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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昌入宋,定在兴元府与赵琅会面。赵琅和萧昱押送完颜亮前往兴元府的前一天晚上,顾行简趁夏初岚睡着了,带着崇明前往府衙。
成州如今是一名主薄在掌事,顾行简已经修书回都城,吏部很快会指定一名新的知州到任。
那主薄也算兢兢业业,这个时候还在府衙里头掌灯整理文书。
顾行简走进去,主薄连忙迎出来行礼:“相爷,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主薄心里害怕,说话的声音都是颤抖的。他听闻前知州跟这位大名鼎鼎的相爷只照了两次面,就莫名其妙地被拉下马,有些战战兢兢的。
“完颜亮最近如何?”顾行简淡淡地问道。完颜亮本来要被送到兴元府去,但顾行简特意将他留下来,关在成州府衙的大牢里。也没叫人虐待他,甚至是给了一间干净的牢房,每天三餐按时,只让人在他的牢房附近审问穷凶极恶的重刑犯。
官府处置这种犯人,一般都不当做人看,什么刑罚残酷用什么,惨叫声能传遍整个大牢,还会有很浓重的血腥味。这种过程,一般人都不太敢看。
“刚关进去的时候,叫嚣得很凶。最近都不怎么说话了。”主薄如实地回道。
顾行简就是想给完颜亮一些教训。他人关在州府衙门里,还敢暗中唆使手下来纵火营救,真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主簿带他们去大牢,大牢里头十分昏暗,几乎什么都看不清,壁上都生了青苔,有股潮湿发霉的味道。主薄举着灯笼在前面,沿途能看到两边的木栅栏里探出一颗颗蓬头垢面的脑袋。
等穿过中间稍微宽敞的刑堂,就到了关押完颜亮的地方。
完颜亮坐在墙角里,听到有脚步声来了,一下跑到木栅栏边。他看见是顾行简,趴在木栅栏上,睚眦欲裂:“顾行简,我可是金国的海陵王,你居然敢像关犯人一样关着我!你到底想怎么样!”
顾行简让主薄先行离开,崇明搬了张木板凳给他坐。
他坐下之后,平静地说道:“你的人在我大宋的衙门放火,烧伤了我大宋的士兵。关你在这里,是保你性命。否则,你以为去了兴元府,吴璘会放过你吗?到时就算你少条胳膊或者少条腿,金国还能为了你出兵?”
完颜亮抓着那比碗口还粗的木栅栏,气焰下去一半。他是听说了的。完颜宗弼的人混在来营救他的人里面,将顾行简的夫人掳去,险些就出了事。幸好不是他下的命令,不然顾行简是不会坐在这里同他说话的,一刀宰了他都有可能。这人从来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明日,你会被押往兴元府,完颜昌在那里等你。但我想让你先答应我两个条件。”顾行简拂了拂袖子说道。
“什么条件?”完颜亮顿时紧张了起来。
顾行简看向他:“并不是为难之事。其一,我希望你能放康福郡主和她所生的孩子自由。其二,我要完颜宗弼死。”
“若我不答应呢?”完颜亮握了握拳头说道。
顾行简扯了下嘴角:“海陵王恐怕还不清楚自己的处境。此去兴元府路途不算遥远,但途中也许会遇到暴民袭击或者蒙面人暗杀,这在边境是很常见的事情。顾某当然希望能护海陵王安全返回金国,但要看王爷值不值得顾某相护了。”
完颜亮的神情有些迷茫,默默地走到墙角坐下来。他是真的喜欢赵韶,还想好好对待他们的孩子,以后让他做官。他虽然没办法让赵韶当正室夫人,但会一辈子好好疼爱她的。但她毕竟是大宋的郡主,她想回家,想要自由,否则顾行简不会来跟他说这些。
他想起那日府衙失火的时候,他要拉着赵韶一起走,她却拒绝了。她的神色决绝而又陌生,仿佛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女人。而这几日在府衙大牢里,她也一次都没来看过他。她是大宋的郡主,宋人必定不会为难,唯一的解释是她自己不想来。
这么多年,她从没有把王府当做家,也没有把他当成丈夫。
她心里念的想的,还是故土和亲人。就像北方中原,如今已然是金人的领土,但在金国统治下的宋人,从未有一刻从骨子里屈服于他们。那些人只认大宋的皇帝为皇帝,他们不讲女真语,穿汉人的服饰,跟子孙提起故国时满怀深情,视金人为生死仇敌。
这就是宋人的气节,一个民族永远不可能被征服的精神信仰。
顾行简耐心地等了一会儿。这大牢里喊冤声,叫屈声不绝于耳。但真正入此牢中,又有几个是清白的?良久,他才听到完颜亮沉闷的声音:“我答应你。回去以后,便将那个孩子送回来。顾行简,我并非怕你。我完颜亮绝不惧死,我只是想成全她。至于完颜宗弼,不用你说,也必死无疑。”
顾行简原本想着完颜亮没那么容易答应,还留了后招,没想到完颜亮这么痛快地应下了。他点头道:“如此甚好,王爷早些休息吧……对了,我抓到一个叫高益的人,是恩平郡王身边的幕僚。他来成州,是为了见王爷吧?”
