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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阵沉寂。
随即哗然。
惊呼赞叹之声不绝于耳,步湛脸色瞬间发红,眼睛熠熠生光。
帝后坐直了身体,群臣探出了头,很多人瞪大了眼睛,燕绥一直随意敲击的手指忽然乱了调,重重敲在桌面上,咔嚓一声,坚硬的花梨木酸枝云母桌面裂了。
推车上,正中央,是个巨大的糕点。
圆形,上面是一层厚厚的奶状物,边缘裱出繁复华丽的花纹,然后是一圈惟妙惟肖的紫色木槿花,尧国国花,色泽娇嫩,叶片肥厚,紫瓣绿叶嫩黄重蕊,便如刚刚从花园摘下,叶片上竟然还有透明的露珠。
木槿花围着一匹骏马,马是神骏的白马,看品种是尧国相邻的云雷出产的云雷马,高骏非凡,正扬蹄昂头,向天长嘶。马上坐着英姿勃发的骑士,乌发束额,骑装利落,正扬鞭仰头大笑。
整个造型英气利落,精美灵动,连骑士的披风都在风中猎猎飞舞。
众人什么时候看过这么大这么精美的糕点,一时眼睛都直了。
步湛尤其地兴奋,围着蛋糕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什么,竟然眼眸都有些微湿。
文臻的介绍总是适时而来,“陛下娘娘,世子,诸位殿下,诸位大人,这是蛋糕。或者它叫,生日蛋糕。”
她转头对步湛笑道:“世子,恰逢您的寿辰,文臻无以为献,只能凭借这三分手艺,做个蛋糕送给您。蛋糕圆形,代表人生圆满,祝您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啊!”步湛脸上的喜悦快要洋溢出来了,“这是给我的?给我庆祝生辰的?天哪,闻女官真是心思细密,令人感念!”
众臣也有一霎的愕然,谁也没有想到,今天居然是步湛生辰,更没有想到,文臻居然知道了并特地做了蛋糕。
这姑娘拉拢人心可谓高手!
步湛看着那蛋糕,越看越是激动,喃喃道:“……我没想到……我没想到还可以这样……天啊……天啊……真好……”
站在一边的他的随从,也大多露出欣喜神色,看文臻神情十分柔和。
文臻只是笑而不语,深藏功与名。
做厨子,想做得登峰造极,诀窍不仅仅在烧菜,细节同样需要注意。要把烧菜当成一个系统性的技术活来做,不仅考虑到食材、调料、烹制方法,甚至要考虑到燃料,环境,天气,以及顾客的特殊日子,顾客的心理、需求、爱好……许多需要细心观察的东西,发现了才能投其所好,事半功倍。
步湛其母生他的时候难产,老华昌王痛失爱妻,之后每逢步湛的生辰便常常避开,久而久之,步湛便对生辰庆贺这事失去了兴趣。而他自幼体弱,无法练武,却又向往高强的武力,内心深以为憾。
所以文臻安排了最后的生日蛋糕的惊喜,安排了这个骑马弯弓射大雕的造型。
可以说无一不重重搔到尧国世子的痒处。
步湛绕着蛋糕转了好几圈,一副不知道怎么下手也不想下手的模样。
文臻忽然拍拍手。
大殿一暗。
却是一阵风过,烛火齐熄。
这暗突如其来,众人还迷醉在生日蛋糕的绝世美貌和创意之中,霍然一惊,姚太尉等几个武将立即站起,姚太尉大喝:“保护陛下,拿下闻真真——”
前方忽然一亮。
却是文臻点起了一方烛火,在烛火下,递给了步湛十七根彩色蜡烛。
步湛茫然地接过,在她的指引下把蜡烛插上蛋糕,点燃。
黑暗里亮起颤巍巍的烛火,烛火前是步湛激动发红的脸,满脸油光都兴奋地渗了出来。
还有文臻巴掌大的脸,洁白的,粉嫩的,圆圆的瞳孔里倒映着闪烁的烛光,似一只毛发柔软又爪子尖利的猫。
烛火虚化了脸庞的轮廓,她看上去又像一朵黑暗耐不住寂寞凝化出的云朵儿。
一大半的人看那蛋糕,一小半的人看她。
很多并无绮念,只是目光不由自主被吸引。
也有很多老头子,则在盘算着如果这姑娘事后安然无恙,倒可为儿孙谋娶。
实实在在蕙质兰心,稳重端方。
敏感的宜王殿下,敲碎了第二块换上的新桌面。
黑暗中烛火里,文臻的声音也似这奶油甜腻腻,“世子,点燃和你岁数一样的蜡烛,是愿你余生都光华四射,也是一种向上天的祈愿仪式。来,和我一样,握紧双手,心中默念你想要许的愿望,再一口气吹灭蜡烛,老天就会听见你的请求,会帮你实现的喔。”
这么说着的时候,她有点恍惚,想起在现代那世,和三个死党也有过围坐蛋糕前许愿的时候,忘记是谁的生日了,只记得那是自己第一次尝试蛋糕成功,烛火映亮四张少女的脸,当时所有人都笑她的声音矫情得像女巫,事后所有人都说那一次的蛋糕最好吃,所有人许的愿都是要自由。
现在,算自由了吗?
