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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辰点不算很晚,但也不早了,离节度使府最近的集市附近的那间医馆早闭了门,郎中也睡觉了。忽被医馆外的拍门声惊动,以为是病患急症来求医的,嘴里抱怨着起身,掌灯出来开门,认出门外之人竟是节度使谢长庚,很是意外。
节度使夫人的医术比自己高明了不知多少,怎的节度使会来自己这里请医,还是亲自来的?
郎中压下心中疑虑,躬身行礼,正想问是何人何症,见他一步跨入,取出了一包药材,放到桌上,说道:“你替我辨下,这是治何病的药?”
郎中心里愈发不解。但节度使既开口,又岂敢多问,来到近前,解开药包摊开,取出里头的各味药材,一一辨认,说道:“此乃避子下胎药。”
谢长庚看了眼药材:“你没有认错?”
他面色不善,郎中慌忙道:“小人虽医术平平,但此药绝不会认错。归尾、大黄加红花、麝,不是避子下胎是什么?大人你看,尤其这一味……”
郎中指头拈了一点黑色的粉末,送到鼻下嗅了一嗅,再用舌头舔了下。
“此为焙干提炼过的朱砂,又名姹女丹,药性极烈,些微便可杀精元,堕成胎,何况药量加倍,又另添了方才那些药味?”
他点了点头。
“小人敢保证,这便是避子下胎之药。也不知哪个郎中所配,如此虎狼剂量,岂非害人?药效固然上佳,但若长久服用,必对妇人生育有损……”
他顿了一下。
“也就那些青楼女子,为求一了百了,日后不再多事,才能用如此剂量。”
谢长庚一把攥回药包,撇下滔滔不绝的郎中,转身出医馆回了节度使府,径直回到住处,推开门,大步走了进去,转入内室。
慕扶兰早从茶水房回房了,只是此刻还没睡,正靠坐在床边用花汁染着指甲。
烛火烧得明亮。两个侍女围在她的边上,一个忙着往一只小玉臼里添水和明矾,捣出干花的深红花汁,另个在帮她取汁敷于甲上。
她双手已经染好,十指纤纤,指尖娇红,裙卷在膝上,一双雪白赤足踩在床沿上,侍女帮她继续染着脚趾盖,笑道:“头回上色,颜色淡了些。等干了,再连染三五次,就成胭脂色了,过一夜,洗也洗不掉,至少能保一个多月呢。”
“翁主的脚本就生得好看。待趾甲也染上凤子红,就更好看了……”
气氛很是轻松愉悦,两个侍女忙碌着,正低声说着笑,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之声,转头,发现谢长庚回了。
他站在屏风之畔,没说话,但落在翁主身上的两道目光却森冷无比,整个人从头到脚,散发着一种令人压抑的近乎恐怖的气息。
轻松愉悦的气氛顷刻消失。
侍女不安,望了眼慕扶兰,停了手中正在忙的事,慢慢直起身子,转身向他见礼。
“出去。”
谢长庚的两只眼睛看着慕扶兰,开口说道。
他的声音并不高,语调却是森严无比。
侍女再次望向慕扶兰,见她点了点头,急忙退了出去。
内室里只剩下谢长庚和慕扶兰两人了。
他迈步走到床前,将手里的药包伸到了她的面前。
“你竟然背着我在吃这药?”
他盯着慕扶兰,几乎一字一字地从齿缝间道出了这一句话。
空气一下凝重,恍若山雨欲来。
慕扶兰瞥了一眼,“嗯”了一声,便吹自己刚染好的十点娇红的指,随即坐起来,取过侍女放下的小笔刷,伸到玉臼里,蘸饱花汁,低下头,自己继续染着脚趾。
一束长发沿她肩头滑下,垂在膝上。
她垂首,专心致志地替自己染着凤子花红。落在身前的一片长发乌黑如缎,石榴裙卷至膝头,露出雪白柔滑的一双玉踝,两只光脚踩在锦衾上。生得整齐而小巧的趾盖,半染花汁,点点娇红,犹如雪里粉桃,别样风姿。
美人灯下染凤红,红雨春山逗天明。
如此动人美景,世上哪个男子能够视而不见?
落在谢长庚的眼中,却是刺目至极,隐忍着的怒气再也不可遏制,一把将手中之物掷在了她的身畔。
药包砸倒了玉臼。臼里的浓艳花汁倾倒而出,流在了被衾上。包里的药材也甩了出来,落满了半张床,一片狼藉。
慕扶兰依旧没有抬头,恍若没有觉察到他的怒气,只是看了眼倒掉的花汁,心疼似地蹙了蹙眉,一手扶起药臼,另手拈着小笔刷,伸了过来,想再蘸取残留的最后一点花汁。
谢长庚的眼底,怒气的火星在跳跃,抬臂便扫了过去。
“咣当”一声,青玉挖出来的小药臼被他扫开,滚落到了床前的地上,碎裂成了几瓣。
“你吃避子的虎狼之药?”他俯身向她,再次厉声逼问。
慕扶兰蘸了个空,握着笔刷的手停住,终于抬头,和面前这个怒视着自己的男子对望了片刻,慢慢地收回手。
“你先前和太后的说辞里,应该不包括要我替你传宗接代吧?”
“不吃药,难道你是要我替你生孩子不成?”她反问了一句。
谢长庚面庞发僵,眼角微微抽搐。
“你莫只顾生气。你且扪心自问,难道你真愿意你谢家的骨血从我的肚子里出来?”
