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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明昙与林漱容抵达桃林后,又过了约莫半刻钟,皇帝才终于姗姗来迟。
那明黄色的身影甫入花间,一众嫔妃便都像是打了鸡血般振奋起来,先用含羞带怯的眼神望向皇帝,又看似不经意地站直身子,将那静心打扮好的、或华贵或清素的衣着首饰展现出来,一齐娉婷袅娜福身行礼,“嫔妾给陛下请安。”
婉贵妃谋反被诛,宁妃在禁足期间病亡,这两座压在头上的大山一一倒下后,各宫妃子便不似从前那样安分守己,反而是卯起劲来,明枪暗箭地争夺起圣宠:今天给天鸿殿送个粥汤,明天得了本新书想请陛下共赏,后天又在暗地里争风吃醋编排别人,倒叫皇帝不堪其扰,只能多次让皇后管束后宫,或者干脆直接躲为上策。
“嗯,免礼罢。”
今儿灼华宴,当真是避无可避,只能眼看着三千佳丽在面前花枝招展。皇帝颇感无奈,心下摇了摇头,深谙视若无睹之道,一路直直走向皇后身旁的主位,错了错眼,却刚巧看到坐在下首的明昙,顿时便觉得心头阴霾一扫而空,面上泛起由衷的笑容,“你这丫头,总算是舍得回宫啦?”
“父皇都派盛安公公到府上知会灼华宴一事了,龙鳞哪敢不听?”明昙伸出指尖,轻敲了两下手旁的酒盏,笑眯眯道,“为了赔罪,今日可要好生敬您两杯才是!”
“好好好!如此倒也没浪费了这御膳房特酿的桃花酒!”皇帝乐得眉开眼笑,看了看主座上同样神态柔软的皇后,颔首宣布道,“时辰也不早了,莫再耽搁,这便开宴罢!”
这会儿临近午时,日头更晒,但好在有密密实实的桃花做遮挡,林中倒也颇有几分清凉。
时不时有春风吹来,一些花瓣打着旋飘落,御膳房准备的菜肴点心也随之上桌,种类摆盘皆以素雅为主,还有几道爽口小菜,最宜下酒。
桃花酒与夭秾艳丽的桃林一样,都是灼华宴的标志性象征。这次皇帝设宴虽设得急,可御膳房却不曾辱没了手艺,酿造出的桃花酒滋味甜而不腻,又香又醇,虽不能使人大醉忘忧,却也十分回甘绵长,几口便能饮至微醺。
明昙真如方才所言,开场便敬了皇帝三杯,祝酒词说得讨巧,饮酒的动作又干脆利索,令后者不禁开怀大笑,跟着她先将三杯花酒下肚,开场的气氛便很是活跃。
然而,不少妃嫔们在明昙坐下后,竟也跟着蠢蠢欲动起来。有那些胆子大、会来事儿的,眼珠一转,几息之间就已经想好了理由,效仿九公主,巧笑倩兮地起身给皇帝敬酒;而在这种气氛下,皇帝就算不怎么爱搭理她们,也不好当众拂了对方的脸面,只得遥遥举杯——这反而引得其他妃嫔更加雀跃,纷纷跟着敬起酒来,好半天都不得安宁。
皇帝当年是从太子一步步走上来的,虽说喝酒应酬不在话下,但也禁不住车轮战似的这样往肚子里灌!再加上桃花酒的滋味确实很好,他一不留神就贪杯了些,面上逐渐醺红,连举杯的动作幅度都明显变大了许多。
而下首座位处,明昙只不过是与林漱容尝了几块糕点,回头就见皇帝已经喝了不少——这才刚开宴半个时辰不到,旁边居然都空了一个酒坛!
这桃花酒的度数可不算低啊。
明昙皱了皱眉,但瞥过那些仍在虎视眈眈的嫔妃们,也不好直接出言打断,只得与坐在她对面、离皇后更近的明景对了个眼神,示意他提醒母后劝阻一下。
可没料到,明景却苦笑着摇摇头,朝她摊手:劝过了,父皇不听啊。
怎么能不听呢!
