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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南溪心下暗惊,不由得朝重大太太望了过去。谁知恰好瞧见重大太太正看向六姑娘那边,且她看着六姑娘的时候,眼中分明藏着不悦与厌恶。
不过短短的须臾功夫,重大太太便将视线移转开来。
郦南溪也赶忙垂下了眼帘。
若她没瞧错的话,重大太太盯着的正是六姑娘的耳坠。
郦南溪的心跳有些快,赶忙深吸了口气缓了缓心神。
六姑娘样样都要求一个拔尖,她母亲郑氏在府里主持中馈,自是将什么好的都给了自己的女儿。之前郑氏见到庄氏送郦南溪了一对珍珠耳坠,便给六姑娘也买了一对。
可巧的是,堂姐妹二人今日都将母亲给的耳坠戴了来。
郦南溪的是每边各一颗米粒大小的珍珠,用做成莲花样的金箔半包起来,小巧可爱。
六姑娘的耳饰则是一小一大两颗珍珠上下连着缀做成个耳坠,两耳坠加起来共用了四颗珠子,不过并未用金箔做点缀,而是在每只坠子的最底下用了个牡丹样的玉石托,更添华丽。
眼前重大太太梁氏的这对耳坠……
郦南溪再次悄悄的往梁氏的耳边看了一眼,又赶忙垂下了眼帘。
梁氏的坠子是每边各一颗珍珠,每颗珍珠都有指甲盖大小,用做成牡丹样的金箔半包起来,很是华贵耀目。
想到之前梁氏朝着六姑娘紧盯的冷若寒霜的那一眼,郦南溪手心里不禁浮起了一层细汗。
如今六姑娘的不过有三四分与重大太太的相仿,重大太太便心里存了芥蒂。若她仍然戴着那有六七分相似的坠子,想必更要惹了重大太太不悦。
思及此,郦南溪对之前小径上那劲装男子和他口中主子的芥蒂消弭了许多,心里涌起了感激和谢意。
她不在意自己被重大太太误解或是厌恶,毕竟今日过后,她和重大太太应是再无甚大的纠葛。
她担心的是重大太太会厌屋及乌,连带着会不喜四姑娘,那可就麻烦了。
郦家众人短暂的惊叹过后,就收起了环顾四周的视线,赶忙上前行礼。郦南溪亦是随着上前,恭敬的行礼问安。之后重大太太让众人落了座。郦家的女孩儿们便依次上前见礼。
四姑娘捧上了自己绣的一方花开富贵的锦帕,五姑娘呈上的是绣了梅花的荷包。唯有六姑娘,是拿了一个络子出来。
将络子拿在手里一步步前行,六姑娘心里很是自信满满。看着女儿昂首挺胸的模样,郑氏亦是十分自得。
她们母女俩特意向重二太太打听过了。重大太太出身梁大将军府,少时如同男二般跟随父亲梁大将军习过武艺,刀剑射猎都不在话下。
前些日子重大太太得了一柄好剑,很是喜欢。苦于没有合适的剑穗,便未作任何的装饰。
六姑娘如今做的这平安如意结,正适合挂在剑上作剑穗用。漂亮大方,寓意也好。
将络子恭敬的放在重大太太身边的向妈妈手里,看着向妈妈将络子拿给了重大太太,六姑娘心生欢喜,扬声大大方方的说道:“愿伯母平安顺遂,事事如意。”这句是她和母亲商议好的,正好是应了他做的平安如意结的寓意。
郑氏与六姑娘都期盼着重大太太能够另眼相看,就算不说要将它做剑穗,最起码会如对着四姑娘五姑娘时一样,拿在手里夸赞几句。
谁知重大太太看了眼向妈妈手中之物,只点了点头说道:“用心了。”并未将它接过去。甚至,碰都没碰一下。
六姑娘满脸的喜悦就僵在了脸上。
向妈妈将东西搁在丫鬟捧着的红漆盘上,笑着对六姑娘道:“姐儿真是心灵手巧。这样精致的络子,我竟是头一回见。”
虽知向妈妈这句“头一回见”不过是客气的奉迎一下罢了,但她是重大太太身边的妈妈,六姑娘听闻后心里到底是没那么忐忑了,也刚好有了个台阶下。强撑着笑容与向妈妈客气了几句后,六姑娘回身往座位上行。
只不过一转过脸来,她的笑容就垮了下来,再也没法支撑住。
