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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南集团的管理层每天早上九点,都会准时召开例会。
本来,5号的例会内容是要确认及强调,2020年在政策不利好的情况下,集团有关房地产投资板块的新战略方向。
可步行街杀人案的新闻一出,会议讨论的内容便立刻被临时调整成,集团该如何应对江宁步行街抛尸案的带来的负面影响。
原本甚至不需要在会议上发言的公关部,也临时变为整场会议的主角。
公关部的经理是在远南集团工作了十多年的关红芬。
她在凌晨收到消息后,花了一整晚来准备今天的发言稿。
在台上,最擅长做事件联想的关红芬,面色沉重地回顾了十五年前那起与当下情形十分相似的、发生在同一条步行街上的无差别杀人案。
“当年的杀人案完全就是个黑天鹅事件,它造成了我们远南股份的连续股票跌停。整个集团花了三年多才逐渐摆脱了该事件的负面影响......”
楚淮南坐在会议室最靠里的那头,神色如常地翻阅着底下人交上来的各种公关方案。
低头认真阅读时,侧脸下颚绷成一条流畅却凌厉的弧线。
坐在他左手边很近位置的王晓君,几乎不敢去看他神色平静的脸。
关红芬提起的另一场杀人案,发生在十五年前。
这个明面上只有一名警察是被害人的案件,却重创了当年的远南。
短短几日内,远南股份的股票市值蒸发了%,据事后统计,单单其造成的不偏远损失就高达数百亿。
而这些楚淮南都是知道的。
虽然,十五年前他才十四岁。
十四岁的很多事情到今天都理所当然地记忆模糊了,但唯独对这个案件,楚淮南没办法不印象深刻。
因为在那场杀人案里,除了直接的财务损失,远南集团还失去了集团的首席财务官,纪江宁——那是楚淮南的母亲。
如同一部三流的讽刺剧。楚淮南的母亲,在自家投资建成的步行街里身亡,却并不是为了工作。
只是因为她当天恰好有空,回家时又顺路,会经过步行街。于是便计划着可以去趟步行街。
还有三个多月,她的儿子淮南就即将迎来十四岁的生日。
这一次,纪江宁不想让师傅上门量体定制,反正儿子的尺寸她早就烂熟于心。她要秘密地亲手为楚淮南挑选一套礼服,作为惊喜。
纪江宁虽然出身名门,又嫁了个财富惊人的老公。但性格却一点儿也不跋扈骄纵,从不爱兴师动众。
她自问做的是清清白白的生意,便也最讨厌许多富豪太太们所信奉的,保镖不离身的那一套。
可就是这样一个温柔体贴,什么都好的纪江宁,却死在了那条以她自己名字命名的步行街上。
更为讽刺的是,她并非被凶手所杀,而是死于凶案发生后,现场混乱的骚动里——因为踩踏。
根据当年媒体的说法,除了凶案引发的混乱外,步行街出口的设计问题,也是导致踩踏事件发生的主要原因之一。
事故共造成了一人死亡,六人重伤,十三人轻伤。
而步行街项目是当年楚振棠为帮助以医药起家的远南集团转型成为多元业务集团做出的尝试。
也是江沪市首个住宅自带完善商业配套的地产项目。毋庸置疑,它是远南集团当年最看重的重点项目。
然而,更雪上加霜的是,纪江宁的死,不仅重创了集团的市值,还重创了和她年少相爱,结婚多年,一直都相濡以沫的丈夫楚振棠。
作为远南集团的董事会主席的楚振棠,在收到妻子意外死亡的消息后,因悲痛过度而引发哮喘,被紧急送医。
而纪江宁的猝然离世,也一度被外界公认为是导致楚振棠英年早逝的最大原因。
重点项目受挫、集团股票大跌、首席财务官死亡、集团董事长送医......
