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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细雪中,魏潜坐在马背上,玄色大氅、墨色眼眸,仿如令人沉溺的深渊。
他宽阔的肩背上落了一层雪,翻身下马的时候抖落一片纷纷扬扬。
“五哥!”崔凝欣喜的扑过去,谁料脚下一滑,噗通一声趴到了地上。
这是酒楼整理出来给客人放马车用地方,下面铺上了石砖,每天都会有人清扫干干净净,方才下了一点小雪,地上特别滑。
崔凝穿的笨拙,在地上蠕动爬不起来。
魏潜再她面前蹲下,手递了过来。
崔凝不假思索的抓住,被他微一用力便带了起来,整个人贴在他的臂弯里。
“符大哥说你明天才到呢,怎么今天就到了?”崔凝嘴都快咧到耳朵上了。
魏潜松开她,伸手拨了一下垂在她前面的手捂子,不答反问,“你这一身是怎么回事?”
“都是青禄给我穿成这样!”崔凝想起方才在地上爬不起来的感觉,就是一阵面红耳赤,简直丢人丢到家了!
魏潜笑了笑,俊颜上仿佛冰层消融。
“回来的挺快。”符远迎过来。
“嗯,一回来就听见你在教人糊弄我。”魏潜道。
符远哈哈一笑,“走吧,进屋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崔凝像个尾巴似的跟在魏潜身后叽叽喳喳问东问西,将武惠死亡带来的那点阴霾全部都抛诸脑后。
暖阁里烧着火炉,一进门暖融融的热气扑面而来。魏潜解了大氅挂在衣架上,便听崔凝在那边对青禄道,“我也脱一件,实在太热了!”
青禄只好领她到屏风后面脱了一件棉袄。
崔凝顿时觉得被松绑了一样,加上心里高兴,走起路来感觉都打飘,恨不能飞起来的样子。
青禄也懒得提醒,反正自家娘子在生人面前端的一副好架势,她就不管着管那的讨人嫌了。
“五哥,你给我的案集我都看完啦。”崔凝跑过去坐在魏潜旁边,“还做了好多注解呢,你何时有空帮我看看吧?”
“好。”上了酒菜,魏潜见有一道汤,便揽袖盛了一碗,“待我明日述职之后便节休了。”
崔凝这下更高兴,赶紧约他,“那我后天来找你吧?”
符远道,“你魏五哥出门大半年,须得同父母说别来之情。”
“那大后天呢?”崔凝忐忑的看向魏潜。
迎着这么祈盼的目光,魏潜只好点头。
崔凝又欢实起来,“我前日还见过魏大人和魏家大哥,你们长得真像。”
崔凝不认识魏潜的大哥,但她觉得既然唤他魏五哥,那理应唤他的兄长一声“大哥”,虽然那位大哥年纪比崔道郁小不了多少。
“我几位兄长模样都很像。”魏潜把手上刚盛好的羹汤递给她。
崔凝顺手接过,埋头吃了半碗,觉得身体里所有的寒气都被热乎乎的汤水逼了出去,舒畅极了。
“刚刚回来怎么就来了酒楼?”符远看着魏潜的神情,心里有了一丝不太妙的感觉。
魏潜虽不至于对一个才十二岁的小姑娘生出那种情愫,但是他向来对任何女人都敬而远之,偏偏面对崔凝的时候十分放松,看神态,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点享受?
崔凝如此执着于断案,究竟是真的痴迷此道?还是痴迷会断案的这个男人?
符远忽然觉得自己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过来拿点东西。”魏潜连喝里几杯酒暖了暖身子,俊脸上多了一些红晕,加之又是带着淡淡的笑意,看起来柔和可亲。
魏家一大家子聚居,虽为了方便而各开门户,但所有的宅院都相通,并不是分家,魏潜的兄长们都娶了媳妇关起门来过小日子,就他一个孤家寡人的住在前院,因此他很多时间都住在酒楼后面的院子里,有些东西放在这里也不足为奇。
可是,符远见他不焦不躁的坐在这里,便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何时回府?”
“歇一歇。”魏潜看向他,若有所思。
光电火石的一个对视之间,这两个人已经传递完了所有信息,就连青禄、云喜和符远的小厮郁松在一边都看出一些不对劲,只有崔凝一个人还在傻乐。
符远笑了笑,掸了一下衣襟上落雪化作的水渍,“我还有点事情,等会你送她回去吧。”
是他的,不会因为这一时半会的放手就跑了,不是他的,就算在这儿傻杵着又能改变些什么?还不如回家干点别的事儿。
崔凝傻不啦叽的就把他给揭穿了,“符大哥,你不是跟我约好了吗?怎么还会有别的事?”
“本来就有不少事儿,只不过你比较重要,所以就先赴约了。”符远走到门口,接过郁松递来的大氅披上,“现在既然有长渊陪着你,我就去忙别的事情啦。”
嘤,符大哥真好。
崔凝爬起来,满脸感动的把他送出去,并且目送到看不见他的身影。
“五哥。”崔凝回来坐下,仰脸看着他,“五哥下次破案能带我去吗?”