明昙的眉头蹙得更紧,却也心知父皇大概是醉了,不然断不会拿自个儿的身体开玩笑。
眼看第二坛酒也将要倒空,嫔妃们却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打算,她的脸色愈发阴沉,撂下筷子,正打算直接出言阻止时,却见皇帝执盏的动作忽然一滞,抬手扶上自己的额角,紧紧蹙着眉,冷汗几乎是“歘”地一下便从额角滴落,看得明昙心中一紧,直接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惊呼道:“父皇!”
事发突然,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皇帝似乎是被脑中的剧痛折磨,身子不由自主地歪了歪,桌案上的酒坛霎时被碰落在地。
“啪嚓——!”
一声脆响清晰传来,让整片桃林都是一静,皇后吓得脸色苍白,慌忙伸手扶住他,连声急急唤道:“陛下?陛下!”
这是怎么回事?!
那桃花酒只是后劲足了点,性子不烈,怎会引起父皇这么大的反应?
明昙脑中嗡然,几乎是从席间一路冲上了主位,跪坐在皇帝身旁托扶住他,望着对方痛苦难忍的神情,转头对盛安急声催促:“盛公公!快去请郭院判来!”
即使精明强干如盛安,也不由被这变故吓得呆了呆,直到被明昙点名后才回过神,匆匆答了声“是”,半分不敢耽搁地朝着南面的近路跑去。
御花园离得太医院不远,可一来一往也需要时间。明昙心急如焚,脑中一团乱麻,握着皇帝的手也止不住颤抖,完全无法思考对策。
怎么办?
为什么父皇会突然头痛成这样?
最终,还是林漱容摁上她的肩膀,才让明昙稍微镇定下来,求助性地转头望向对方,“卿卿……都怪我,若非我开宴时给父皇敬了酒,或许就不会——”
“殿下冷静些,莫要自责,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林漱容的声音像是环珮相击般清泠,有条不紊地安排,使在场众人的心神都稳定了些,“请您与皇后娘娘将陛下扶起,由我先为陛下按揉颈后的天柱穴,暂且缓解疼痛!”
与此同时,一旁的明景也思索片刻,像是想起了什么,也紧跟着问:“是不是还有足面上的太冲穴?本王曾在百草谷时学过两手,能认出穴位!”
林漱容有些惊讶地看了看明景。因为太冲穴的位置是在脚部,不方便触碰,所以她方才没有提及,而这会儿见明景竟然也懂几分医术,顿时点头道:“还请三皇子殿下襄助于臣女!”
明景不敢耽搁,伸手帮父皇褪下鞋袜,指尖精准地按上太冲穴;而林漱容也半跪在皇帝身后,屏息凝神,缓慢而有节奏地交替使用指按法与指擦法,推拿按揉,总算是让对方因为痛苦而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
但这只是能稍作缓解罢了,仍是要等郭院判前来诊治。
这厢明昙几人忙着关照陛下,那厢的妃嫔们已经被吓成了鹌鹑,个个大气都不敢出,哆哆嗦嗦地抱团窝在席间,互相对视一眼,都还没完全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唯有坐在高位的瑛妃,双眸紧盯着被牢牢遮挡住的皇帝的方向,脸上的神情也是一片茫然和焦急,但隐藏在广袖中的双手,却早已经紧攥成了拳头,指甲深入掌心。
不好。
她先前给皇帝下过的奇毒,最忌过多饮酒,一旦贪杯就会引得提前毒发,头痛难忍,严重者甚至可能陷入昏迷……
瑛妃的眼神逐渐凝重。
她倒不是忧心皇帝的安危,而是现在——还远远不该到毒发的时机啊!
一是明晔羽翼未丰,瑛妃手下的势力也还未全部归拢;二则是因为之前几个月,皇帝时常莫名头痛,太医院、御膳房对其膳食严加看管,她所下的毒素也很谨慎,根本不至于要了皇帝的命!