六姑娘感觉到了梁氏对她的不喜,但寻不出缘由。
座位紧挨着六姑娘的郦南溪却是心中了然。她暗暗心惊,抬眸望向重大太太。
重大太太虽然和小梁氏是亲姐妹,但郦南溪自小就没有见过舅母的这位姐姐。
梁氏与小梁氏的相貌有三四分相仿,都是英气十足的模样。但小梁氏惯常带着笑,为人爽朗。重大太太气度端庄,眉心许是常年蹙着的关系,有了浅浅的两道竖痕,不笑的时候看上去颇有些严厉。
思及之前重大太太望着六姑娘的耳坠时那一瞬间的冷若冰霜,郦南溪快速撤回视线,担忧的朝姐姐看了一眼。
她怎么觉得嫁到这宅门深处还不如嫁到舅舅家?
也不知道舅母和母亲当年谈及的表哥和姐姐的亲事还做不做得了数。若是行的话,她倒是更倾向于姐姐嫁去舅家。最起码舅舅和舅母都是极其和善的。
待到六姑娘落了座,郦南溪便走上前去,准备向重大太太行礼。
她刚站起身来,先前和郦府其他丫鬟一起立在廊下的杏梅就走上前来,行在了她的侧后方,手里捧着一个描金云纹红木匣。
那个匣子,郦南溪之前也是见过的。当时在路上的时候她看杏梅拿着,只当是里面装着点心。毕竟她们坐车出去玩的时候,有时候路途稍远,便会带着点心在车上用。
杏梅是老太太身边的人。杏梅没有主动交代那是什么,庄氏、四姑娘还有郦南溪就都没有去问她。
之前迎接太太姑娘们的大丫鬟是重大太太身边的,她只负责将主子们迎到这院子里来。至于跟着郦家女眷的丫鬟,则另有一个婆子引路从另一条道上走。所以郦南溪自始至终都不晓得,杏梅居然一直进到这里都还拿着那匣子。而且,如今还捧着跟在了她的后头。
郦南溪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如今已经迈开了步子,断然没法回头去问母亲与姐姐了。
她走上前去,对重大太太行礼问安。
待到郦南溪起身后,杏梅走上前,将匣子捧至眉间,躬身说道:“姑娘特意备礼送与太太,祝太太福寿安康。”这祝福的话,也正好称了盒子里那一对金镶翡翠嵌金丝寿字镯。
之前六姑娘过来的时候,重大太太梁氏一直眉目紧绷。如今看到匣子里的东西,梁氏的神色总算是和缓了些。
梁氏望向郦南溪,微微笑着颔首道:“很不错。”这镯子一看便知不是京中之物,想必是从江南来的。
郦南溪根本不知道匣子里装的是什么。刚才打开来,也是向妈妈捧到了梁氏的跟前。听闻梁氏这一句,郦南溪当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只得带着浅笑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待她落了座,杏梅就顺势的站在了她的座位侧后方。
一番寒暄过后,郦家的三位太太便要告辞离去。
梁氏假意挽留了几句后就没再坚持,客气的说道:“我家那几个不成器的今日刚好不在,未能来见一见。下次再让她们给你们问安。”
郦大太太刚要开口,却被郑氏抢了先。
郑氏笑着回道:“您不必如此客气。”
梁氏只淡淡扫了郑氏一眼,并未和她再多说甚么,又与郦大太太和庄氏说了几句话,就让身边的丫鬟送了太太们出去。
听了长辈们的这番话,郦南溪忍不住抚了抚耳上的栀子花羊脂玉耳坠。
她知道重大太太当年生了一对遗腹双生儿,分别是重家的九爷和八姑娘。另还有几位庶出的爷和姑娘,她却是不太知晓了。母亲将国公府的关系梳理给姐姐听的时候,她并不在场。
郦南溪不由思量,或许帮她的是府里某位姑娘?这耳坠成色极好雕工甚佳,定然价值不菲,有机会的话能还给人家最好,再不济也得好好谢谢对方。
可截住她的分明是个男人,穿着常服,不像是寻常奴仆。姑娘家能和外院男子有联系?
