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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明江畔人影攒动,大家都在为了一会儿将要开始的盛大赛事而激动不已。离江边稍远些的地方有一块高地,高地上架有凉棚。凉棚不多,仅仅三四十个而已,周围有家丁侍卫护着,寻常百姓并不能随意靠近。那里便是权贵之家观赏所用之处。
因着今日参加此盛事的人数太多,京中人大半都在往西明江赶去,所以街道颇为有拥堵。为了提早赶到那里避免迟到,重老太太让大家出发的时辰颇早。因此,当郦南溪与重家众人到了这里的时候离龙舟赛开始约莫还有半个多时辰。
这可是一段不算短的时间。女眷们闲得无事可做,索性去到别家的凉棚“串门子”。郦南溪本没打算去往别处,一来她现在怀着身子不方便四处走动,二来郦家人这次并未过来,她没必要一定到外头走动。身子有些倦怠,索性寻了个舒适的地方坐着。
谁料她不去旁的地方,倒是有人主动来寻她了。
静安伯府的凉棚距离重家不远,朱丽娘一到地方就来寻郦南溪,看她倦倦的懒得动弹,就挽了她的手臂一起去寻梅江婉。
“江婉她们那儿有好多好玩的好吃的,咱们一起过去吧。”朱丽娘说道:“跟你说,她们家的粽子可真是不错。昨儿我去玩的时候吃了两个,还没吃够。咱们一起过去吧。”
她说话时候的声音着实不小,高高的扬着,四周的人俱都看了过来。
郦南溪微笑道:“难道梅家的粽子真那么好吃?”
“可不是。”朱丽娘连连点头,“非常非常非常好。”
柳平兰在旁看不下去了,被周围人的目光刺得浑身不得劲儿,低声与郦南溪说了实话:“西西别听她瞎说。丽娘是看你家那位大太太好似不肯去旁的地方,生怕她寻机找你麻烦,所以特意带你‘脱离这个火坑’的。”
说罢,柳平兰又道:“‘脱离这个火坑’可是丽娘亲口说的,我半点儿都没夸张。”
郦南溪笑道:“我知道丽娘是好心来帮我。”
平时朱丽娘虽然大大咧咧,但到底是伯府嫡女,该有的分寸还是有的,似刚才那般高声嚷嚷可着实少见,所以当时郦南溪就察觉出她别有意图。
虽然留在凉棚里梁氏也不能怎么样,但友人的心意还是让郦南溪十分感慨的。她紧了紧和朱丽娘挽着的手臂,“多谢丽娘。”
“谢什么。”朱丽娘道:“我是真喜欢梅家的粽子。你去了说不定咱们能多要几个来,所以才拉上你。”
说着话的功夫,郭妈妈追了上来。刚才朱丽娘她们过来,郦南溪快速吩咐了一声,这时候郭妈妈刚刚拿好了几提粽子。将送朱丽娘和柳平兰的粽子分别交给了她们身边的丫鬟,郭妈妈提着最后一些跟在了郦南溪的身后。
——这些是给没江婉准备的,一会儿过去顺便就送了。
江南和京城的粽子包法不太一样。朱丽娘看郦南溪这些包的样子觉得新奇,问她是怎么做的。郦南溪就和她细细解说了下。朱丽娘和柳平兰听的认真,听闻郦南溪送她们的粽子还有肉粽,两个人都说等会儿回了自己家的棚子后要先吃一个尝尝。
女孩儿们边说边走,没多少功夫就到了梅家的凉棚外。
如今大家都到了西明江畔,不用走来走去的去各自家里互相拜访只需要走到凉棚处就能说话,自然就趁了这个机会互相来往着。
梅江婉性子活泼,和许多京中贵女的关系都还不错,来她这里的人数可就不少。
不过,郦南溪一过去,被围在中央的梅江婉就和周围的人赶紧说了声,径直朝着郦南溪来了,“西西来了?”她惊喜不已,“我还怕你没空过来,想着等会儿去寻你呢。”
看到郦南溪,女眷们纷纷起身行礼。梅江婉将粽子送给了来客们,女眷会意,纷纷告辞。临去前又问候过郦南溪。
待到四周安静下来,郦南溪方才与梅江婉说话:“你们怎的也来那么早?”本以为她们重家走的就够早了,没曾想梅家的人也尽数来了。
“还不是为了大嫂,”梅江婉轻声道,“我娘怕人多了拥挤伤了大嫂的身子,所以一早就让我们都过来了。”
她口中的大嫂便是梅家大奶奶。郦南溪见过几次,依稀记得是位不爱说话的。因着梅大奶奶年纪比她们大不少,即便郦南溪去了梅家好几次,也没怎么和对方交流过,所以非常不熟悉。
朱丽娘刚才只顾着拉人了,这才仔细看了看郦南溪,奇道:“咦?我怎么瞧着西西这肚子,比梅大奶奶倒是要小一些?”
