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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在母亲温暖的怀里,陆明玉毫无防备地说出了心里话,“娘,我想见见他……”
如果母亲带她去楚国公府做客,她就能见到楚随了。
萧氏另有思量,语重心长道:“阿暖,娘知道以后你们会做夫妻,但楚随楚家人不知道,真见面了,你要装成刚认识他,要记住女儿家的矜持,不能对他太好,否则叫人捕风捉影,咱们陆家姑娘的名声……”
陆明玉点头,乖巧道:“我懂,那娘带我去见他?”
水汪汪的大眼睛里装满了渴望。
萧氏浅笑,摸着女儿头发道:“等你舅舅成亲时再见吧,现在还没到攀亲戚的时候。”
陆明玉小脸登时垮了下来。
第10章
陆明玉打算画幅农家小院给祖父,以勾起祖父对祖母的美好回忆,可她连续画了几次,都无法让自己满意,原因无他,陆明玉想象不出祖母当时住的院子。她虽去过郊外庄子住,但富贵人家的庄子,岂是一般农户比得起的?
既然祖父已经回前院了,陆明玉让甘露带上纸笔,迈着小短腿赶往宁安堂。一路上陆明玉都在琢磨如何哄祖母描绘老家,哪想跨进宁安堂,就见院子里空荡荡的,丫鬟们都躲起来了,只有兰嬷嬷候在堂屋外,有点放哨的意思。
“怎么了?”陆明玉奇怪地问。
兰嬷嬷扫眼上房,低声叹道:“老爷老太太好像拌嘴了,老太太哭了,老奴怕丫鬟们听到乱嚼舌根,便打发了下去。”
陆明玉心一沉,质疑地望着兰嬷嬷:“嬷嬷怎么没劝劝祖母?”
小姑娘皱着眉头,训起人来有模有样的,仿佛昨日只顾玩耍的女娃一夕长大了,兰嬷嬷诧异地看了陆明玉一眼,这才低头替自己辩解:“老奴劝了,老太太听不进去,将老奴轰了出来。四姑娘来的巧,老太太最疼您,您快去劝劝吧?”
陆明玉越发震惊,祖母性子软,如今连身边最信任的兰嬷嬷都劝不了,祖父到底做什么了?
叫甘露先在外面等着,陆明玉单独赶了进去。
内室里头,朱氏趴在床上,哭得一抽一抽的,只觉得自己要活不下去了。女儿女红好,出门做客,听别人夸自家姑娘,她忍不住也会夸女儿两句,可她从来没有要求女儿必须事事争先过,陆斩为什么要那样说她?儿子眼睛出事后就不爱往她身边来了,她只剩一个女儿,陆斩竟然狠心要分开她们母女?
朱氏心里难受,她想不通自己哪里做错了,以至于让丈夫这么厌她。
“祖母……”
身后传来小孙女不安的声音,朱氏一惊,抓起被角胡乱擦擦眼睛,刚想转身,就见小孙女已经爬上来了,歪着脑袋打量她,水润润的大眼睛,干净澄澈,里面对祖母的担心一览无余。朱氏不知道为什么,心底越发委屈,怕被人嘲笑不敢跟身边嬷嬷不敢跟儿媳妇倒的苦水,都朝小孙女哭诉了出来,“阿暖,你祖父要把我关起来,不让我见你姑姑了……”
陆明玉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不信,一边拿帕子帮祖母擦眼睛一边低声道:“不可能,祖父不是那种人,祖母又没有做错什么……祖母你先别哭,兰嬷嬷说你跟祖父吵架了,为什么吵起来的啊?”
祖父在妻妾上可能有些糊涂,但大事上一向讲道理明是非,陆明玉不信祖父会做这种事。
朱氏哭哭啼啼地学了一遍丈夫的话。
陆明玉生气了,她当时在场,很清楚来龙去脉,祖母根本没有错,祖父乱发什么火?