2005年2月,远南集团如同受了诅咒般,厄运缠身。
可就是在这样的黑天鹅事件里。还是有人靠着顶顶好的运气而逃过一劫。
那个被幸运女神眷顾的男人,眼下正坐在楚淮南的右手边,他是楚淮南的堂伯,楚振生。
楚振生是楚振棠的堂兄,年轻时,因商业才能平平,又十分好赌,并不被家里长辈看重。
就在当年案件发生前的一个月左右,因在澳门豪赌数日,而输了一大笔钱,欠下一屁股债的楚振生,不得已地抛售了自己手上大部分的远南股票。
可没想到,风水轮流,就在二月初,当他赌运亨通地回笼大笔资金后。远南的股票却突然因为杀人案而大跌。
于是楚振生幸运地得以及时补仓,保住了手中的股份份额。成为了当年远南集团的股东里唯一的没有巨亏的幸运儿。
关红芬的演讲已经接近到尾声,楚淮南也终于从厚厚的文件里抬起头。
关红芬入行几十年,做过的危机公关不计其数。
今天凌晨,她和她的同事们接连开了好几个大会。研究后便都笃信这次案件虽然会带来些坏影响,却绝不至于重蹈覆辙,让整个集团再经历一次十五年前的凶险。
“鉴于以上,除了常规的本地媒体关系维护外,我提议,我们远南在案件逐渐明朗后,可以主动在官方社交平台上表态......”
感受到来自楚淮南的注视,关红芬把鼻梁上已略微下滑的眼镜往上一推:“当然等到警方完成调查后,如果涉案的商家也被证明是无辜受牵连的话。我们就可以再新发一条消息,表明我们对涉案商家也一视同仁的立场......”
关红芬演讲完,会议室里马上响起热烈的掌声。
真心钦佩的欣赏赞叹和虚与委蛇的溜须拍马,在空旷的会场里热闹地混成一片。如同犯罪动机一样,难以被识别剥离。
关红芬回自己的位置上时,忍不住用余光偷偷看了一眼年轻老板的脸色。
一场高效率的意见交流会很快就开完了。
远南集团的管理高层们,早在四年前楚淮南上任后的第二年,就进行过一次大换血。
远南集团内部员工私下都管那场人事调整叫“肃清”。
管理高层里那些尸位素餐的老顽固,大都因“肃清”而“告老还乡”,至于靠关系塞进来“吃干饭”的年轻一辈,也大都已被“发配边疆”。
还能留下来,在今天的会议里各抒己见的,都是真正战斗力超群的“精兵悍将”。
因此,楚淮南不认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会是对远南集团构成威胁的挑战。
但他的第六感一向很准。况且,这次的案件其实并不止案发地点和十五年前的一样。
尸块骤然出现在世人视线里的今天,同样也是楚淮南母亲的祭日。
也就是说,在十五年后的同一天,同一个地点,又发生了一场杀人案!除了这两点外,两个案件其实还有另一点微妙的重叠。
十五年前杀人案的被害人是一名警察,而这一次,凶手也在抛尸时留下了关于警察的字条。
这些令人心慌的相似点,是巧合吗?
但又为什么会出现这些巧合呢?为什么又是江宁步行街?
单纯因为人流大,所以人渣也多吗?
那么,那张字条又是什么意思?
警察?为什么又是警察?
会议结束后,楚淮南单独留下了关红芬和她的秘书,想听听细化的公关方案,以及公关部从警方或媒体处了解到的更多案情。
关红芬是个十足的工作狂。她早上三点多就收到了江宁步行街有案件的发生的消息。
在她接到消息的十分钟后,她主管的公关部门便已兵分两路。一路负责打探更多案情信息,以便随时发声,另一路则连夜就已知案情,研讨,确定了今天用于演讲的公关方案。
因此,在向楚淮南单独汇报时,信息和方案都已经是现成的了。
关红芬的秘书是个年轻的女孩子,不到三十岁,却已颇有职场女强人的风范。她动作麻利,又会举一反三。
不等上司开口要求,一份有关细化方案及信息的ppt,就已经在投屏上打开了。
公关部的女秘书条理清晰地抽丝剥茧:
“目前我们已经掌握的案件信息是,集团的步行街只是凶手选定的抛尸地点。
从警方那边的反馈分析来看,咱们集团的步行街是凶案第一现场的可能性极低。”
女秘书在读书时,就是个即使面对几千人做演讲,也绝不紧张的天赋演说家。可这个时候,却因楚淮南很偶尔投来的一瞥,突然心跳加速了。
她在心里暗暗想:看来董秘部门的传言一点儿都不夸张。我们的老板果然是一只自带杀伤力的公狐狸精!