不,没有。强权在上,奸佞在侧,谋算在后,步步如在刀尖舞,步步都捆着透明的牵绊。看不见摸不着,却时刻回首,都在耳侧冷冷呼吸。
耳边传来步湛有些激动至急促的呼吸,他诚诚恳恳地道:“闻女官,你的声音真好听。”
文臻隐约觉得黑暗里有谁的目光灼灼射来如刀锋,不禁失笑,“许愿吧,三个愿望,不要告诉任何人哦,告诉任何人就不灵了。”
步湛学着她握起手,紧紧张张地许愿了,嘴唇翕动,鼻尖冒着晶莹的汗珠,文臻并不想听他在说什么,便走开了一些。
等他许完愿,灯光重新亮起,文臻递给步湛一把刀,险些惊得姚太尉再次冲上来,亏了之前有了经验,稍稍犹豫了一下,随即便看见文臻对步湛道:“好啦,许完愿,寿星公该亲手分蛋糕了。”
步湛对着蛋糕又转了半天,一脸的不舍得破坏,最终在文臻的指点下,将蛋糕切开,小心地避开了自己的骑马像。
切开蛋糕时,一股诱人的甜香顿时充盈了整个大殿,众人目光灼灼,而步湛发出惊叹的喔声。
众人目光都被那蛋糕吸引。都以为应该就是一块大圆饼上面有些点缀,不想切开后内里自有乾坤,一层嫩黄的糕配一层奶白的油,共有五六层,上面一层厚厚的奶油,里头奶油里还有切碎的水果丁,洁白透明的,淡紫色的,淡绿色的,光是看着,便让人口水忍不住泛滥了一层又一层。
步湛虽然惊喜得快要昏了头,但好歹也没忘礼节,经过一番艰难的心理挣扎,终于还是把奶油最多的一块切给了皇帝。
在蛋糕奉上之前,文臻看着众人脸色有异,便笑道:“容臣僭越。”当先挑了一块蛋糕吃了。
然后小太监又要来尝,被步湛拉开,也不顾身后从人阻止,道:“这么公然拿上来的东西,得多蠢的货色才敢下药?别你一块我一块地糟蹋了这宝贝,我先吃!”迫不及待挑了一块奶油吃了。
随即便“唔”地一声,惬意地眯起了双眼。
文臻看他那样儿还要继续,赶紧把他拉一拉,步湛才不情愿地继续切蛋糕。
众人脸色这才松动。
然后便是皇后,众位殿下,各位重臣,步湛算着人数分蛋糕,脸色越分越苦,直到文臻笑嘻嘻道:“寿星公应该先给自己留一块大的。”才转怒为喜。
蛋糕切好了,按位次分下去,大家都含笑接着,顺便贺一句生辰,有些机灵一些的当即掏出随身珍贵物件,一边致歉思虑不周一边就把礼物给送了出去,步湛一一笑纳,心花怒放。
但也有不自觉的,比如,那位宜王殿下燕绥三皇子香菜精。
从蛋糕出现他就气压就很低,到步湛在文臻指引下许愿切蛋糕更是脸黑指数不断上飚,在步湛亲自把蛋糕送过来的时候飚到顶点,当然他这个顶点低气压也就文臻能隐约察觉,在其他人看来他只是脸色淡淡的,淡淡地瞟了那蛋糕一眼,道:“这块不好。”
步湛迫不及待想给几个最主要的送完蛋糕就走,回去吃自己那块,还在等着燕绥的感谢和礼物,结果听见这一句,足足愣了好一会,才茫然道:“那……你要哪块?”
