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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司阙换上尤玉玑递给他的衣衫,垂眸打量了一番。这身衣衫不似寻常常服,足足有五层,云纹为底,仙鹤为饰,更别说无处不在的精致锦绣绣纹,颇为隆重。
司阙抬眼望向尤玉玑,问:“姐姐这是要带我去哪里见什么贵人不成?”
“谁也不见。”尤玉玑笑笑,温柔牵起他的手,拉着他的走出净室,一直走到梳妆台前,将人摁到凳子上坐下。
她立在司阙身后,拿了玉梳给他梳发。
抱荷走进来询问要不要摆早膳,尤玉玑摇头拒绝,只让她将窗户推开。抱荷望了一眼一坐一立的两个人,依言推开了窗户,再悄声退下去。
抱荷再一次在心里感慨夫人和阙公主的感情真好呀!夫人很快就会离开晋南王府,到时候这两个人恐怕会更没羞没臊了嘿嘿……
抱荷满是笑的表情愣了一下,她忽然意识到似乎不应该再称呼阙公主?一时之间,她竟然不知道日后两个人离开晋南王府之后,她要怎么称呼阙公主呢?抱荷没想通,挠着头往外走。她一边走,一边皱着眉琢磨着。
这还在晋南王府呢,她已经开始畅想离开之后几十年的没羞没臊生活了。
天已暖和,清晨时的风裹着朝阳飘进来,带进一室生机盎然。被风吹拂而的嫩绿柳枝条时不时在窗外浮动。
司阙从铜镜望着身后的尤玉玑,只觉得很是诡异。他想不通尤玉玑想干什么。五层衣衫覆身,又热又不舒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脱下来。
身后传来尤玉玑的一声轻叹。
司阙立刻转头望向她,问:“怎么了?”
尤玉玑笑笑,将他的头转回去,继续给他梳理墨发。她柔声道:“阿阙怎么连自己的生辰都不记得了?”
司阙愣了一下,仍是不确定今日是不是他的生辰。倒也不是把自己的生辰忘了,而是他对今夕是何日从未在意过。
尤玉玑将司阙的墨发梳理好,欠身将手中的玉梳放在梳妆台上,转而去拉妆台下的抽屉。
司阙瞧着她的动作,看着她从抽屉里取出一只玉冠。
司阙的目光在那个玉冠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按理说,及冠礼要择期。可我觉得没有比你的生辰更好的日子。我们不去宗祠,也不必请长者为你束发。”尤玉玑慢慢绾起司阙的头发轻绕在她的手背上,停下动作,“一冠缁布冠,寓阿阙长大了。二冠皮弁冠,寓保卫国土。三冠爵弁,家族重担,步步高升。”
尤玉玑温柔笑笑,将手中的玉冠为他戴上。
她说:“我可不求你步步高升,只愿你潇洒肆意快意一生。”
司阙默默听着尤玉玑的话,沉默了很久,才轻笑了一声。
冠礼?
自小女儿装扮,他曾以为自己这一生不会有行冠礼这一日。在今日之前,他也以为自己从不在意。
尤玉玑俯下身来,轻拥着他,将下巴搭在他的肩窝,侧过脸好笑望着他,问:“这玉冠好不好看?”
司阙从铜镜望着她。熟悉的姿势,正如他以前每日为她绾发描眉之后的缱绻。
司阙侧转过脸,望着近在咫尺的这双温柔眉眼,他说:“只一只玉冠似乎不算礼成。”
尤玉玑温柔笑着,说:“那你给我磨墨。”
司阙犹豫了一下,才起身朝一侧的书案走去,提袖磨墨。
尤玉玑还立在原地含笑望着他走过去的挺拔身影,直到司阙将墨磨好,她才走过去,在椅子里坐下。她一张宣纸,执了笔思量了片刻,才落笔。
尤玉玑写了朱敦儒的一首诗。
司阙立在身侧,垂眸望着她写字,将这首诗念出来。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
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留云借月章。
诗万首,酒千觞。几曾著眼看侯王。
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呵。”司阙低笑了一声,道:“在姐姐眼里,我是这般疏狂之人?”
“不然呢?”尤玉玑含笑望了他一眼,收回目光,在纸上择了“疏”字。她再一思量,在“疏”字之前,落下一个“却”字。
却疏,从此便是司阙的表字。
尤玉玑放下笔,抬眼望向立在身侧的司阙,柔声道:“愿你不被金阙累,疏狂慵去,吟啸徐行,自在快意。”
司阙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没有立刻应下尤玉玑的话。
片刻后,他才笑笑,俯下身来,双臂锢在尤玉玑身侧,他凑过去,用脸颊轻轻蹭一蹭尤玉玑的脸,在她耳边低声缱绻应下一声“好”。
分明只是一个字,落在尤玉玑的耳中偏生出几分千回百转的情愫。她抬手,将手心轻轻贴在他的衣襟上,温声道:“我要问你一件事情。”
司阙听着她稍微严肃了些的语气,轻“嗯”了一声:“你说。”
“流言。那些流言是不是真的?”尤玉玑向后退开些,拉开两个人的距离,盯着司阙的眼睛。
那些,关于司阙活不到双十年岁的流言。
尤玉玑觉得这话不吉利,不愿明确说出来,司阙倒也听得懂。他“唔”了一声,没有立刻解释,反而是皱了眉。
尤玉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随着他皱了眉而心里跟着揪了一下。
“所谓流言,本来就没几个是真的。”司阙说。
不知道为什么,尤玉玑却觉得司阙这话不像真话。或者说,他似乎隐瞒了什么。她一双细眉慢慢拢皱,将疑惑明明白白地摆在脸上。
司阙属实不知道怎么跟尤玉玑解释。
他自从一出生,本是健康的身体,偏偏日日灌养药。是药三分毒,即使是养药。所以他小时候会一直病病殃殃。若是刚好染了风寒、摔伤了哪里这样的小病,便是病上加病,着实病得严重,似乎随时能够一命呜呼。
是以,活不到及冠的流言便传开了。
但是……
司阙也的确不是久寿之人,所以当初见色起意时,才因为自己命不久矣而不太想招惹尤玉玑。
他的命不久矣,是他自己弄出来的。
司阙本就是个不在意生死的人,自从他开始研毒术,没少亲自试毒。如今尤玉玑认真问他,要他怎么解释?难道要他对尤玉玑说他为了研究毒药的效果,自己把毒药给喝了?