郦南溪越想越糊涂,第一次遇到了个分毫都理不出头绪的事情来。她不经意间抬头一看,便见四姑娘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自己的作为,正静静的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望着她,而且,还盯着她的耳边细看。
郦南溪十分心虚,忍不住拉了拉自己鬓边的发。手指微动,她才恍然惊觉,这反而欲盖弥彰了。
果不其然,四姑娘当即很小声的问她:“你的耳坠怎的换了?”
事已至此,郦南溪骑虎难下,只能含糊说道:“祖母给我了一副新的。”说罢,她歪过头去期盼的看着杏梅,又朝杏梅眨了眨眼。
杏梅反应极快,只怔了一瞬便笑道:“老太太让婢子带了来给七姑娘的。说是和四姑娘这对很相称,姐儿两个都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才好。”
四姑娘在这一瞬有些疑惑,杏梅究竟是何时将东西给了西西的?不过她这个时候没有心思多去管这些琐碎事情。眼见梁氏和太太们说完了话,她赶紧将这事抛诸脑后,回到自己的座位脊背挺直的端坐好,静等重大太太接下来的安排。
郦南溪悄悄松了口气,回头朝杏梅感激的笑了笑。
不是她不愿告诉姐姐真话,而是这个时候并非谈论此事的合适时机,若是说多了恐怕会引起旁人的注意。只能暂时寻了借口先揭过去,往后再谈。
没了母亲在旁,女孩儿们更是忐忑不安,生怕在重大太太跟前行差踏错。又不愿自己表现的不如旁人使得这些天的努力白费、愿望落空,因此都齐齐的端坐着,力求在仪表上不落人后。
这般的情形下,神态轻松自然的郦南溪反倒是引起了梁氏的注意。她原是看着这姑娘年龄小,并未太在意。后来听闻是郦家的七姑娘,又见送了礼来,这才多留意了几分。
“这位是七姑娘吧?”梁氏问郦南溪道,语气温和且带着笑意。
郦南溪没料到梁氏不提其他几个姐妹,反倒是点了她的名。但看梁氏旁边的向妈妈朝她颔首还对她做了个招手的动作,郦南溪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再次对梁氏行礼问安。
梁氏让她走近到跟前细看。
之前梁氏就发现这姑娘相貌极好,如今挨得近了看更是惊艳。现在还未完全长开,待到再过上几年,这姑娘的相貌怕是会更为夺目。
梁氏握着郦南溪的手,压低声音侧首问向妈妈:“晖哥儿呢?”他之前分明说要亲自来谢谢这位姑娘。
向妈妈刚才已经遣了人去问了一回,此时便禀道:“听闻是国公爷叫了他去,说是这边女眷多,冲撞了不好。”
梁氏听闻后点了点头。
今日来的女孩儿是多了点,而且各个都是出类拔萃的。廷晖正是需要好好读书的时候,断不能因了旁的事情而分心。不过这郦七姑娘好歹是帮过廷晖一回。
梁氏望向郦南溪,声量如常的与向妈妈道:“这孩子是个出众的。京里那么多女孩儿,竟是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她。”
向妈妈说是。
郦南溪之前被舅母小梁氏也这般赞过。如今再听梁氏也这么说,当真是愈发羞窘。女孩儿本就容颜出众,这样双颊染上绯色,更添娇艳。
梁氏见状暗自心惊,有些庆幸此时自己儿子不在这里。
