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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4 老朽昏聩,不惧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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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听说欧阳通建言三王出阁读书之后,格辅元心情就大大崩坏,很是埋怨对方何苦多此一举!

同时他心里也在好奇,欧阳通为什么要这么做?背后是不是有什么具体的力量在推动,又或者有着一个周详缜密的计划将要围绕三王而进行?

这些问题不搞清楚,格辅元寝食难安,不仅仅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更是担心懵懂中被卷入一股什么风潮中去。欧阳通上书紧衔在他之后,又极容易让人误解他是否在与欧阳通已经串联起来,搞什么计划。

格辅元能够确定自己是没有,但不确定欧阳通。所以他才在一找到机会,便匆匆赶来殿中省,想要问个清楚。

结果欧阳通却告诉他只是单纯的人情参议,觉得三王既然长大了就应该读书,这解释实在让格辅元无法接受,情急之下甚至语气都有失平和,隐斥对方食古不化,不合时宜。

欧阳通闻言后并不恼怒,垂首无语,过了好一会儿,才捻须低声道:“老夫时龄六十有四,半生无制盛典,所守唯此一心。名王血嗣,岂可荒长!满朝君子、高智怯声,老朽昏聩、不惧一言。”

听到欧阳通的回答,格辅元微微一滞,颇有几分无言以对之感。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涩声道:“只恐孤血横流,赤此一言……”

“言出于此,血止于此!”

欧阳通继续说道。

格辅元张张嘴,彻底没话说了。他倒不是因为欧阳通的纯直而感自惭,如果真的有必要,他又何惧剖心?只是欧阳通的这番弄险,在他看来实在没有必要。

毕竟,嗣雍王等三子久养禁中,谁也不知他们秉性、材质究竟如何,强将他们扯入时局之内,且不说欧阳通自身所要承受的风险,对那三王其实也是祸福难测,未必就是好。

话讲到这一步,其实已经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他也不可能逼着欧阳通立约为契,保证遭受牵连后绝不攀咬他格某人。他虽然也有一部分谋身之想,但终究还是担心再生波澜,使亡者身名更污。

又坐了片刻,格辅元才从席中立起,告辞而去。如果欧阳通真是有什么险谋弄巧,他还可以借机大骂一通以发泄。但对方如此坦诚,他也实在没有再问责的必要。

对于欧阳通其人品性,他是信得过的,既然这么说了,便不会有什么隐情藏留。

回到官署之际,正逢宪台堂食。格辅元这会儿心如乱麻,实在没有什么心情吃饭。但越是这样的情况下,他反而越想听一听属下朝臣们有没有针对于此的讨论,还是打起精神,往廊下食堂而去。

迈步行入食堂之中,格辅元心不在焉的颔首回应着下属们的见礼。只是在将要行到内堂自己席位的时候,却看到另一名肃政大夫李昭德已经就案而食。

御史台虽然分左右任事,但眼下官署、堂食还是连在一起。

虽然分掌左右宪台,李昭德却要比格辅元年轻得多,四十出头的年纪正当壮年。看到格辅元行来,李昭德只是点点头,便垂首继续用餐。

两名宪台官长餐席相隔不远,又过了一会儿,李昭德才突然想起一事,抬头对格辅元说道:“午前外吏传信,其中一笺送错,复州狄怀英致书格公,我已经派人送归,不知格公可见?”

格辅元心里还在想着欧阳通之事,闻言后只是略表诧异:“有么?这倒没有留意,稍后归署再问。”

“还是要记得看一看,狄怀英今次真是……嘿,也不知他投书格公究竟为何。”

打开话头之后,李昭德索性放下手中玉箸,谈兴浓了起来,只是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模样。

狄仁杰最近倒了霉,原本此前巡抚江南,归朝后便颇有拜相传闻,只因豫州兵变而稍作延后,临时外派豫州。

越王父子败亡太快,谁也不怀疑狄仁杰有没有能力快速抚定地方人情事务,本来就拜相有望,再积此功,归朝之日便是拜相之期更加笃定。

但没想到狄仁杰在地方交恶率军平叛的宰相张光辅,张光辅归朝之后首先便弹劾狄仁杰。彼此是非如何且不论,一在内一在外,且张光辅新功甫立,气焰正旺,自然是狄仁杰落败,被远贬湖北复州,原本唾手可得的相位变得遥遥无期。

易地而处,李昭德觉得他要是狄仁杰,绝对不会忍下这口气,联结朝中同好伺机报复张光辅那是必然。只是没想到格辅元不声不响,居然跟狄仁杰还有这种同盟的交情。

格辅元自己一裤裆的黄泥巴,又哪有心情去关心狄仁杰。但见李昭德这幅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心中也觉忐忑,不愿卷入张光辅与狄仁杰之间的纠纷中,索性饭也不吃了,站起身便匆匆往官署行去。

看到格辅元行色匆匆的离开,李昭德在席上便笑了起来:“田舍翁,乍惊乍动,实在有失从容,全无大臣体格!”