燕绥手一指,步湛一看,脸就黑了。
特么的这个不要脸的,指的居然是他那块留下来的有自己骑马英姿的蛋糕!
有这样的主人吗?啊?
步湛含着一腔悲愤的泪泡儿,死死盯着燕绥,指望着能用眼神杀唤醒他的一点点良知,可惜燕绥是谁?纵横东堂朝堂十数年手下光气死坑死的冤魂都无数的货,脸色不变手一伸,“寿星公,现在是你做生辰,你是主人,主人连客人这个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满足?”
步湛有那么一瞬间,很想把手里的蛋糕刀就这么直直刺出去,正对着那货的心口,噗嗤一声那种。
身后脚步声起,文臻走了过来,笑吟吟给燕绥送上叉子,一边低声说了几句。
然后燕绥就不说话了。
步湛如蒙大赦,赶紧走回,心里充满了对文臻的感激。
保险起见,后头的蛋糕也不亲自送了,让太监帮忙分送,赶紧端起碟子咬了一大口。发出一声满意的长叹。
这一刻什么比试失利,什么拿他作伐,什么燕绥讨厌,都化为口腔里甜蜜柔软的滋味,潺潺不见。
一口下去,先是奶油的甜美绵软,但随即就被蛋糕的松软香嫩包裹口腔,略略一嚼,又有甜嫩果肉增加层次丰富的口感,稍稍一咬便爆浆的果汁深入蛋糕细腻的肌理,中和了奶油的略甜腻,交织出清爽香甜的无双口味。
能混到坐进大殿的大多是老臣,向来就偏爱绵软的点心,而蛋糕的柔和软腻足可渗入灵魂,入口即化回味留香,绝非那些或偏硬或容易掉渣的点心可比。偏爱素食的可以吃含龙眼、荔枝、桃肉和葡萄的蛋糕,爱奶油的则对那雪白奶油欲罢不能,一时殿中无人说话,整座大殿都荡漾着诱人的甜香。
文臻此时才靠着大殿的柱子休息一会儿,等下还有硬仗要打。
一只手伸了过来,拽着她坐下,随即一块蛋糕,放在了她眼前。
文臻低头看着那很小一块,但偏偏留下一小块奶油花的蛋糕,再看看身边那个一脸漠然专心吃蛋糕浑身上下都写着很不爽看也不看她一眼的香菜精,眼眸一弯,笑了。
这时候说什么这样不好众目睽睽之下应该保持距离,就有点煞风景了,还说什么呢,谨言慎行也没能免了风刀霜剑,那就这么着吧。
文臻自认为自己是个随性的人,骨子审慎,不爱主动招惹,但也绝不怕事儿,尤其逆反心理还重,压迫愈急,愈要和他怼一怼,所以她也没起身,斜靠着燕绥的案几,慢慢吃完了那块蛋糕。
殿里的都是贵人重臣,谁也不会吃个东西就忘记一切,都看似专心吃点心,实则八面听风,当下不少眼光溜过来瞟过去,有一半的老头子都瞬间打消了想要找媒人上门的念头。
宜王殿下对这女官不一般!
这女官也不够自重,众目睽睽,竟然与皇子行迹不避!
上头皇后看见,细眉一皱,随即笑道:“陛下,您瞧那一对小儿女。”
皇帝看了一眼,并不太在意地道:“你这词儿用得过了。众目睽睽之下不过一点照应,老三明显只是喜欢那丫头的菜。你忘了,早年有个厨子有道菜得他喜欢,他还给人家送过屋子。”
皇后笑道:“许是臣妾多想。只是燕绥也不小了,早该立妃了。闻女官还是年轻姑娘家,如今又有嫌疑未清,他这样行迹不避,怕给人家姑娘带来困扰。也容易生出误会。”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道:“你是指闻女官为求脱罪故意攀附皇子吗?”
皇后一怔,看一眼皇帝脸色,立即便要起身请罪。皇帝手一挥止住了她,道:“无须如此着紧。闻女官确实有嫌疑,能不能脱罪单看她是否清白,老三也不是那种为女色昏头不论青红皂白的人。”
皇后不敢说话,只和身后诸大德对视一眼,诸大德暗暗苦笑——陛下的心眼这是偏到南齐去了吧?到底从哪看出宜王殿下不是个不讲理的人?宜王殿下要是真讲理,他至于因为得罪一次就被扣了薪俸,到现在还禁足出不了凤坤宫呢!