“看情况。”魏潜道。
“我一个同窗,溺死在了井里,符大哥说官府查出她是自杀,你觉得她是自杀吗?”
崔凝顿了下,觉得这么说就算是神也判断不出自杀还是他杀,正准备补充一下,便听魏潜道,“是自杀。”
“啊?”崔凝愣了须臾,“为什么说是自杀?”
魏潜扬起一个笑容,“因为我刚刚看过卷宗。”
他的笑,明显并不是因为开心,也没有别的情绪,只是让人觉得一切尽在掌中般的运筹帷幄,显得格外耀眼夺目。
魏潜回来的时候先去了官署,整理了一下要述职的内容,又翻看了最近长安发生的各类案件,看到武惠自杀案的时候注意到她在悬山书院读书,便猜测崔凝知道此事肯定会按捺不住好奇心,而符远恰好今日开始节休,案子既然已经结了,两人最有可能做的事情就是聚在一起讨论一下。
地点,除了酒楼没有更好的地方。
于是魏潜整理好东西就放下卷宗,驱马过来了。
“为什么要自杀呀。”崔凝自己并未发现,别人说武惠是自杀,她还是忍不住怀疑,魏潜说是自杀,她却立刻就相信了。
“习惯较劲的人,比较容易看不开。”魏潜见她小脸惆怅的都要能拧出水了,问道,“你与她有交情?”
崔凝屈膝坐在席上一手支着脸颊,觉得脑袋晕晕涨涨,视物有些糊,“不算交情吧,她上乐课的时候总喜欢找我茬。”
魏潜见状,将手里的酒杯放远一些,不再喝酒,又起身走到窗边,将窗子打开。
冷风灌了进来,崔凝一个激灵,顿时觉得清醒许多。
魏潜关上窗,“你闻着酒味便会晕?”
“估计是吧。”崔凝揉了揉脸,“以前二……”
她的话戛然而止。
以前二师兄不知从哪里拎了一坛子酒回来悄悄在半山的一棵松树下面陶醉的喝了几口,便藏在了树下,崔凝以为是好吃的,就刨出来看看,她揭开封口探头过去嗅了嗅,又用手指沾了一点舔舔,结果脑袋栽到坛口上,坛子倒了,酒水洒了一地,而她就在这浓郁的酒味里熏了一整天,被二师兄抬回来的时候晕了一天一夜才醒,醒来就开始吐。
可把她心疼坏了,奄奄一息的对二师兄说,“才偷了师父一个鸡腿吃呢,吐出来多可惜。”
“什么时候吃的?”二师兄吃惊又愤怒,失望道,“你竟然没有叫上我?”
崔凝理亏,耷拉着脑袋,“前天。”
“放心。”二师兄拍拍她,安慰道,“估计早重归皇天后土了,放心吐吧。”
然后她就真的放心吐了好几回,胆汁都快吐出来了。
魏潜见她话说了一半,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一阵阵傻笑,便只静静坐着并不打扰她。
待见她回过神来,才道,“梦醒了?”
梦醒了,过往烟消云散,徒余悲凉。
崔凝被他随口的一句话触动,眼眶微红,把脸埋在自己膝盖上蹭了蹭。
魏潜见她一时喜一时悲,也摸不到头绪。
他向来不会安慰人,更不会安慰女人,想了想,还是犹犹豫豫的抬起手轻拍她的背,声音低柔,“乖,乖,不哭。”
崔凝本只是一时情绪,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可是乍然被如此温柔的抚慰,一下子就难受了是许多倍,再也忍不住,趴到他的膝上低低哭了起来。
一直在旁边装壁花的云喜猛的抬起头,喜形于色的看着自家郎君,恨不能现在就蹦回去报告夫人——郎君主动安慰小娘子啦!
坐在一旁打盹的青禄被他的动作唬了一跳,顺着他炯炯的目光扛过去,我的天!自家娘子正趴在魏潜的膝上呜呜哭着,魏潜垂着眼睛一下下的给她顺毛!
青禄刚刚要起身,便见魏潜凉凉的目光瞟了过来,她浑身一僵。
待她缓了缓,云喜又虎着一张脸挡在她前面。
这……要是强行过去会不会被打死啊?呜呜呜,郎君、夫人青禄无能!青禄干脆扭头,专心的搓着衣角。
那厢,崔凝哭了一阵子,才不好意思的爬起来擦了擦脸,解释道,“我就是想到一些事儿。”
“嗯。”魏潜点头,表示理解。
他没有追问,让崔凝松了口气,不过心里暗想,他肯定觉得我是疯婆子吧,突然莫名其妙就开始哭。
不过,崔凝想起他刚刚的举动,心里对他又亲近了许多,“五哥,我觉得你这个人吧,一时冷一时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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