也不怪她这么惊讶了。梅大奶奶诊出有孕的日子比郦南溪要晚一些,认真算来,差不多要比郦南溪晚将近两个月的时间。
柳平兰仔细瞧了瞧,也在旁点头。她和朱丽娘昨儿去过梅家一趟,都见到了梅大奶奶。因为郦南溪怀有身孕,所以她们昨日里才没有叫郦南溪同去。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梅江婉笑道:“韩婆子说啊,我大嫂这次怀的可能是双胎,所以即便月份小点,看着也要肚子大些。”
“双胎!”郦南溪和两个女孩儿都甚是惊讶,这可是不太容易遇到的事情。不过惊奇过后,大家又都有些紧张,“怎的就怀了双胎了?”
女子怀孕生子犹如过鬼门关。双胎的话怀孕时就很艰难,到了生产更是让人提心吊胆。这也是她们几个担忧的原因。
梅江婉苦笑道:“这个哪是人能控制的。不过,倒也不要紧。我娘给嫂子请了几个不错的稳婆,刚才说起的韩婆子就很厉害,接生十几年,十分有经验。”
女孩儿们这才放心了些。
柳平兰恰在这个时候抬眼往外瞧了瞧,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语毕她起身唤道:“梅大奶奶。”
一位年约二十七八的妇人在两个婆子的搀扶下走到了她们身边,唤了声“柳姑娘”,这就望向了郦南溪,颔首道:“六奶奶也来了。”
郦南溪身子重就没起身,与梅大奶奶寒暄了几句后,对方就在她们旁边坐了下来。
刚才梅大奶奶是去自己娘家的棚子走了趟,因着多走了几步路,很是有些气喘吁吁,坐下后扶着腰好半晌才缓过劲儿。
相较起来,比她多怀了两个月的郦南溪倒是状况更好些,没有她那么疲累。
“当真是双胎?”朱丽娘好奇的眼神一直在往梅大奶奶肚子上飘。
若是平常时候,梅大奶奶许是会有些羞窘,怕是要岔开话题。可就在刚刚,她来回走了这么一趟后就疲累的不能承受,此刻正想与人倾诉,便道:“怕是如此。韩婆子这样说,怕是八.九不离十了。”
“奶奶相信我,定然不会是单胎。”韩婆子看了郦南溪一眼,道:“这位六奶奶应当是比梅大奶奶多上快两个月吧?”
这个韩婆子是刚才听了梅大奶奶与郦南溪打招呼,所以叫了这么一句“六奶奶”。其实郦南溪是头回见她。
没料到她会看的那么准,郦南溪应道:“正是。”
“这就是了。大奶奶和人家多两个月的肚子一样,怎会是单胎?一准儿是还有个。”她握了握梅大奶奶的手,“您放心就是,我接生了那么多孩子,会极力帮助您的。”
梅大奶奶听了她的宽慰后神色放松了点,讷讷道:“那就好。那就好。”
韩婆子这就想到了刚才陪梅大奶奶去娘家凉棚时候的情形。
当时梅大奶奶的母亲不住说女子生产最是惊险,让梅大奶奶留意着些,最近多小心着点,什么都不能乱吃,什么地方也都不能乱去。
原本梅大奶奶还没那么紧张,被母亲说了一通后倒是提心吊胆起来,回来的路上不住问韩婆子她这样的情况到底生产艰难不艰难。
韩婆子有心想要宽慰她,就和她说起了接生时候遇到的有趣事情。有的是生下来看到是大胖小子笑得晕过去。有的是一家全是男丁,见是生了个女娃娃,婆母高兴的送了好多首饰。
“说起来还有一家甚是有趣。”韩婆子笑道:“那家人生了个娃娃,我瞧着明明是足月的了,那太太非要说是早产儿。不只是那太太这样说,就连那金老爷也这么说。”
郦南溪她们三个也就罢了,梅大奶奶是生过一个孩子的,听闻这话就笑了,“怎会这样?即便有孕之人在孕中吃的再多、即便早产的孩子再怎么健壮,也和足月生产的孩子是不同的。”
“可不是么。”韩婆子道:“可是我和那金老爷说了后偏他不信。我也没辙。左右路平巷那边太偏我不太过去,也就没和他们夫妻来再争辩。”
语毕,韩婆子笑着宽慰道:“大奶奶就放宽心吧。梅太太可是个好婆婆,您想啊,我都回老家去了,她愣是让人寻到了我老家的住处,特意让我来陪着奶奶,这可不是天大的福分么。”