自打下了雪后,各家女眷都在家里未曾出门。雪后小梁氏又去了山明寺,因此梁氏最近没有见到自家妹妹,也未曾提前知晓这位郦七姑娘竟是这般出众模样。
梁氏暗道那重六总算是做对了一件事情,真不该让晖哥儿见到这郦七姑娘。不然的话,单她这性情、这模样,一准能勾得男人没了魂魄。可不是什么好事。
但这姑娘终归是帮过晖哥儿的,再怎么样也不能太薄情寡义了些。
梁氏耐着性子带了笑意又和郦南溪说了好几句话,这才松开了她的手。
郦南溪回到位置上的时候,身边六姑娘目光跟冷天的寒箭似的,一直往她这般射个没完。不过郦南溪只当自己没有看到,眼观鼻鼻观心的坐着,丝毫都不理会。
梁氏让人上了茶和点心,和女孩儿们稍稍聊了一会儿。
郦家的姑娘们心知梁氏这是在考量她们的仪态和举止,喝茶吃点心的时候便十分小心谨慎,结果一盏茶喝完,一小碟点心用完,过了将近半个时辰去。
梁氏看女孩儿们坐姿依然工整,心下满意了点。正要和她们再说些旁的,便听丫鬟匆匆来禀。
“太太,二太太过了中门正往这边来,想必很快就要到了。”
“中门”是重家大房二房间的特定称谓,指的便是两府中间相通的那一道门。
听闻重二太太挑了这个节骨眼上前来,梁氏的眼中划过不悦。她挥手让原本打算去准备果子的丫鬟退了下去,转而问向妈妈:“听说今儿早晨暖房里采了不少的花过来?想必有不少吧?”
向妈妈心知早晨暖房的婆子只采了适量的花分到主子们的各个屋里插着,并未有过多剩余。但听了梁氏的话后,她明白梁氏是想让女孩儿们避开重二太太,就道:“剩的多着呢。”
“不若让姑娘们去玩玩花吧。”梁氏边起身边说道。
六姑娘听闻后心中大喜,借机说道:“既是有许多花,不若我们姐们比试一场,就是等到插好之后,需得麻烦伯母做个评判。”
梁氏本就不喜六姑娘和重二太太交往过密,听了她那一声声的“伯母”更是厌烦,闻言冷冷说道:“郦六姑娘花艺不错?”
六姑娘羞涩的笑了笑,“尚还能入得了眼罢。”
她这微微一低头,耳坠垂了下来晃动着,更是显眼。
梁氏蹙了蹙眉,语气平淡的道:“既是如此,那你们每人插一个吧。”又吩咐向妈妈:“你带了她们去花厅。”
语毕她就往自己的院子行去,准备换上一对坠子戴上。
向妈妈赶忙叫了两个丫鬟过来,吩咐她们去暖房多采摘一些鲜花,这便引了女孩儿们往花厅行去。
六姑娘没料到自己的提议竟是合了重大太太的意。往花厅行去的时候,她脚步很是轻快。看四姑娘和郦南溪落在后头,就回头说道:“你们也该快着些,莫要让人久等。”
五姑娘看了看在前头引路的向妈妈,与六姑娘道:“莫要随意催促。西西年纪小,不比我们年长走得快,你需得顾及着弟妹些。”
若她没记错的话,重大太太的孩子们在重家也是年纪算小的,言语间多顾及一下弟弟妹妹,应当能多些胜算。
六姑娘不知五姑娘心里的打算,只当五姑娘是在嘲笑她身量高所以走得快,不禁恼了,挨近五姑娘在她耳边道:“这位妈妈年纪大了都能走得快,偏西西走不快?她不过是和四姐姐在说悄悄话所以耽搁了时候罢了。”
五姑娘似是没听到她的话一般,并未理睬。
六姑娘愈发气恼,但看向妈妈扭头朝她望过来,便赶紧住了口。
国公府里的屋子树木极多且也高大,显然这些树都有不少年头了。郦南溪一路行过去,原本是边走边看,细辨着树木的种类。后来四姑娘到了她身边低语,这才收回了目光,有些紧张的问道:“姐姐,你说什么?”
