中祥符二年李德明西攻回鹘:“却说夏军这日已休整得宜,蓄势待发,却见有一星子与太阳相对而亮,至午不落。”
说书先生的语气抑扬顿挫,教众人都屏住了呼吸,想听那天象有何变幻。
——不料那惊堂木一拍,说书人道:“这白星是何方神圣?这场大战又当如何?欲知后事如何,还请各位明儿再来细听分解。”
堂中众人唏嘘着散了,狄青四人也结了茶钱出来,张衷心里好奇得很,问道:“大哥,那白星是什么?后来怎么了?”
“后来,李德明白日见明星,以为天象不吉,故而顺应天意、班师回朝。至于那白星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张衷闻言失望至极,颓丧道:“我还以为有什么奇闻异事呢。”
“张衷心里想的是:只见白光一闪,天雷大作,从高空中劈下数道闪电,竟将回鹘大军全数歼灭,李德明不战而胜。”李宜忍不住排揎。
玉玲儿和狄青乐得开怀大笑,张衷却不以为然,反驳道:“为何是回鹘大军被歼灭、李德明不战而胜?”
李宜挑眉道:“大哥说了,李德明是个好君主,天道自然会眷顾他了。话本子不都是这样写的吗?”
说话间三人已走到路口,玉玲儿顿了顿,低了头轻声道:“狄大哥,我阿娘在家里备了些酒菜,说是你来汴京城里,他们也该替你接风洗尘。”
李宜和张衷交换了眼神,忙道:“大哥同玉家老爷叙旧,我们不合去,就先行回衙门了。”
狄青也觉得于理不合,推辞道:“老爷夫人的心意我领了,却是不敢再去叨扰。”
张衷早已瞧明白玉玲儿的意思,忙劝道:“大哥,你先前说玉家老爷对你多有照拂,那你应该趁着个机会,提些好酒去答谢答谢啊,二哥你说是不是?”
“阿娘说,狄大哥来了许久才有此机会摆酒接风,还请狄大哥别怪他们怠慢了。”玉玲儿怯怯道。
狄青听她话已至此,哪好再推辞,笑道:“如此说来,倒是却之不恭了。也罢,整好拿今日赢的赌钱,去醉霄楼打两斤好酒送与玉老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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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霄楼在东角楼外,高基巨柱叠作三层,金碧辉煌。
此时已到了饭点,一楼的散座已人满为患,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狄青二人到买酒的档口打了两斤东阳酒,也不逗留,提着往通济巷去了。
大街两侧的店铺渐渐关了,小贩亦收拾起了行头,准备往夜市街上去,吹糖人的小摊上仍孤零零地立着一只,玉玲儿走近去瞧,只见是一少女抱着一只兔子,原来是扮的嫦娥。
玉玲儿开口问价,那老者须发花白、慈眉善目,笑道:“娘子若是喜欢,十文钱便拿去了。”
玉玲儿还欲还价,狄青却已递了银子过来;那老者接了银子,满面笑容,道:“官人买了这糖人,往后二人蜜里调油,和和美美。”狄青正想解释,不巧又来了买客,只得随着玉玲儿走了。
两人出了大街,绕进了巷子,四周立刻静了下来。
狄青闲话道:“小时候你就同我说汴京城的糖人如何漂亮,不成想如今长大了,还是稀罕这个。”
玉玲儿方才听那老伯胡说,已是心潮澎湃、喜不自胜,莞尔道:“那时候认定的东西,自然不会改了。”
纵使狄青木讷,也不能听不出这弦外之音,他复而想起这些时日的种种,不由得正色道:“玲儿,方才那老伯不过是信口胡诌,你别往心里去。”
玉玲儿听得他语气突转冷硬,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她转身抬眸望他,却见狄青往后退了一步,神色凝重:“玲儿,我从来当你妹妹一般的,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心思。来汴京之后,我自知得你多番照拂,内心感激不尽、亦时时提醒自己谨记礼数不可逾矩;若是让你心生误会,实在非我本意。”
玉玲儿瞧他如此决绝,心中又喜又悲,仍是笑道:“狄大哥已有了心上人吗?”