郦南溪一直在听她们两个说话,总觉得这里头有她说不上来的熟悉感。先是那路平巷三个字有些耳熟。然后再是那“金老爷”、“金太太”。如今又听她说自己曾回了趟老家……
心下有了主意,郦南溪问道:“不知你说的那金家夫妻俩现在如何状况?”她笑道:“也不是因为旁的,头一次听说早产儿这样康健的,总想多问两句,瞧瞧是个什么情形。”
“您说路平巷的那位金老爷和金太太?”韩婆子道:“这得是两三年前的事儿了,认真算来,差不多也快三年了罢。孩子没瞧见几次,看着挺健康的一个小少爷。他们许是搬走了,前些时候我路过那里听闻那屋子这几个月一直空着,想必是去了外地?那位金太太听口音就不是京城人。不过我去路平巷不多,前些日子又在老家,一回京就来照看梅大奶奶了,许是金家老爷和太太现在回去了也说不定。”
郦南溪觉得这些俱都对上了。韩婆子接生的那个“金家的小少爷”应当就是杉哥儿。
重廷川说过,重二老爷给孟蔓羽置的那个宅子就是在路平巷。他曾想要让人去寻那给孟蔓羽接生的韩婆子,问一问孟蔓羽生产时候的事情以确认杉哥儿的身份,可是韩婆子回了老家所以寻不见踪影。
原本重廷川说这两日派去寻韩婆子老家的人就能有音讯了,应当能够寻到人,哪里知道竟是有这样巧的事情?
郦南溪深吸口气缓了缓心神,语气平静准备与她们说起旁的。
谁知这个时候身后却是传来了一声笑。
“哟,六奶奶原来是在这儿呢,可是让我好找。”
这声音太过熟悉,郦南溪不用回头去看已经知道了来人是谁,循声看过去的同时就唤了一声“二太太”。
二太太徐氏的笑容十分灿烂,“六奶奶这是在和梅姑娘聚一聚?”
郦南溪没料到徐氏来了。刚才她在和韩婆子说话,旁边几个女孩儿也都在看着韩婆子,也不知道徐氏听了多少去。
据她所知,徐氏在孟蔓羽到了重家后也派人去查了查孟蔓羽的底细。旁的不说,单就重二老爷在路平巷住着,他和孟蔓羽两个人自称是金老爷金太太一事,徐氏定然就是知道的。
路平巷不大,不过六七户人家而已,位置又偏,姓金的能有几户?倘若再和那将近三年前的这个时间对上,徐氏怕是也能猜到韩婆子说的是谁。
听徐氏问话,郦南溪轻轻颔首,“有些时候不见了,我来找江婉说说话。”
徐氏这个时候显然心情不错。
她见郦南溪看过来,笑着甩了甩帕子,“刚才老太太问起了六奶奶,我就过来瞧瞧。你若是没有待够,就多坐会儿。我去别家走走,一会儿再来寻你一起回去。”
说罢她就往外头行,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与郦南溪笑道:“您不用急,慢慢来就是。”然后扭着身子脚步轻盈的走了。
朱丽娘瞧着稀奇,拉了拉郦南溪问:“你这二婶不是和你关系不怎么样?怎么就忽然和颜悦色起来了,忒得吓人。”
她这语气逗笑了郦南溪。
柳平兰在旁道:“终归是在梅家这边,你总不能让她过来和西西吵架不是。”
“不过确实挺蹊跷的。”梅江婉先前去梅家旧宅赴宴的时候,亲眼见过徐氏和郦南溪间不冷不热的状态,也觉稀奇,“今儿她怎么心情那么好。”
郦南溪总不能说徐氏或许发现了外室子的身份可疑所以开心,只能道了声“不知”。
梅大奶奶和她们说了会儿话就到凉棚的一角去坐了。郦南溪看看时辰也不算早了,虽然徐氏说是要过来寻她,恐怕徐氏自己都忘了这一茬。她就打算不再等着,即刻告辞离去。
恰在此时,梅江影和梅江毅走了过来。
见郦南溪要走,梅江影主动说要送她,又让梅江毅去送朱丽娘和柳平兰。原因倒也简单。
“这会儿路上人已经多了,我帮忙照看着终归是要好一些。”梅江影道:“伯府和柳府的棚子在那边,二哥去送两位姑娘。国公府和她们不同路,我来送六奶奶就是。”
他这话说得倒也没错。此时观赛的人家已经陆陆续续基本到齐,道路上的人多了起来,不若之前那么宽敞。
郦南溪自然婉拒。
不过柳平兰倒是赞同梅江影的意见,劝她:“此刻人多,有人照看着终归是好一些。”
而且梅家和朱家、柳家本就交好,梅大人也是和卫国公关系不错。在这样有些乱的情形下,梅家的公子们去送她们几个,也没人会多说什么。