他觑一眼皇后脸色,心中也有些不安。皇后多年来,事事处处以贤后为标准要求自己,也从不敢懈怠对太子的教导。母子两人,一个是后宫垂范,一个是前朝楷模。当真做得不能再好,这么多年这么做下来也当真不能更累。可是饶是这样满朝称赞,陛下看重,也无法获得内心的安定——那一对母子,像一对猛兽,盘踞在皇后和太子的辉煌道路上,一个在后宫特立独行,一个在前朝纵横捭阖,明明不邀宠不结交不拉拢人心,却偏偏都最得陛下宠爱,这叫人当真意难平。
更绝的是,陛下真要宠妾宠妾生子宠到罔视嫡长,群臣自然有话说,皇后和太子也自有理由为自己争取。偏偏陛下始终尊重嫡妻,看重嫡子,再宠德妃也没忘记每月两次凤坤宫,再宠燕绥也没见他露过半分改立太子的口风,这叫人无处使力,只能这样时刻拎着心活下去。
而德妃和燕绥也是两个妙人,看似跋扈放纵,实则从没越过底线,总在“令人愤怒”和“尚可接受”之间盘旋,且两个人邪气纵横,却不弄权不揽权,沾油的瓷瓶儿一样,溜光水滑拿捏不住。
这样互相牵制的局势,也难怪皇后明明比皇帝小,老得比他还快。
这边帝后没反应,底下自然也不会放肆,蛋糕已经分完,殿中的气氛渐渐也有了变化,步湛吃完蛋糕,特地将那骑士雕像放盒子里准备带走,忽然大声对皇帝道:“陛下,今天这一宴,是外臣十七年来吃过的最好的一宴,最难得的是闻女官的心意。外臣知道,接下来你们便要审问闻女官,外臣不好留,但外臣有话说一句——闻女官一定是无辜的!”
群臣默然,长庆郡王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道:“世子如何这般肯定?”
“能做出这么好的食物,能心思细腻为我操办这样一桌生日宴,这样的女子,兰心蕙质,不可能是以残忍手段杀人诅咒的凶手!”
“哦,”长庆郡王啼笑皆非地道,“敢情世子认为,做菜好吃就不会杀人。这道理本王还是第一次听说,受教,受教。”
“你不用阴阳怪气。”步湛怒视他,“这一宴席关乎两国邦交,闻女官这么费心操持,为的也是你们东堂的江山。那她又怎么会去诅咒陛下?”
他这话倒是道理气势都十足,长庆郡王一时竟然愣住,步湛得意地哼了一声,对上头一拱手,道:“外臣这便告退。其余事务还请陛下派遣鸿胪寺大令前来商讨。另外,外臣觉得闻女官素有见识,希望届时也能聆听她的意见。”
他这话引起低低哗然——这是公然为闻真真作保,威胁东堂要求保证闻真真安全了。
他说完,对文臻抛了个得意的眼神,便出去了。
文臻苦笑——心是好心,可这一波仇恨拉得哟。
此时因为步湛这一闹,众人都停了吃喝,目光灼灼盯着她,姚太尉站起身道:“闻女官,此宴已毕。你是不是该随本官去天牢,做个交代了?”
文臻一笑,反问:“为什么要去天牢?”
不等姚太尉发作,她冷冷道:“没有罪的人,为什么要去天牢!”
……
片刻僵硬之后,姚太尉冷硬地道:“既不甘心,那便拿出证据来!”
“好!”文臻答得也毫不犹豫,随即转向皇帝,“既然今日陛下娘娘,诸位殿下和诸位大人都已经知道此事,那臣请求,便在此殿之外审问吧。景仁殿外广场汉白玉三千,号称昭昭明明,可见日月,无论是惩凶,还是洗冤,都是最好的地方。”
皇帝略一沉吟,便应了,姚太尉也无话可说。文臻又道:“那么抹银尸首也应一并抬来?”
姚太尉依旧无话可说,便命抬尸首来。
其余众人便随皇帝出殿,在景仁殿的阶梯之上看审。
没多久,便见一队卫士抬着尸首而来,从尚宫监到景仁殿,不近的距离,那些人抬得满头大汗,尸体被截开垂挂的手脚在人们走动间不住摆动,瞧着十分瘆人。
姚太尉怒道:“闻真真。宫女再贱命,也是死者为大,你这样折腾尸首,不觉得亏心吗?”
文臻瞟他一眼,笑道:“任这丫头冤死,才叫亏心。”她转向点金,“我可否问这丫头几个问题?”