“西西,等下我插什么花比较好?”四姑娘有些忐忑的问道:“也不知这里会备有哪些品种。”
郦南溪本以为四姑娘会问耳坠或者是杏梅拿来的盒子的事情,却没料到四姑娘对那些只字不提,当即放松了许多。
她挽了四姑娘的手臂,笑着轻声道:“姐姐不必这样忧心。你在家里的时候,甚么花没有插过?看到哪一支漂亮便选哪一支就好。”
四姑娘本也擅于花艺。只不过这国公府内建筑古朴大气,道路敞阔整洁,整个府里透着让人无法融入的端肃与有条不紊,让她颇有点无所适从,因此心里才愈发的有些紧张不安。
听了郦南溪的话后,四姑娘提着的心稍稍平静了些,与郦南溪道:“等会儿西西先选。选完了我再择。”
“姐姐还当这是在我们家里不成?那时候你总让着我还成,现在可不行。”郦南溪笑着在四姑娘耳边低语:“等下花上来后,我帮姐姐抢一些好的。先紧着姐姐用,我挑了剩下的那些就好。可不能让五姐姐和六姐姐盖过了你的风头。姐姐过来可是要赢的。”
她这话简直就是在挑明要助四姑娘赢得花艺比试。四姑娘一听顿时红了脸,轻轻推了她一把道:“就你嘴贫。”
郦南溪乐呵呵的笑着,又紧了紧和四姑娘挽着的手臂。
四姑娘面上带着笑,心里的不安却半点没有减少。
重廷川本是打算去练武场练会儿射箭,都走到半路上了,结果却听闻女孩儿们都去了花厅,且梁氏并未跟过去。
他不由心下一动,迈出去的步子就转了方向,往那花厅行去。
常寿本是在前头引路的,走了半天没听到后面有人跟着,回头一瞅才发现国公爷转了方向。
他赶忙急急的跑了回来重新追上,拍了下重廷川身后的常安的肩膀,问道:“爷这是怎么了?”看那路线不对,他用手肘碰碰常安,“爷这是要去花厅?花厅里有箭不成?”
经了刚才耳坠那一出后,常安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什么。可是如今重廷川就在不远处,常安没胆子在这个时候和常寿细细解释,只能语焉不详的道:“谁知道呢。”
常寿听他这句好似话里有话,“嘿”了一声就要拉他胳膊细问。但看常安脸色不太对,平日里带着的笑都没了,常寿这才觉得问题许是大发了,就耐着性子没再多说什么,一路与常安一起紧随在后。
练武之人耳力甚好。到了花园的门口,还没进院子,就能听到屋子里传来女孩儿们的轻声细语声。
常安继续随在重廷川身后,而常寿则闪身到一旁隐在了暗处。
重廷川迈步入院门,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侧耳细听。
他本是打算细听片刻便走。后发觉那小丫头一声声的喊着“姐姐”,听着声音有些急,也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重廷川还没来得及仔细想清楚,已经不自觉的就迈开了长腿,大步往那边行去。
郦南溪心中焦急,一声声的喊着“姐姐”宽慰着四姑娘。无奈四姑娘一直摇头,咬着嘴唇不声不响,根本听不进旁的话去。
郦南溪气极,环顾四周,恼道:“刚才究竟是谁做的?”