梅江婉笑道:“西西就答应了吧。反正我二哥三哥闲着没事,在这里待着又碍事,他们去送送你们也好。”
郦南溪知道自己再拒绝的话,怕是梅江毅也不好去送柳平兰和朱丽娘了。思量过后这才答应下来。
梅江影十分尽责。一路都走在郦南溪侧前方半步多的位置,看有人过来了或是前面有人挡着,他就稍微挪一挪当先开出一条路来,方便郦南溪走。
这样有他在前面,郦南溪行进的路畅通无阻,省去了许多麻烦不说,也真的是安全许多。
待到人少些的路段,郦南溪就与他道谢。
“当不得什么。不必这么客气。”梅江影说着,看前头没什么人了,就稍微落后了半步,走在了她的身侧。
沉默了片刻,梅江影问道:“不知六奶奶可还记得,我曾说过,当日去江南游玩的时候云溪曾邀了我去家中饮茶。”
“记得。”郦南溪莞尔,“借了这件事,梅公子还问我要了些花茶。”
梅江影轻笑了一声,“可见你也是个小气的。不过是要你些花茶罢了,记到现在。”
这句话说完,他再开口时声音忽然就轻了许多,只有他们两个能够听见。
“我一直在后悔。后悔那时候怎么就没过去。倘若我去那里要你一杯茶喝,见你一面、与你聊一聊,或许很多事情就不一样了。你我现在也不是如今这般状况。”
他这话说得声音虽然很低,但是其中的叹息与怅然分明可辨。
郦南溪暗自一惊,忙道:“梅三公子,这——”
“你不必紧张。”梅江影的声音恢复了寻常的声量,含笑看了她一眼,“我不过是心里憋得难受,不和你说一说过不去心里这个坎儿,所以就和你说了。你当没听见就成。”
郦南溪低头看着脚前的路面,沉吟片刻,抬头朝他一笑,“我是没听见。”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梅江影唇边的笑意深了些,指了前头说:“到了。”又问:“听闻六奶奶有送江婉粽子?不若也送我些,可好?”
郦南溪自然应了下来,让人去给他准备。他却不要那些京中吃过的样式,只要了京城没有的那几种肉粽,这就欢喜的与郦南溪道别离去。
重廷川走到高地这边的时候,远远的看到梅江影与郦南溪含笑道别的样子。他双眸半眯,浑身的煞气瞬间就显露了几分出来。
这煞气太过明显,走在他旁边的洪熙帝察觉了,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笑问道:“怎么了这是?”
重廷川顿了顿,沉声道:“看有些人不太顺眼罢了。”
“哦?”洪熙帝此番出行颇为随性,看他说这话倒是起了几分行去,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你瞧谁不顺眼?大太太还是二老爷?”
重廷川总不好说是吏部尚书家的三儿子,视线朝旁边转了转,随口说道:“没甚么。看有些做事不够用心,回去训斥几句就好。”
“原来如此。那是不能惯着。”
洪熙帝随口应了一声,这就准备往下一处行去。
他来这里并非刻意要经过重家这边,其实是随意走着的时候刚好路过罢了。眼前离江边还有一大段距离,重廷川与他说了江边有个地方人不太多,可以离得稍近一些去观赛。他们如今正往那里去。
可是,就在他准备收回视线的时候,却在重家的人群里发现了一个身影。
认真说来,那身影与他记忆里大不相同。没有那么纤细袅娜,没有那么轻盈青春。但,就是这么一个与记忆力明明完全不同的侧影,依然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让他不由自主就想到了心心念念记着的那个她,心头好似被剧烈撞击了般猛地一跳。
洪熙帝的脚仿佛被定住了一般挪不动了。
他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抬手指了重家的凉棚问:“廷川,你母亲身边伺候着的,都谁啊?”