这话有点傻,也有点影响他疏狂形象不是?
更重要的是……影响此刻美妙的气氛。
他握着尤玉玑的手,将她的手送到唇边,辗转吻了吻她的纤细皙白的指尖,说:“却疏可舍不得鸢鸢,会好好活着的。”
——在认真研究解药了。
真的。
尤玉玑也说不清吊着的那口气到底是松了还是没松。她仍旧蹙着眉,沉默了一会儿,才软着嗓音嗡声低语:“答应了就不许反悔,否则我背着你的牌位嫁别人去了。”
又来这一招!
司阙立刻抬眼盯着尤玉玑,警告地看了她一眼。
尤玉玑蹙起的细眉慢慢舒,眉眼间重新浮现温柔的浅笑。
司阙握着她的手,用她的指背反复蹭一蹭自己的脸。他的声音也抵哑下去:“这身衣服的确好看,就是太热了。五层呢。姐姐给我脱了好不好?”
他再轻轻咬一咬尤玉玑的指尖,深深望着她的眼睛。
四月的晨曦暖风吹进来,也吹不散屋内逐渐升温的旖旎气氛。
尤玉玑眸光稍滞。
司阙瞧着她这个表情,心里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来。最近这几日每次她拒绝他时,眼中便是这种神情。他急切地在尤玉玑开口拒绝前先道一声“姐姐”,再说:“今日是却疏的生辰。”
尤玉玑听着他低磁的声线里暗含的几分撒娇意味,不由弯了弯眸。可是她还是在司阙的目光下缓缓摇头。
司阙忽然觉得这个冠礼之日也没那么高兴,他将握着尤玉玑的手松开了。
尤玉玑却拉住了他的手。
司阙垂眼瞥着她,冷哼了一声,凉凉开口:“欲擒故纵的把戏太多了。”
哼,现在你就是主动脱光了,我也懒得看你一眼!
尤玉玑笑弯了眉眼,柔声道:“这个不知道算不算生辰礼。”
她拉着司阙的手放在她的前腹上,然后慢慢抬起眼睛望向他,柔眸里盛着星河。她说:“我们的星星。”
司阙愣住。
紧接着,司阙立刻收回手,向后退了一步,脱口而出:“原来我没病!”
尤玉玑闻言,惊讶地微睁美眸望着他,继而失笑。她笑靥漾漾,将手递给司阙。司阙这才握着她的手,重新朝前迈出一步,回到她身边。尤玉玑和他的手交叠着放在一起放在小腹上。
“我自己把的脉,希望没有闹笑话。”尤玉玑垂眸而笑,“还不到两个月,脉象很浅。明日再寻个大夫过来确定一下。”
司阙“哦”了一声,还在想自己真的不是不行这回事。
好半晌,他才后知后觉请什么大夫啊,他就会诊脉啊。这才握了尤玉玑的手,将指腹搭在她的脉搏上,认真去听星星的声音。
尤玉玑温柔望着他。
这个孩子,尤玉玑盼了太久太久,生怕闹了笑话才说明日请大夫,实则她心里明白自己没有诊错。
这颗千盼万盼的星星,是终于肯落在她的腹中了。
尤玉玑望着司阙的侧脸,认真道:“从很小的时候,父亲教我各种本事,希望不做处处依靠旁人的人。”
司阙望过来。
“可是让我和星星靠着你好不好?”
“好。”司阙没有犹豫。
尤玉玑握住司阙的手,笑靥如画温柔似水:“那你要好好地活着,不能比我早走半刻。”
“好。”司阙答应,“把你亲手埋了再走。”
尤玉玑一怔,觉得司阙这话好像没什么不对,又好像哪里很不对。
司阙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不理你了。”尤玉玑转身,拿了书案上笔架上的笔,在“却疏”二字后面一笔一划地画了个小王八。
司阙含笑看着她画,待她画完了,还要夸一句:“画得好。”
尤玉玑含笑瞪向他,本是不想听他继续胡说,可不想他继续夸:“惟妙惟肖,生动形象,跃然纸上。”
尤玉玑摇摇头,不想理这个傻子。
“明明当初寻种子时,是想找个人长得好看又脑子好使的。现在怎么觉得找的这个人脑子有点问题。”尤玉玑抱怨着,眼里的笑容丝毫不散。
她握着笔琢磨了一会儿,在小王八旁边又画了一只小王八。
两只王八紧挨一起。
然后又多了一只更小些的王八。
尤玉玑懊恼地搁了笔,惊觉自己也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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