刚才花一拿过来,郦南溪眼尖,一下子就挑中了花篮里的木芙蓉。只因一品红太过艳丽,建兰稍显低调不适合做主花,而牡丹的话怕是冲撞了重大太太,毕竟重大太太珍珠耳坠上的金箔是牡丹花形状。
木芙蓉最合适,清丽雅致,很好与旁的花相配。
郦南溪将木芙蓉给了四姑娘。而后六姑娘选了牡丹,五姑娘选了一品红,郦南溪就择了剩下的建兰。
至于花瓶,向妈妈让人拿来的全是青花瓷瓶。只不过其中三个分别是绘了松竹梅岁寒三友,另有一个则是绘了小儿蹴踘图。
郦南溪本就无意参赛,待到三个瓶子都被她们拿走了,她就用了剩下那个青花瓷蹴鞠纹瓶。
待到向妈妈将那些适合搭称的杂花拿来,郦南溪便没再去插手四姑娘那边了。毕竟这是四姑娘的比试,她也相信四姑娘有能力能够做好。
谁知刚开始没多久就出了岔子。
四姑娘在处理搭配的花枝时,有一株花上面的刺扎了她的手。她痛呼一声只能放开了花,然后小心翼翼的想要将花刺扒出来。
郦南溪就在她的旁边,看到姐姐被刺扎了,赶忙接连唤了几声“姐姐”,想要上前相帮。
——因着花艺比试的关系,丫鬟们都被遣了出去,屋里就她们四个人在。等丫鬟们赶过来帮忙拔刺,倒不如她现在就帮姐姐弄出来的好。
前世时她为了伺弄花草,不知被花刺扎伤过多少次,早已对各种花刺的处理方式了然于胸。
以往在家里的时候,四姑娘被扎到的时候郦南溪也曾帮过她,故而这次听闻妹妹要帮忙,四姑娘就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却并未让郦南溪过去,而是她走到了妹妹身边寻求帮助。
“我这边的花有刺,你若是过来了连你也扎到,可是麻烦。”四姑娘扬着被扎疼的手笑着说道。
郦南溪手法很准也很快。花刺离开后,四姑娘只觉得伤口刺痛,却没流血。
姐妹俩又看了下,确认伤口没甚大碍,俱都松了口气。四姑娘便往自己插花的桌子行去。
还没走到桌边,她就发觉了不对劲。
她的木芙蓉竟是从中撕裂开来,花瓣掉落,已然是毁了。
四姑娘见后当即红了眼眶,一拂衣袖将那碎了的木芙蓉撂到地上,厉声责问五姑娘和六姑娘,“究竟是怎么回事!”
六姑娘凉凉说道:“行就行,不行就不行。连护好花的本事都没有就莫要过来搀和,当真是自不量力。”
这个时候屋子里只有她们四个,国公府的丫鬟婆子也都退到了屋外立着。六姑娘说话就也少了顾忌。
郦南溪气极,满面怒容的质问五姑娘和六姑娘:“究竟是你们哪一个做的?究竟是谁!”
五姑娘看看郦南溪,又看看六姑娘,没有出声。
六姑娘冷笑一声,斜斜的去看五姑娘,“怎么?想赖到我头上?”
郦南溪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审视的在五姑娘和六姑娘之间看着,最终择定一个想要上前质问。
眼看着争吵一触即发,四姑娘反而改了主意。她一把拉住郦南溪,苦苦劝道:“西西,西西你别激动。再要一朵吧。这个既然不成了,你帮我再要一个,嗯?”