谢长庚一顿。
慕扶兰扔了手中那支蘸了花汁的笔刷,放下裙裾,坐直了身子。
“即便我怀了你的骨血,恐怕你也不想要的。既这样,谢郎你又何必如此生气?”
谢长庚的面色不止发僵,已然开始发青。
“你这么生气,想来不过只是因我自己先避了子,而不是经谢郎你允许才吃的药。”
“倘若你觉着这冒犯到了你,我向你赔罪。谢郎你一向大量,再谅解我这一回可好?”
不止她的语气,整个人的姿势,都透着一股子轻松。神色偏又显得很是诚挚,一双美眸凝视着他,娇娇气气的样子,仿似真的是在求他谅解似的。
谢长庚看着她,半晌,咬着牙,终于挤出了一句话:“慕氏,我对你,已是够好了!”
“谢郎你待我确实足够好了。但你我挂名而已,你自己先前也是点了头的,如今睡作一堆,承蒙不弃,怎的一回事,你我心知肚明。我吃药,是不想日后多个不必要的麻烦。”
她说完,看了眼满床的狼藉,从床上爬了下去,趿了双鞋,要去门外叫人进来换掉。
才走了几步,谢长庚伸手过来,攥住了她的肩,将她拽回到自己的身前。
他显然已是怒极,手背之上,青筋直暴。
“慕氏,莫要给你脸,你不要脸!”他咬着牙,一字一字地道。
慕扶兰整个人都撞到了他的身上,站稳了脚,忽然笑了。
“都这样了,你怎还以为我有脸可要?”她说。
“罢了,你别闹了。床褥被你弄脏了,我还是叫人进来换吧。”
她结束了对话,不再看他,试图推开他制着自己的手。
谢长庚盯着手里的慕扶兰,眼皮子突突地跳个不停,手忽然松开了,却没有放掉她,而是攥住了她的长发,五指深深地插了进去,箍在了她的后脑勺处,一把收拢。
他的手劲很大,她只要一动,头皮就被头发扯得发疼,只能停下动作,被迫仰脸向着他。
“慕氏,原本我确实没打算让你替我生儿育女。你也不配。”
他冷笑。
“只是我忽又改了主意。何妨叫你替我先生个一儿半女,你再回去,也是不迟。毕竟,你也是我明媒正娶的妻。”
慕扶兰见他说完,两道目光落在自己的唇上,脸竟压了下来。
两人同床次数也不算少了。但大约是有所嫌,他从不会碰她的嘴。
她不顾头皮疼痛,急忙转脸想要避开,脸却被他扳了回来。
他的嘴压在了她的唇上,重重地碾了片刻,随即试图撬开她紧闭着的齿关。
她的唇被他的齿磕得发疼,但依然不愿张嘴,死死地咬着不松。
慕扶兰一个分神,齿关便被他给撬开了。
面庞又潮又热,呼吸仿佛也和这男子的气息混合在了一起。
从没有像这一刻这样,感觉两人之间的距离是如此的近,几乎不留任何空隙,仿佛你中我有,我中有你。
慕扶兰惊骇,只觉头皮发麻,闭目勉强忍了片刻,脑海里忽然掠过前世和他初遇在君山老柏下的一幕,整个人突然无比难受,仿佛生了病一样,又冷又热,汗流浃背。
她不想和他唇舌相交。半分也不想。
她猛地睁开眼睛,将男子一把推开,转身奔向浴房。
人还没奔进去,便弯腰呕了起来。
谢长庚错愕地看着她扶门呕吐的背影,朝她走去,停在身后,迟疑了下,问道:“你怎的了?”
没了那种他唇舌侵入口中带来的叫她万分不适的亲密之感,慕扶兰便觉舒服了些,慢慢站直身子,走进浴房漱了下口,出来,一语不发,只是望着他。
谢长庚顿时明白了。
竟是自己亲吻了她,这妇人才反应至此地步。
他的脸色一下变得极其难看,眼底掠过一缕狼狈之色。僵了片刻,说道:“你给我听着,你再敢得寸进尺,我便叫你慕氏变成第二个江都王!”
他说完,转身便去,才走了几步,听到身后声音说道:“谢郎,你话既说到如此地步,我也想和你说说,我为何不惜冒着得罪你的风险,定要吃药避子。”
谢长庚停步,慢慢转过头。
“我不愿生养,因你非我良人。”她望着他说。
“我的良人,一生一世,眼中心里,须只我一人。倘他陷入困境,需要我时,我甘愿为他舍命。若我有难,我知他亦会尽心尽力,同等对我。”
“当初你来求婚,父王将我许配于你之时,我不懂这些。如今我知道了。”
“我就这副身子,你要是看得上,还没腻,我可以一直留下侍奉,等你哪日厌了,我再回去便是。只是——”
她加重了语气:“这药,我是一定要吃的。即便你明日便发难长沙国,我也不会停。”
她顿了一顿,语气再次转为温和。
“谢郎,我知你方才想要我了,你来便是。只要莫再亲我嘴便好,非我不愿,只是不惯,怕又呕出来,扫了你的兴致。”
她当着他的眼,自己解了腰间裙带。
伴着轻微的悉悉率率之声,裹着她身子的衣裙便褪落在了她的脚下。
烛火光中,她毫无遮掩,玉体耀目,美得叫人无法挪开眼目。
她自己上了床,躺了下去,闭目,一动不动。
谢长庚盯着,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眼底阴霾密布。
“给我滚回你的长沙国去!”
他道了一句,随即转身大步而去,再没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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