“我不认识他。”完颜亮轻描淡写地说道,“从没有听过。”
顾行简没再说什么,跟崇明一起出了大牢。
等离开成州府衙,崇明才说道:“相爷,完颜亮是不是在说谎?那两个金人明明供出是高益告知他们夫人的行踪。高益先是让陈江流分散了我们注意力,然后配合金人营救完颜亮,只不过计划失败了。完颜亮怎么可能不认识他?”
顾行简拢了拢身上的鹤氅:“我刚才突然发问,他神色如常,并没有半分不自然。也许高益是来见完颜宗弼的。但我们没抓到高益,不可能凭陈江流的一面之词,就定恩平郡王有罪。他大可以将责任都推到高益身上。”
恩平郡王既然敢如此冒险行事,肯定想好了失败以后的对策,何况他身后的人是吴皇后和莫怀琮。衙役牵了他们的马过来,顾行简跨上马说道:“恩平郡王的事,等回都城再说。”
……
夏初岚睡到夜半忽然醒来,下意识地叫了声“夫君”,身边却没有人答应。她觉得口渴,起身想要下床倒水,思安听到声音连忙进来。
“姑娘躺着别动,要什么东西奴婢来拿。”
夏初岚坐在床上,说道:“你给我倒一杯水吧。你怎么没去睡?”
“相爷临走的时候让奴婢来守着姑娘。他说有事出去一下,尽快回来。”
夏初岚看了看窗外浓稠的夜幕,分明已经很晚了。上次出事以后,他几乎没有离开过驿站。想必是有很重要的事,才挑在她睡着的时候去办。
思安掀开床帐,把装满水的瓷杯递给夏初岚,又说道:“稍早的时候,萧大人来过,听到姑娘睡了,也没让奴婢打扰。他好像是来辞行的,说明日要去兴元府了,让姑娘好好照顾自己。”
夏初岚应了声。萧昱这段日子为她忙前忙后的,人却很少在她面前出现。两个人明明是最亲的兄妹,却因为打小分开,彼此之间还十分生疏。夏初岚原本是排斥萧家这门亲戚的,在她心里最有感情的始终是夏家,杜氏,夏衍和三叔他们才是她的亲人。
可事实证明血缘真的有种奇特的吸引力。她对萧昱,短短时日里已经生了几分亲近。
这个人是她一母同胞的哥哥,也是全心全意护着她的。她非铁石心肠,不能不动容。只是萧家到底是前朝的皇族,皇帝忌惮。她只怕自己的身份,将来会给顾行简添麻烦。
顾行简极少跟她提起政事,但她还是能从旁人的言谈中得知,此次普安郡王遇险的事,恐怕并不是偶然。朝中有人想除掉他,而这个人很有可能是恩平郡王。
看来皇位之争已经在所难免。在天下至高的位置面前,血缘亲情又算什么呢?
她正兀自想着,帐外思安叫道:“相爷回来了!”
顾行简脱下鹤氅交给思安,走到床边,掀开帐子问道:“怎么醒了?”
他身上带着些许外面的寒气,夏初岚握着他的手笑道:“就是渴了。我已经好多了,你如果有事就去忙,不用一直守在我身边。”
顾行简摸了摸她的头,脱了衣裳躺在她身侧:“这边的事很快就结束了,再过不久,我们便要回都城。你的确要将身子再养好些,路途遥远,怕你禁不起折腾。”
思安熄了屋内的灯烛退出去,帐内便暗下来,只有淡淡的几丝月光。
夏初岚靠在顾行简的臂弯里,听着他均匀的呼吸,问道:“你已经决定支持普安郡王,对吗?”
顾行简嗯了一声:“我需帮他将此次铜钱流失一案做个了结。”
“相爷,有件事我想跟你说。”夏初岚忽然认真地说道。
顾行简笑了笑:“好端端的,怎么这么叫我?”
夏初岚说道:“我听他们说,这边的百姓因为用铜钱跟金国交易皮毛和粮食,被抓去大牢。他们这么做,不过是因为没有谋生的手段。可我打听到利州路这一代盛产一种香树。那树脂提炼出来的香料,能够做脂粉香膏。但这边没有作坊,也没有商队愿意往来贩卖。我有个想法,请夏家或者兄长派人在这边建立香料作坊,雇佣当地的百姓,并让商队把成品卖到江南或者金国去。你说可行吗?”
顾行简没想到她卧床休养都在琢磨这些事,怪不得常拉着那个王婆子说话。到底是有商人的敏锐,注意到他不曾注意的地方。他将她抱进怀里,低声道:“当然可行。只不过一两家商户恐怕难以形成规模。等回去之后,我便让户部和工部商讨对策。你安心养胎,别想这些事了。”
他是宰相,思虑比她周全,能动用的人力物力也远大于她。她只是提出一个想法,既然被他采纳了,后面的事自然就不用操心了。
她打了个哈欠,靠在他的怀里,闭上眼睛说道:“离开都城几个月,有些想念,终于可以回去了……”
顾行简将她身后的被子掖好,却没有睡意。
这次回去,还不知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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