“大丈夫当带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今所志未遂,谈何儿女情长。”狄青毅然道。
玉玲儿鼻子一酸,忙低下头去,轻声道:“狄大哥去北境也好,去河西也罢,十年八年,总有回来的时候。”
“玲儿,你还小。”狄青听她声音有些颤抖,心中不忍,开解道,“等你再长大些就会明白,若是将别人当作自己的愿景,不过是画地为牢。你会有自己想做的事,你要看见牢笼之外的天空。”
玉玲儿听见这话,怔怔地落下泪来,忙抬手去拭,又听得狄青道:“玲儿,郑裕很关心你,他体贴、稳重、年轻有为,会照顾好你的。”
汴京的五月暑气正盛,此时日头西斜,凉风习习,正是一天里最宜人的时辰。
玉玲儿和狄青相对而立,夕阳给二人镀上一层金黄的柔光。
静默半晌,狄青向前一步,走到玉玲儿跟前,轻声笑道:“走罢,回家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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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通家的在知味观叫的一桌席面早已送到了,不料左盼右盼也盼不回玉玲儿来。
夜色渐渐从东边拉过来时,外头才有人叫门,玉通家的忙理了理头发,往正厅去迎。
夕阳下有两人并肩而立,女子一袭散花柔绢长裙,眉清目秀、身材颀长;男子则是青色长袍,气宇轩昂,往来的仆妇看了,都不由得在心里叹着好一对璧人。
玉通家的瞧见狄青如今已长成个大小伙子,心头颇为感慨,忙迎了两人进来,亲亲热热道:“等了你们半天了,咱们先吃,也不等她爹了。”
狄青笑道:“大娘不必见外,狄青自小就受您照拂,心里当您伯母一般的。咱们等着玉老伯回来再吃罢。”
玉通家的听他言辞亲近,心里好生熨帖,忙道:“先坐先坐,吃点冷盘垫着。”
三人往饭厅里坐了,玉通家的取了酒杯来分酒,笑问:“我听玲儿说,你才入伍几月,便从宛州调到汴京兵马处衙门当差了。”
“头几年跟着师父学了些拳脚功夫,正好派上了用场。”狄青笑道。
玉通家的向来感念一行大师的照拂,关切道:“不知大师是否一切安好?”
“师父精神矍铄、身体硬朗,去岁还带着新来的小沙弥外出云游了。”
“上回瞧见你,还是个虎头虎脑的孩童,怎得一晃就这么多年了。咱们玲儿啊,也一直挂念着你。”
玉通家的有意探探狄青的意思,却见玉玲儿大大方方笑道:“是啊,幼时在白云山上,狄大哥对我关怀备至,我又没个兄弟姊妹,心里早已将他当作亲哥哥了。”
玉通家的听她这话,心中迷惑不解,又听得狄青道:“当日在白云山上,我也受了大娘许多照顾,临行前还记挂着我。”
玉通家的想起狄青幼时的模样,叹道:“我向来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想你孤苦伶仃地在云台寺,长大了也没个去处,难免心疼你。”
玉玲儿笑道:“狄大哥虽寻到了兄长,却不在汴京城里。趁着今日爹娘都在,我二人何不义结金兰,往后这玉府也算作是你家,你常常来,阿娘也不必总是担心。”
玉通家的被二人一唱一和搅昏了头——原是打算请狄青来说说入赘的事,怎么糊里糊涂地竟认起义子来了?
三人正嘻嘻哈哈地说着话,便听见门上说玉通回来了。
狄青起身迎了他入座,一边掺酒一边笑道:“今儿特意买的醉霄楼的东阳酒,大伯直管喝高兴了。”
玉通早已听闻这东阳酒甘香醇厚,桌上又摆了知味观的好菜,登时敞开肚子吃菜喝酒、好不痛快,一时也顾不上别的,竟将入赘一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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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沐的日子总是过得快活,张衷李宜二人正在值守处喝酒,不知不觉竟已戌时了。
张衷听见动静望过去,只见狄青满面喜色地跨进门来,便挑了眉笑问道:“大哥满面红光,定是有好事了。”
狄青今日着实高兴,笑道:“是啊,替你二人认了个义妹,乐得多喝了几盅。”
“义妹?这是从何说起?”李宜惊道。
张衷连连摇头,叹道:“这也猜不出来?本来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意的苦情戏码,想来玉玲儿妹子不愿让大哥内疚,便改唱这一出桃园结义了。”说罢嘿嘿一笑,“不成想我张衷还能有这样标致可人的义妹。”
李宜听罢更是疑惑:“玉玲儿姑娘人美心善,与大哥你青梅竹马、知根知底,大哥何不成全了这桩美事?”
张衷又叹道:“你真是个健忘的,大哥早已说了他志在边疆。难不成还让玉玲儿姑娘跟着我们去那苦寒之地吗?”
李宜颇为不服:“她也未必不肯啊。再说了,大哥有身手又有谋略,一瞧便是少年将军,还怕委屈了她?”
张衷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叹道:“玉老爷如今是卫国公面前的红人,再加上郑裕也看上了玉玲儿,若是大哥要高攀着娶她,还不得舍身入赘才能堵住国公府众人的嘴?这一入赘,就算往后做了将军也抬不起头来。”
狄青听二人你来我往,不可开交,忙拉了二人笑道:“我打小就当她是我妹妹,哪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顾虑。天色已晚了,你们二人也少喝些,明儿还得当值。”说罢抬脚往里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