看着哭得伤心欲绝的祖母,陆明玉想到了上辈子。
母亲死后,祖母心疼地差点丢了半条命,恰逢胡人侵犯辽东,祖父忙于朝事,只有晚上回来才能安抚祖母,但祖母一心照顾她,白天晚上都带她在身边,祖父安慰完祖母就回前院了。陆明玉当时刚没了母亲,过得昏天暗地的,无心留意身边的人和事,等她再次觉得嘴里的饭菜有了滋味儿,等她终于接受了母亲死去的事实,祖母已经变了。
她妆容富贵威严却柔弱爱哭的祖母,变得真正强势起来,不再关心祖父来不来,心思都扑在了她与姑姑身上。皇上看中姑姑,祖母不愿姑姑进宫,但皇上的意思,祖父都不能违抗,祖母只能接受。姑姑出事,祖母哭白了头发,过后再度坚强起来,发誓要给她寻个好人家。
陆明玉喜欢楚随,楚随来家里提亲,父亲与祖父都表示反对,是祖母知道她与楚随两情相悦,出面替她争取,祖父父亲这才答应。
活了两辈子,陆明玉应该是最了解祖母的人,只要她努努力,劝说得法,祖母定会变成她后来的样子,同其他勋贵人家的老太太一样,只管自己的后宅,只在意身边的儿孙,不在乎丈夫在外是否风花雪月。
但陆明玉体会过喜欢一个人的感觉,祖母能忘了祖父,但忘的过程,定是撕心裂肺。所以陆明玉想再给祖父一次机会,如果她去劝了,祖父依然不肯对祖母好,那就让他去找他的老姨娘好了,祖母儿女双全还有她这个孙女,不稀罕一个老男人。
“祖母,我去拿巾子,您擦擦脸吧。”
等长辈终于不哭了,陆明玉微微松口气,乖巧道。
朱氏点点头,低着脑袋,不想让小孙女看到她狼狈的脸。
屋里备着水,陆明玉把铜盆搬了下来,里面水只有两指深浅,对于一个七岁女童来说算不得重。朱氏瞧见却不好意思了,叫小孙女放下铜盆,她迅速穿好软底绣鞋,重新把铜盆放到洗脸架子上,简单撩了两把脸。
擦干净了,眼圈红红的,脸上没了脂粉,露出原本温婉秀丽的脸庞。
陆明玉看呆了,妆前妆后的祖母,简直判若两人。
鬼使神差的,陆明玉仿佛明白了祖父为何会舍祖母而奔周老姨娘,但她还是忍不住想再确认一下,“祖母,祖父是不是更喜欢你不打扮的样子?”
她上辈子真正记事时,祖母人坚强了,化威严的妆容很合适,但现在的祖母,这样打扮真的适得其反,既浪费了天生的好容貌又撑不起尚书夫人的架子。
“为什么这么问?”朱氏摸摸自己的脸,莫名心虚,又马上替自己辩解:“可我是家里的老太太,不提你两个伯母,那么多丫鬟嬷嬷,祖母不打扮威严了怎么行?出门做客更得好好拾掇,阿暖,祖母这样可不单单是为了我,祖母让人笑话没关系,但不能因为我让你爹爹姑姑跟着受气。”
越说越有底气。
陆明玉苦笑,就算祖母这样打扮,外面的人也没有因此高看她啊。官夫人们的衣食住行都能拿出来当攀比的谈资,妆容与模样气度得放在一起看,她的祖母呢,现在妆容十分模样十分,可两者不相配,那就变成了四五分,照样会被人背地嘲笑。
“祖母你坐下,我给你打扮打扮。”
心中一动,陆明玉想到做到,将祖母拉到床上坐着,她飞快从梳妆台搬过来几样东西,这就有模有样地替祖母打扮起来。朱氏心思单纯,暂且没想那么多,乖乖坐着任由小孙女摆弄,就当哄孩子开心。
不到半刻钟,陆明玉就画好了,走远几步瞧瞧,特别满意,举起镜子给祖母看。
朱氏半信半疑地看向镜子,这一看傻了,难以置信地摸向自己的脸。小孙女画的妆很淡很淡,可镜子里的人,气色红润,眼睛水亮,比兰嬷嬷画的还显年轻,唯一不足的是,她看起来没那么威风了。
“这,这,别人看了会不会觉得我很好欺负?”朱氏心情复杂地问。她刚进京时跟现在差不多,出门没少被人当面讽刺奚落。
“不会啊,外人只会觉得祖母平易近人,只会羡慕祖母年轻漂亮。”陆明玉走到祖母身前,特别认真地道,“祖母,贵妇人也分好几种,有盛气凌人的,有心宽体胖的,有尖酸刻薄的,也有和蔼可亲的。祖母,我喜欢你这样打扮,相信祖父也一样。”
朱氏低下头,这话丈夫也说过,可她觉得丈夫是大男人,还是最不懂衣着打扮的那种,想法跟夫人太太们天差地别,再加上兰嬷嬷也站在她这边,这么多年就一直……
是她选错路了吗?