姚太尉道:“准。”
“点金。”文臻道,“你今天几时出门去太医院的?”
点金垂头,不敢看她的眼睛,低声道:“是……是卯时末。”
“你出门的时候,看见我有给抹银把点心放在窗台上是吗?”
“是的。”
“当时抹银还活着吗?”
“……活着。”
“那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辰正三刻……”
“你回来的时候我已经不在,抹银也已经死了是吗?”
“……我回来的时候你不在,你今天很早就出去过,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抹银……抹银是我到快午时才发现死了的。”
“不管抹银什么时候死的,肯定是在我走之前就死了,也就是说,辰正三刻之前,她应该就死了,是不是?”
“……应该……是吧。”
“好,我先不问你一个脸上疹子何以在太医院呆了近大半个时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全身都出了疹子。我也不问太医院日理万机什么时候一个小宫女也可以看诊半个时辰。我先问你,你到底看见点心被抹银吃了多少?”
“大半块。”这回点金答得很快。
“你确定你没有看错?你当时已经快要出门,不过回头一瞥,你似乎没有必要非要看完抹银吃完大半块点心才走。”文臻忽然语气转厉,咄咄逼人。
“没有!当时我就是一瞥!但是抹银向来贪吃,吃东西很快,她一口就能吃大半块,我亲眼看见她吃下去的!”点金被她的语气弄得也有些紧张,急忙大声辩白。
“哦,知道了。”文臻厉色一收,又恢复甜美平静神情,一转身,行到尸首之前,垂头看抹银惊骇犹在的面容。
她有些反胃,作为一个现代人,没法那么快适应面对尸首的冲击力,想到等会要做的事,更是有些头皮发麻。
然而天大地大,生死最大,顾不得了。
“抹银。”她轻声道,“若你泉下有知,今日便不要怪我罢。”
她手一伸,手中已经多了一把刀。正是那把虽然是竹木制作但也十分锋利的蛋糕刀。
因为她的罪嫌身份,她的所有厨房刀具都已经被扣下,但这把蛋糕刀,拿出来的时候无比自然,大家吃着也便忘记了,此刻一见那刀,姚太尉便上前一步,想要夺刀,忽然一人手一伸,轻轻松松从文臻手里把刀拿了过去。
文臻一惊回头,她要做的事必须有刀,所以才提出先吃蛋糕,一来增加步湛这个砝码,二来就为了这刀,此刻猛然被夺,大惊失色,然而眼眸却望进燕绥深邃的眸底。
看见燕绥的那一瞬间,她松口气,随即心又吊起来——他抢她刀做什么?
燕绥看她一眼,那一眼里似乎什么都有,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只是那么一看,便彼此心都安。
不等文臻反应过来,他手一抬,“嗤”一声,利刃剖开了抹银的腹部。
哗啦一下,五色翻出,日光下青青紫紫的骇人,又来得突然,冲击力便尤其惊人,有人冲前,有人呕吐,有人怒喝,有人惊呼。
文臻也想惊呼。
他是怎么知道自己想这么做的?
他又是怎么看出自己害怕这么做,因此代替出手的?
她有点怔怔地看着燕绥,燕绥却正色道:“就你那手法,我担心你手抖划得不直看着难受。”
文臻噗嗤一声,心情蓦然好了许多,此时也不能和他斗嘴,只笑着悄悄道:“给你加鸡腿!”
“不吃鸡腿。”某人不懂这个梗,直接要求,“蛋糕再做大一点就行。”
“给你做三层的!加奶油加樱桃加巧克力什么都加!保证比这个大比这个好看比这个好吃!”
燕绥这才满意离开,然而此时,愤怒的叱喝已经铺天盖地而来。
皇帝站在阶上,脸色铁青,扶住摇摇欲坠的皇后。
素日温和少语的太子怒道:“闻女官,你这是做甚!”
文臻险些要翻白眼,捏软柿子也不能这么捏,不明明是燕绥出手的吗?
姚太尉也厉声道:“杀人害命,巫蛊诅咒,在皇宫之地行污浊之事,还要当众残害尸首!闻真真!就你这些罪证,早就该立即斩杀,还给你什么自辩机会!”
怒喝声里文臻声音清晰平静,“诸位且先别急着骂,能不能先看看尸首?”
有人继续怒骂,有人捂鼻后退,只有姚太尉声音一停,蹲下身皱眉看着尸首,半晌道:“有什么问题?别故弄玄虚!”