李昭德出身陇右李氏,父亲李爽历太宗、高宗两朝,可谓名门、高官之后,素来自视甚高。在他眼中,满朝就没有几个不是乡巴佬儿的,人缘不算太好,但能力又实在不差,也没有几个人跟他置气。

他眼下嘲笑格辅元,不仅仅是因为对方匆匆离去,也因为此前奏请建慈乌台事宜。明眼人都看得出,神皇陛下这是在做套,偏偏格辅元还一头扎进去。

在李昭德看来,身为立朝大臣,就该着眼当下,瞻望于后,格辅元纠缠于前尘往事之中,纯粹是拎不清,无补当下,自寻烦恼。

且不说李昭德的嘲讽,格辅元回到官署之后,便让文吏找来狄仁杰的来信,之后匆匆一览,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竟不知复州尺牍已收纳台省!狄某人浪迹江湖,不阻臧否,可谓游相!”

说话间,狄仁杰那一封来信已经被他揉成一团,随手丢进了案侧炭盆中。

他之所以如此气恼,就在于狄仁杰来信内容,并不是他以为议论豫州是非,所论居然也是慈乌台事宜。

言辞虽然略有含蓄,但格辅元也能看得出字里行间那一份不满与告诫,警告他不要再纠缠于故太子李贤往事中不能自拔。

若是往常,格辅元不至于如此气量狭小,毕竟彼此处境、立场都不相同,他也自有不得已的苦衷,并不求所有人都能理解他。可是现在正是心乱之际,又被贬官千里之外的狄仁杰给教训一番,心中羞恼可想而知。

欧阳通所谓满朝君子高智怯声,就是此类了!

在这一瞬间,格辅元甚至隐隐有些体会到欧阳通那种孤愤纯直的心情。妄求周全,一退再退,换来的只是咄咄逼人、步步紧逼,终会再无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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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廷几名重臣的纠纷,李潼无从得知。但就算打听不到,他也能想象出来。

其实从初抄《慈乌诗》并得知曾参因此而获封赠之后,李潼便明白他这根搅屎棍算是被他奶奶留意到了,只等着什么时候就拿出来用一用。

想要在这武周代唐的敏感时期活下去,做舔狗只是基本操作。而且这一领域中大能诸多,竞争实在很激烈,如果仅止于拍马屁,那是注定要被淘汰。

眼下武则天为了篡唐,手中所掌握人、物无不利用到极致,想要求幸者,也都在努力发掘自己的能力极限。薛怀义个卖野药的不独榻上逞强,还要督造明堂、编修佛经乃至于领兵作战。

武承嗣等武家人,除了积极造势之外,也在死死按住住皇帝李旦疯狂出入。至于那些酷吏们更不用多说了,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李潼是个啥?一个小孙子罢了,武则天要弄死他,哈欠都不带打一个的,但弄死了无非多一条人命债,留下来或还有别的用处。

太后与皇帝,眼下是两极对抗,朝臣们非此即彼,立场很单一。武则天需要让他们自乱阵脚,不能保持同心同德,如此便能削弱来自朝臣群体的抵触。

如果李潼一家达不到这样的效果,那也无所谓,反正人还拘在禁中,试一试又没坏处,不好用再丢在一边不闻不问就是了。外廷谁敢因此喋喋不休,正好趁机收拾掉一批。

先是决定建造慈乌台,现在又允许他们兄弟三个读书学习,这一桩桩的境遇改变,让李潼意识到他这根搅屎棍用的还挺顺手。

至于因此在朝内造成什么样的纠纷或动荡,那已经不是他能控制的了。历史证明就算没有他的参与,武周代唐也是势不可逆。

就算因为他的存在而破坏了朝臣们的统一阵线,使得武周代唐能更顺遂的进行,李潼也没有多大的心理负担。

且不说崽卖爷田不心疼,这大唐江山由始至终也不是他的天下,他四叔李旦还哭着喊着推位让母,被皇位扎得屁股疼。讲到卖祖业,李潼也不甘落后。

毕竟,天下是大家的,小命是自己的,真要讲人伦,叔叔和奶奶还说不准谁更亲。反正天授年后,大家都要改姓武。

更何况,家产充公之后,我也未必不能望一望。既然事实证明,儿子统统废物,兴许大家对孙子有了一丝期待呢?

当然,这都是后话,摆在眼前的还是卷起小书包,乖乖去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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