“祖母,你跟祖父当年是怎么认识的啊?”眼看长辈平静下来,陆明玉抱住祖母胳膊,浅笑着问,“祖母,你以前住在乡下是不是?你跟我说说你们家的样子吧,阿暖想知道。”
小姑娘天真烂漫,朱氏看着孙女白嫩嫩的脸蛋,目光渐渐温柔下来,轻声回忆道:“祖母的家啊,祖母住在山脚下,房子是用从河边捡来的石头搭成的,石头缝隙里堵上泥,冬天风就吹不进来了……”
红日偏西,有做饭早的人家,屋顶上方已经腾起了袅袅炊烟。
陆明玉小跑着赶到之前约好的地点,就见姑姑陆筠与三个姐姐果然都到了,瞧见她,二姑娘陆怀玉眼睛一瞪,气鼓鼓地抱怨起来,“阿暖你怎么回事啊?比咱们定好的时间都迟到一刻钟了!”
“我刚刚画完,对不起啊。”陆明玉跑得脸蛋红红,诚心认错。
陆怀玉哼了声,眼睛瞄向她手里的画轴,“画了什么?给我们看看!”
其他三个小姑娘也都面露好奇。
陆明玉大大方方地画轴。
陆怀玉低头瞧,见画上只有一座寒酸的石头小院,放心了,四妹妹的礼物拿不到头筹,她就又多了一分希望。这样一想,陆怀玉看陆明玉一下子顺眼起来,开心地挽住陆明玉胳膊,“走吧,咱们快去找祖父。”
陆明玉点点头,五个小姑娘便各自拿着礼物,浩浩荡荡朝陆家男主人的院子走去。
巧的是,陆斩正好与客人从书房出来,送客送到影壁前,忽闻几道稚嫩的声音:“你们说祖父在做什么?”
“祖父会不会嫌咱们打扰他啊?”
“祖父不爱吃桂花糕怎么办?”
陆斩听出来了,对面是他的孙女们,余光瞥向客人,客人神色如常,清冷如霜。
陆斩刚要解释一下,几个小姑娘已经转了过来,看到他们,受惊不小,全愣在了那儿。
一个小姑娘叫可爱,五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站到一块儿,可爱二字已不足以形容,威严如陆斩也情不自禁唇角上翘,招手,唤小姑娘们过来,“这是楚国公世子,你们叫……”说话时目光扫过小孙女,陆斩顿了顿,跟着道:“叫表舅舅吧,阿筠叫表哥。”
言罢指着陆明玉单独给客人介绍,“这是阿暖,从简的亲外甥女。”
陆明玉的舅舅,庄王爷次子,姓萧名从简。
楚行顺势看过去,目光准确地落到了站在中间的那个小姑娘身上。七八岁的女娃娇娇小小,穿着桃粉的襦裙,梳着双丫髻,一双桃花眼又大又水灵,脸蛋白里透红,鼻梁秀挺,依稀可辨将来绝色之姿。
原来弟妹小时候长这样。
楚行守礼地收回视线,因他与陆斩一样仿佛天生冷脸,这样淡淡一瞥,显得淡漠又疏离。
而那边陆明玉,还处在偶遇大伯子……前大伯子的震惊当中。
第11章
前世母亲去世,陆明玉守孝三年,孝满后鲜少出门,十三四岁才增加了走动,但与楚行这个京营统领也没有碰过头。印象里第一次见到楚行,是婚后敬茶当天,那时候的楚行,左脸上有条两寸来长的疤痕,冷厉骇人,还少了一条胳膊,衣袖空荡荡的,正襟危坐,陆明玉只看一眼便吓得低头,不敢再看。
陆明玉畏惧这个大伯子,楚随却很敬重堂兄,得知她的害怕,楚随给她讲了很多楚行的事。譬如楚行十六岁上阵杀敌,左眼受伤,只能看清三尺以内的东西,但这是只有楚家男人才知道的秘密,楚随信她才告诉她,叫她守口如瓶。又说楚行十九岁远赴辽东,战况惨烈,最终以丢失一臂的代价以少胜多,并擒住胡人大将,脸上的疤也是此战留下来的。
简单而言,楚行身上的每处伤,都有一个值得敬重的故事。
后来楚行战死沙场,陆明玉由衷地伤怀了一阵,为勇将英年早逝。
可眼前的楚行,俊脸如玉,丝毫疤痕也没有,身姿挺拔,似松柏傲然,双臂健全。
察觉对方看过来,陆明玉骤然回神,同时反应过来了。楚行今年刚好十九岁,但要等六月才会领兵赶赴辽东抵御外敌,也就是说,楚行现在只有左眼视物困难?