“她的胃里没有点心!”
姚太尉一怔,转首看她。
其余人犹自未明,嚷嚷着指责,一片喧嚣声里,文臻淡淡道,“请大家不要忘记。点金指控我毒害抹银之后,用尸首做法。而我今天辰初三刻到了御厨房,算上路上的时辰。卯时末点金走的时候我还没走,辰初三刻我已经到了御厨房。也就是说,我只有半个时辰,去处理抹银的尸首,来做那所谓的魇胜之法。那么抹银的死亡就应该在吃完点心之后不久,人一死,自然不可能去消纳肚腹内的食物,那么她的体内,就应该存有点心。”
“请诸位看清楚。”她似笑非笑地道,“有吗?”
众人都安静下来。姚太尉蹲在那里,皱着眉,亲自用刀拨了拨,又有经验丰富的仵作赶了来,也查看了,然后都摇了摇头。
仵作道:“胃内只有一点菜叶面条,并无点心。”
“奇了怪了。她早上没有吃菜叶面条,那是她昨晚的晚饭。如果她真吃了点心,那为什么她昨晚的晚饭还在,今天的点心反而没有?”
众人哑然。
“还有,她的皮肤指甲显示有毒,那么她的胃里,有毒吗?”
仵作查探半晌,“没有。”
众人哗然。
“什么意思!”那个牛眼光头老汉道,“毒物是吃到胃里的,身上有毒,如何胃里会没毒?”
文臻鼓鼓掌,以示问得好。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又道:“好,现在证明了,抹银并不是中毒而死的。点金指证的我下毒害死抹银做法不成立。仅此一条,足可证明她的动机不纯,证言是否值得采纳已经值得商榷。接下来辩白第二项。陛下,请安排一个擅长暗器武功最高的将领,以及一位经验丰富技艺最高的仵作。”
“技艺最高的仵作就在这里,是天京府的首席仵作。”姚太尉的语气已经不如先前生硬。
至于高手,倒也好找,龙翔卫的首领就在现场。
文臻面对着两人,道:“只想请问两位一个问题。这尸首这般情状,以两位的能力,需要多久能够做成这样?”
那两人一怔,扫了一眼尸首,那仵作便道:“小的大抵一个半时辰能做成这样,但是切口也没这么平滑,毕竟断开关节对小的来说不难,力道却是不够。”
那龙翔卫首领犹豫一下才道:“我大概一个时辰,但我应该做不到那么准都能切开关节,刀口倒是没问题。”
“多谢两位。”文臻笑着道谢,转向众人,“此刻很想感谢诸位,对我如此高看。竟然认为我能集一个最强仵作和顶尖高手的优点于一身且大大超越,半个时辰便将抹银解成这样呢。”
人群中有人闷闷地道:“或许你做得活没那么讲究呢?只是随便一截呢?”
“尸首是诸位亲眼看着抬来的。”文臻笑得狡黠,“从尚宫监到景仁殿,足有两里许的距离,车子搬上搬下,再经护卫们合力搬到广场,七手八脚,东晃西荡,诸位可有瞧见,掉过一根碎骨?”
众人默然。好几个人摸了摸鼻子,心中暗道一声上当。
没想到搬尸首也是有意为之,也能给她搬出个辩护理由。
再看看那被解剖的尸首,心中不由一叹。
这女子看似娇小温软,实实在在也是个狠辣的人儿啊。
寻常女子不要说想到剖腹验证,看到也便晕了吧?瞧皇后,见过多少风浪,此刻还没站稳呢。
“但你这话也有不通。既然最好的仵作和顶尖的高手也无法做到这样,那么这世上就没有人能够做到,更不要说在守卫森严的皇宫里做这种事。”姚太尉皱眉道,“所以一定还有别的办法来做到这种效果,而不是我们看到的这样。这就是邪法的邪之所在。”
长庆郡王立即点头,“太尉言之有理。所以还是要严加拷问!”
众人又点头,这话真是没错,既然那两个高手合体都做不到,那就真没有人能在半个时辰内做到,那思路就得换一换。
“不用拷问,我现在就交代。”文臻飞快地道,“确实没有人能在半个时辰内做成这事,所以,这是花了一整夜做出来的结果!”
一言出而众人惊。
“不可能!”姚太尉厉声道,“点金早上还看见抹银,你也说是因为抹银晨间弄脏了你的高汤,而将她禁足的!”
“那真的是抹银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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