而今次毒发,定然会使得宫中上下更为戒备,不但没法继续下药,还要防着别被查到懿德宫头上,对瑛妃的计划可是大大不利。
这下麻烦了。
瑛妃抿着唇,不动声色地看向主位那边——郭院判已经背着木箱疾步赶来,连礼都没行,就被明昙一把抓到皇帝身旁,望闻问切片刻,便眉头紧皱,开始准备就地为陛下施针。
啧。
瑛妃别开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一旁,那里正坐着面色惨白的明晔,忽而对上她的眼神,几乎是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了一下。
没办法……
她眸色暗沉地思索。
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把计划提前了。
……
天鸿殿。
“……回九公主的话,陛下确实中了毒。且这毒还分外罕见,已有数十年未曾现于世间。”
殿内的外室里,郭院判垂着头,对明昙如实道:“此毒名为‘齿动摇’,取自陆放翁《贫病戏书》中的‘头痛涔涔齿动摇’一句,症状和陛下十分吻合;于是,老臣便与太医院诸位同僚遍查医书,才终于寻得了一些蛛丝马迹……”
“郭大人,别卖关子。”
明昙容色冰冷,周身气场十分迫人,淡淡瞥了郭院判一眼,“父皇体内毒素未清,昏迷不醒,你理该知道情况有多么紧急!”
“是、是,请公主恕罪,”郭院判擦了擦额角的汗珠,被明昙的威仪压得喘不过气,“这种‘齿动摇’,正是几十年前——出自于百草谷的一种慢性奇毒!”
“百草谷?”
听到这个名字,饶是眼下满心怒火的明昙,都不由微微一愣,疑窦丛生,“百草谷族内世代行医,祖训即为悬壶济世,虽说性子古怪了些,却也都是有原则的良善之人,怎会研制出这种害人性命的毒药?”
“九公主有所不知,这牵涉百草谷的一桩秘闻。”郭院判摇头答道,“大约四十多年前,百草谷曾出过一对兄妹,医理甚是高绝,却偏偏不肯用于正道,只一心浸淫毒术;后来,竟至走火入魔,将周边的许多农户暗自绑去,在其身上试验了不少奇毒异草,折磨得他们不成人形、尸横遍野,实在是丧尽天良……”
郭院判明明没有细致描述那副惨状,但明昙却也感到一阵不寒而栗,沉默片刻方才问:“那这对兄妹的下场如何?”
“被百草谷从族谱上除名,赶出了青州。”郭院判说完,望着明昙脸上逐渐浮现出难以置信的愤怒神情,不禁摇头叹道,“公主息怒,毕竟是几十年前的往事……而且,那百草谷也并非如表面般超脱于世,其中的阴诡谋算同样数不胜数……”
那对兄妹年纪轻轻便能制出此等奇毒,想必在族中时也是出身甚高,所以才能博览医书,可惜却一心扑在了歪门邪道,平白浪费天资。
明昙心中虽为他们没能伏法而愠怒,可现在却不是纠结于这种陈年旧事的时候。她重重呼出一口气,盯着郭院判垂下的脑袋,心中逐渐攀升起不好的预感,“所以,就连太医院也不知道该如何解毒,对不对?”
“……是老臣无能。”
郭院判沉沉叹息,跪倒在地,向她叩首道:“‘齿动摇’毒性不烈,却实在难以拔除。老臣医术不精,只能暂且为陛下施针吊命,但若要解毒却——”
“我明白了。”
明昙闭了闭眼,没有责怪郭院判,而是叫他起身,慢慢道:“郭大人在宫中行医多年,就连我都曾被您从鬼门关里拉回来,断然不是无能。”
“可是,殿下……”
“在这段时日内,你须得严加管束太医院,任何人都不许提起父皇昏迷之事。”
东宫未定,若是消息走漏,必将引得朝野动荡——
明昙咬了咬牙,强自压下心中隐约的惶然,语气坚定道:“至于我,则会即日启程前往百草谷,亲自去找他们……求一份解毒之法!”
作者有话要说:我,迟到大王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