她边想边忍不住崇拜地看了一眼,正一脸专业地在做会议纪要的王晓君秘书。
这一点点不太自然的停顿,并没有影响女秘书对整个案情简明扼要的介绍和分析。
楚淮南撑着下巴,从头到尾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而关红芬也没看出端倪。
她以为自己得力助手,只是被老板盯有点紧张,便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女秘书清了清嗓子,很快调整好状态,接着前面的话继续道:“截至目前,媒体那边的报道,主要都侧重在字条和凶手当街抛尸的大胆妄为上。
而字条里提到的黑警,是一个和广大民众利益相关,又有些政治敏感,本来就是社会痛点的话题。加上媒体有意地放大,因此势必会在最近引发大量的讨论......”
案情介绍完了,女秘书松了一口气似地停了下来。
她现在打心眼里确信了和楚淮南共事是需要眼瞎脸盲,练就一身针对荷尔蒙暴击的金钟罩铁布衫的。
想到这又不由默默唾弃自己,居然和办公室里那群只会对着偶像和老板yy的年轻毕业生们一样,被老板看一眼就感到心慌气短。
虽然,有个神仙颜值的老板,平时赏心悦目还是很快乐的。
但在需要长时间直视着那张神仙脸,镇定自若地做分析汇报的当下,简直太要命了。
女秘书由衷地佩服和她一样,同是藤校毕业的王晓君。
在楚淮南身边工作,还能不为他这张脸分心出错的。此真乃狠人中的狠人。
关红芬不知道自己一手带出来的秘书,已在心里写了一篇题为《论公狐狸精对人类造成的伤害》的小论文。她对下属的这一番分析汇报,还是挺满意的。
职业女性穿着高跟鞋久站不容易,关红芬自己也是这么过来的,于是贴心地示意秘书可以就近找个位置坐下。
女秘书特地选了个离楚淮南远一些的位置,以免再一次受到来自公狐狸精的化学伤害。
而浑然不知自己在女下属心中引发过一场海啸的楚淮南,此刻脑海里正反复回顾着有关案情的细节。
他修长的左手食指抵着下嘴唇唇线中央的微微凹陷处,大拇指靠着下巴,手肘倚靠着桌面撑出一个优雅的锐角。这是认真思考问题时,惯用的姿势。
楚淮南沉默着把ppt的倒数第三页多看了几遍。
那一页,是关红芬团队花了大量时间与关系,由多渠道获悉的有关案件已知的所有证据。和警方所掌握的已经相差不大。
“信息收集和应对方案都做的很好。确实,这个案件涉及多个社会热点,肯定会引起广泛的关注。”
楚淮南把金属的签字笔轻轻放在会议室光可鉴人的玻璃桌面上。
轻微得几不可闻的“锵”一声,却让听话人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
“本地媒体的打点固然重要,但也不要忽视互联网上的舆情监测。
这个案子发生的地点、时间、关键词都和十五年前的有重合,如果我是媒体,也免不了要把当年的案件旧事重提。
集团上下就此要做好全面的应对准备。还有一点......”楚淮南的声音顿了一顿,“这一点,是我个人的私心。”
公关部的两人闻言,心里无端一紧。
王晓君秘书也从会议记录中抬起头来。
“我不希望看到有任何一家媒体,放出当年的现场照片。”这一句声音很轻,却不容有疑,透着些淡漠的狠意:“这是我和远南集团的底线。”
在场的三个人不约而同地一起点了点头。楚淮南的言下之意很明白了——
媒体要做必要的案情回顾,可以。
但任何想借当年凶杀案及其引发的踩踏事件炒作,放出当年现场血腥惨烈的照片,来博取关注度的媒体,都需要被处理得很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