这个时候帝王的声音有点不对劲。重廷川发现了,却不明所以,也不好具体细问。听了问话后他朝凉棚看了眼,“现在是一个丫鬟还有两位姨娘。”
丫鬟还年轻,必然不是了。姨娘的话……
“哪两个姨娘?”
“张姨娘,还有于姨娘。”重廷川轻声道。
虽然洪熙帝没有见过平宁侯的妾侍,不过对于皇后弟弟身边的人,他多少还是知道点的。张姨娘是自小就伺候梁氏的,而于姨娘,正是重廷川的生母。
洪熙帝慢慢的侧转过身,去看重廷川。
高大,五官深邃,有着不同于汉人的强壮和威猛。
洪熙帝毕竟即位二十余年了,心性早非当年可比。他又朝那凉亭多看了两眼,这就收回了视线,轻轻颔首与重廷川道:“走罢。我们去你说的那个地方看看。”说着就伸出了手。
重廷川知晓他这是让人去扶。
平日里这个活儿都是周公公去做的。但这时候周公公上前去,却被洪熙帝给呵斥住了。
“川哥儿你来,”洪熙帝看了重廷川一眼,“过来陪我说说话。”
重廷川头一回做这种事。脚步顿了顿,终究是走到了帝王的身侧,抬手扶住了他。
因着龙舟赛还未开始,重老太太闲来无事就去了别家的凉棚小坐。原本她正和那家的老太太说着话,结果中间喝茶的时候吕妈妈进到里头来,在她耳畔轻轻说了句话,“老太太,国公爷来了。可是没往家里过去。”
“川哥儿来了?不可能罢。”老太太期初有些不太相信,“今儿他不是宫里头当值?”
吕妈妈闻言拧眉,“我也是说,难不成瞧错了。可那么人高马大的,不是国公爷又是谁。”
吕妈妈是跟在重老太太身边几十年的老人了,情分不同旁人。且老太太很了解吕妈妈,在这样的事情上,若是心里头不肯定的话她是不会说出口的。
那就说明重廷川是真的来了这里。
旁人家或许不知晓,看到重廷川后许是认为他也来观龙舟赛。但重老太太在前一天的时候已经问过重廷川了,重廷川明确的表示,今日他得陪着皇上,没法分神来重家这边。
那么说,重廷川来了……是不是表明皇上也来了?
重老太太这样想着,下意识的就朝自家凉棚看了一眼。恰好瞧见于姨娘正在梁氏跟前给梁氏斟茶喝。
于姨娘今日穿了柔黄色滚边葫芦双福蜀锦直领长锦衣,头绾朝月髻,发间插了支累丝回字纹赤金簪,看着秀美而又温和。
她的相貌其实很不错。当站起身子微微一笑的时候,淡去了局促不安,整个人看着都年轻了许多,就仿佛……
就仿佛当年那个少女一般。
老太太的心骤然往下沉了沉。她腾地下站起身来,厉声说道:“走!赶快走!”
凉棚里的人都被她惊到了,不知刚才说的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变了脸色,隐隐的还有发怒在其中。
周围忽地静寂下来,重老太太这才发现了自己刚刚的失态,强行挤出一个笑容与周围的老太太和太太们说道:“我忽地想起来家中还有要事未做,需得赶紧回去。”这就和大家道了别。
重老太太素来和蔼,听她这样解释,大家俱都连说不用客气。
重老太太迈开了步子才发现双脚有些发沉。招手让吕妈妈过来扶着,她低声问道:“陛下是不是也过来了?”
吕妈妈哪里认得皇上?赶忙摇头道:“我是不知道的。不过国公爷身边有不少人,还特意抄了人少的小道,也不知是不是陪着哪位大人在往江边去。”
每多听一个字,重老太太的手指就不由得多颤一下。待到听完这几句话,她愈发确定了自己的打算,“即刻就回家。和她们说,都不要在这里待着了,都回去!”