“阿暖?”
小孙女呆呆愣愣的,陆斩低声提醒道,见到长辈打招呼是礼数,莫非小孙女被楚行吓到了?
“表舅舅。”
陆明玉连忙上前,有模有样朝楚行行了一礼。陆明玉平时都很懂礼貌的,加上心里敬重楚行,陆明玉仰起头,笑容灿烂地同楚行寒暄:“表舅舅要走了吗?要用饭了,不如表舅舅在这边用过再走?”
楚随只大她七岁,陆明玉才不会喊他表舅舅,楚行不一样,大她一轮呢,喊表舅舅应该的。而且她现在还小,把楚行当长辈尊敬才合乎礼仪,冒然跟楚行讲究大伯子、弟妹的亲疏避讳,落到旁人眼里多怪异啊。
小姑娘声音软软甜甜的,笑起来眼睛像水里的月亮,脸颊似天边的彩云花,楚行诧异地看着面前还没他腰高的女娃,有点无法跟记忆里的弟妹对上。他与弟妹打交道的次数不多,印象最深的,是那天她敬茶,双手隐隐颤抖,显然也被他脸上的疤痕吓到了。
但楚行很快明白过来,现在弟妹刚七岁,天真无邪,他脸上又没有疤,弟妹没必要怕他。
“不了,我还有事,多谢……”
毕竟是未来弟妹,楚行无法喊出弟妹闺名,为了掩饰在称呼上的犹豫,楚行说完便转向陆斩,抬手行礼:“晚辈先走了,尚书大人留步。”不算表妹与萧从简的亲事,楚、陆两家私交甚少,楚行今日是因一件公务过来的。
陆斩颔首,楚行只是个小辈,他欣赏楚行有勇有谋才多送了一段。
“告辞。”楚行拱手,随即转身,目不斜视地离去。
望着楚行肃冷的背影,陆斩眼露赞许,不自觉地摸了一把美髯。后生可畏,楚行尚未及冠便当上了神枢营指挥使,掌管大齐最精锐的三千骑兵,深得皇上看重,不得不说,老国公会教孙子,楚家后继有人。
陆筠四个还没有彻底回神,陆怀玉活泼些,胆子略大,不解地望着祖父:“祖父,我以前没见过他,为什么要叫他表舅舅啊?楚国公府的世子,他是盈盈的大哥?”
楚行底下还有个胞妹,叫楚盈,今年才五岁,小姑娘们出门做客时遇到过。
孙女天真不知事,陆斩刚要解释,忽然想起什么,低头问陆明玉:“阿暖知道为什么叫他表舅舅吗?”一副考孙女功课的模样。
陆明玉点点头,“知道,舅舅要娶楚世子的表妹了,到时候楚世子就成了舅舅的妻兄,所以我们见到他得叫表舅舅。”声音稚嫩,不用刻意装单纯,就与普通的七岁女童无异,分析亲戚关系有条有理的,更显伶俐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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