郦南溪还欲再言,四姑娘死死的拉住了她,把她往屋外推,“你去帮我看看,她们还能不能再要一朵花来。”
当时向妈妈拿过来的时候,每多主花都只有一支。而且向妈妈已经知晓了哪一朵花是哪一位姑娘选了。如今木芙蓉既然坏了,她只能再要一个来,不然这一次的比试,她还没开始就已经输了。
郦南溪知道这时候再耽搁下去也是误了自己姐姐的事情,只得暂时将此事搁下,转而去到廊下,唤了一个丫鬟过来详问。
重廷川先前是从花园边上绕行而来。如今他立着的这个窗户是屋后的一处。立在墙外角落,从窗口斜斜的俯视过去,倒是没有人发觉他的存在。
看到郦南溪又拿了支新的完好的木芙蓉进屋,重廷川这才转过身去,打算从旁边绕行而回。谁知甫一转身,他却发觉向妈妈正站在远处望着他这边,也不知已经看了多久。
重廷川眉目不动,淡淡的撤回视线,依着来时的路线迈步朝外行去。却没有去练武场,反倒是转回了自己的书房。
这一回就连常安都不明白了,忍不住问道:“爷,咱们不去射箭了?”
“嗯。”重廷川简短的应了一声后就没了旁的话语。
常寿常安不敢大意,看他不愿多说,谁也不敢继续追问下去。
回到书房后,重廷川随意抽了一张纸一支笔随意的写着,不到五个字就发现运笔不顺畅,当即将纸张拽了出来丢弃到纸篓中,又另拿了一张来画山水。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外面便响起了轻微的嘈杂声。不多时,屋门口响起了万全的询问:“爷,向妈妈带了人来,说是有个事情需要您来定夺。不知您的意思是?”
“进来罢。”
重廷川将笔一丢,撩了袍子在屋中坐下。也不看刚刚进屋的向妈妈,只沉声问道:“何事?”
向妈妈低眉敛目的恭敬说道:“之前太太做主举办了个花艺的比试。依着太太的意思,这比试的结果,需得国公爷定夺才好。”
“哦?”重廷川将目光淡淡的投向院中垂柳的柳枝,“为何。”
向妈妈笑道:“既是太太的意思,婢子总不好随意揣测的。”
重廷川低低嗯了声,起身就要往外走去。
向妈妈心惊,知道他这样并非是要去外面看那些插花,而是要直接走人了。于是赶忙疾走几步将人喊住,好生说道:“爷,这真的是太太的意思。太太说往后终归是一家人,您先自己看看也好。”
重廷川微微侧身,自上而下俯视的看着她。
向妈妈分毫都不敢大意,微微躬身静等着。
最终重廷川旋身走了回去,“既是母亲的意思,那就这样罢。”
向妈妈暗松了口气,赶忙将院中捧着花瓶的四个小厮唤进了屋子。
——她知道国公爷不许女子近身,特别是年轻女子,屋里也从不准丫鬟进去,故而选了四个小厮来搬花瓶。
重廷川沉默的看着四个花瓶被依次摆在了桌上,黝黯的双眸愈发冷厉。
他知晓自己刚才在窗前驻足的那一幕被向妈妈瞧了去。
他也心知以梁氏那性子,断然不会让他如愿。
皇后娘娘说起要和郦家结亲一事,梁氏之所以答应的那么爽快,正是看准了他厌恶郦家人这一点。而陛下,更是不赞同他和郦家再有什么瓜葛。
想必是刚才他在窗外情不自禁站的那一会儿让梁氏起了疑。
因此,明知哪一个是小丫头插的,重廷川依然只淡淡的略扫了一眼便没再去看,而且强迫着自己望向另外几株插花,最终将视线停在了其中一个上面。
他凝视着那株插花,想到那小丫头费尽心思将花要过来的情形,又多看了一会儿,最终轻轻颔首:“就它罢。”
向妈妈福了福身,回身命小厮们将那四瓶插花尽数端了回去。
重廷川静静看着这一幕,神色极其淡漠。
不过,在小厮们捧着花瓶往外走的时候,重廷川似是不经意的探手一拂,借了宽大衣袖的遮掩,从那青花瓷蹴鞠纹花瓶里抽了一朵做搭称的不知名的小花,悄悄的藏在了自己衣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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