吕妈妈有些为难,“可是来都来了,大太太和二太太恐怕不肯罢。”好不容易出行一次,又没有什么特别的大事发生。二太太就罢了,老太太的命令总是会听上一听。可大太太却不一定肯遵循。
重老太太这个时候已经稍微冷静了些。
她想起来即刻就走确实不太妥当。倘若先前没有人留意到的话,重家忽然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在比赛开始前就执意要走,恐怕也会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可是有的人不能留在这里。今日尤其不能。
某些事情一旦被发现了端倪,往后怕是就难办了。
心中暗暗思量着,重老太太的脚步迟缓了下来,与吕妈妈道:“这样。你和老大家的说一声,就说我不太舒服,让她拨两个人来伺候我回去。”
这话让吕妈妈摸不着头脑,“若大太太不肯怎么办?”
“她会肯的。”重老太太的声音又严厉了几分,“你把刚才对我说的那番话讲给她听。该派了谁过来,她心里有数!”
吕妈妈很少见到重老太太这般样子。看她这样坚持,吕妈妈知晓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了,这就领命而去。
重老太太连自己的凉棚也没去,直接就在这小道上等着。
不多时,于姨娘和向妈妈一同跟着吕妈妈来到了老太太这边。
向妈妈躬身行礼,说道:“太太不放心老太太的身子,特意让我和于姨娘来伺候您。”她抬头朝老太太快速的看了眼,“您就放心罢。”
吕妈妈惊奇的发现,虽然不过是简短的几句话,却让重老太太刚才有些发青的脸色瞬间和缓了不少。
“好,好。”重老太太紧绷的声音也放松了下来,“她是个懂事的,知道该怎么做最好。”
斜着眼睛朝于姨娘看了眼,重老太太冷冷说道:“你今日就先伺候着我回去罢。平日里你们太太总夸你性子柔顺会照顾人,今儿我倒是要指望你一回了。”
于姨娘听她这样说,很是有些惶恐,赶忙行礼说道:“老太太言重了,这本就是我该做的。”
她这谦卑的样子让重老太太忐忑的心彻底平顺下来。
重老太太从上到下好生打量了她一番,颔首道:“你记得自己的本分就好。”说罢当先朝外行去,“随我来罢。”
原先梁氏过来的时候,她坐了一辆车子,两个姨娘同坐另一辆车子。
于姨娘也已经习惯了这样。她不过是个妾侍而已,本就没有和梁氏平起平坐的份儿。
可是今日回去的时候倒是有些奇了。
于姨娘本打算坐个小马车跟在老太太的车子后头,谁料老太太竟然一反常态的让她同车而行。
看着老太太那不同于以往的冷肃模样,于姨娘忽然想起来郦南溪曾和她说过,若是有什么不对劲的事情发生,就遣了人知会一声,别什么都自己闷在心里。不然的话若是有什么突发的事情郦南溪也帮不了她。
倘若还是以前的话,于姨娘定然为了稳妥就不打算麻烦郦南溪了。可今时不同往日。郦南溪有身孕,若她有个什么差池的话,郦南溪那边肯定不放心,如果动了胎气就麻烦了。而且,她现在找到了哥哥……
于姨娘找了个借口说是要方便一下,晚了些时候上车。
她到旁边的草丛里,寻到一个在玩泥巴的七八岁男孩,悄悄和他说了声:“你去重家找国公夫人,和她说,一个姓于的先走了。”说罢,她塞了个小银锞子给小男孩,“记住,只和国公夫人,重家六奶奶说。”
男孩一看东西是银的,顿时两眼放光,连连点头应了,拔腿就跑。
于姨娘看着他跑远,这才放心的回到车边。上车后,她缩在了车壁边的一个角落,不敢乱动也不敢出声。
重老太太冷眼打量着她,也不曾开口。
正当外头车夫吆喝了声扬鞭策马准备驶走的时候,却是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意外。
二太太徐氏小跑着来到了这边,拦住车子不让走,非要跟着上车一同回去不可。
重老太太心里装着事儿不肯答应,就让吕妈妈把二太太打发走。
可徐氏坚持如此,吕妈妈怎么劝都没有,她半点儿都不肯听从也不肯退缩。
“老太太您听我说,”徐氏双手紧紧扒住马车车窗,撩开车窗帘子往里看着,眼中满是兴奋的光芒,“我要跟您说的事儿,保证十分重要。您就带了我一同回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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