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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李弘立在窗前缓缓的念着这首李清照的《如梦令》。
雨下了一夜,朦胧的清晨里,雨势才刚刚缓停,严热酷暑的一场雨,对原本干旱的关中地区来讲,则是一场及时雨,今年的庄稼,就不用怕被旱死在地里了。
皇宫的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人清楚,有人不清楚。总之,这一夜如常,这一夜也天翻地覆。
夜雨仿佛配合着昨夜发生的一切,在清晨的晨雾中缓缓散去。雨水洗尽了青石板上的嫣红,却无法洗掉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的一丝丝悲意与腥味。
李弘知道,皇宫里有一些宫女太监,将永远不会再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了,后宫在这一夜,按照后世的史书记载的一样行进着,它的主人在这一夜终于易主。
昨夜的悲意残留在姹紫嫣红的花瓣上,那一滴滴露水,仿佛就是昨夜未曾流尽的眼泪。此刻,在静寂无人的清晨,无声的叙述着、控诉着昨夜发生的凄厉。
“奴婢见过代王。”芒种两眼充满血丝,显然昨夜一宿没有休息好。
“如何?”
“王皇后、萧淑妃相安无事,不过已经从原来的宫殿搬到了后宫深处,身边的宫女、太监也都全部换了新面孔。”芒种说。
这应该都是母妃早已经计划好的吧,这些宫女太监,恐怕都是母妃这几年在后宫培养的吧。
“下去歇息吧。”李弘孩童的声音有些低沉。
芒种站在那里未动,喉咙蠕动了半天显然是有话想说,但好像又不敢说。
李弘转过身子看着他问道:“你是不是想说此刻我应该高兴才对?”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觉得代王您,不应该如此……如此……。”芒种不知道该这么形容眼前这个三岁多快要四岁孩童的脸上表情。
“代王,芒种说的是。”夏至突然间在李弘跟前跪下,低着头说道:“陛下昨日已经立昭仪为我大唐的皇后母仪天下,如果代王此刻不高兴的话,恐怕会给您带来不便,虽然昨夜一切非代王所愿意看见,但您现在年纪尚小,而且您已经做到了您该做到了。”
说道最后,夏至整个身体都在发抖,这些话可不是他们这些奴婢们该说的,但他们是打心里希望那个,天天咯咯坏笑的代王赶紧回来,而不是现在如此一副忧虑的面孔。
李弘拍拍夏至的肩膀示意他起来,淡淡说道:“以后这样的话可不要再说了,虽然说这里没有外人,但如果传出去了可对你不好。”
“奴婢该死,奴婢不该胡言乱语……。”芒种也第一时间跪在了李弘跟前,跟夏至两个人惶恐的请罪道。
“起来吧,我不怪你们。我上前面散散心,一会儿惊蛰跟猎豹等人回来了,让他们去前面找我。”李弘看着跪在眼前的两人,心里显得更加烦躁,索性离开,去小花园里清净清净。
空气中仿佛还隐藏着淡淡的血腥,雨后原本湿润新鲜的空气深深的吸几口后,李弘却觉得自己想要呕吐,仿佛昨夜凄惨的叫声,沾染着鲜血都被凝固在这空气中,久久未能散去。
小脸有些发白的他,没走在青石板铺就的曲径小道,或者是蜿蜒的鹅暖石路上,反而是踩着湿润的泥土,深一脚浅一脚的随手拍打着花瓣上的露水,仿佛是要把昨夜滴落在清纯花瓣儿上的腥味儿,拍到脚下然后没进泥土中。
昨夜发生的一切,他心里早已经有准备了,甚至是在这一切还未发生前,他心里隐隐还有一些期盼,期盼这一刻赶紧到来,然后赶紧过去。无论如何,都总比无能为力的等候惨剧发生,要显得轻松些吧。
可当真正的腥风血雨在昨夜的雨夜中发生,耳边仿佛传来荒野上的孤魂野鬼般,在寂静的夜空发出阵阵凄惨的叫声,让他心理还是极为难受。原本已经做好的心理准备,在第一声惨叫发生时,就彻底的击溃了他的心理防线。
芒种、惊蛰、花孟、猎豹都被他派了出去,甚至连义阳、高安那里他都安排了小雪、小寒在守候,就怕昨夜的混乱中有人心怀不轨,对自己的兄弟姐妹痛下杀手。
他相信,以自己在母妃,不,现在是母后了。以自己在母后跟父皇跟前的受宠程度,整个皇宫恐怕还不会有人,敢当着自己贴身宫女的面杀人吧。
脚上已经沾满了泥土,但他却不觉得,脚底下因为泥土而加重了鞋子的份量,依旧穿行在小花园中,两手随意拍打着花瓣,拍打过的花瓣在他经过后,如一场花雨般在他身后缓缓落下,烂漫缤纷中带着一丝孤寂与一丝沉重。
“奴婢见过代王。”惊蛰等人找了半天,才在花从中找到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代王。
“说。”
“许王李孝无事。”
“杞王李上金无事。”
“雍王李素节无事。”
“回代王,义阳、高安公主无事。”
李弘点点头,不说话,蹲下身子在花丛中不知道干什么,几人也不敢说话,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小小的身形淹没在花丛中。
不一会儿的功夫,代王脸上挂着往常一样的笑容缓缓起身,小手上赫然爬着几只蜗牛,正在他小手里缓缓往手腕处爬行。
“看似坚硬,实则脆弱,就像这宫殿一般,看似牢固,一旦毁掉,里面的所有东西也都将被毁灭。夏至,陪我去母后那里吧,对了,芒种你也陪我去吧。”李弘也不换鞋,就穿着两只沾满泥土的鞋子,往武媚的宫殿走去。
夏至与芒种两人对视一眼,再看看李弘手里的蜗牛,总觉得代王拿蜗牛,不像是比喻他跟其它几个皇子还有公主,倒很像是在比喻身在东宫的太子李忠,看似有太子六率做护卫,但在皇后跟陛下跟前,那些护卫才像这蜗牛的壳,脆弱的很。
“儿臣李弘见过母后。”武媚坐在宫殿里正哄着刚睡醒的李贤,欠揍的声音便从宫殿外面传到了耳朵里,听声音应该是离宫殿门口还有一段距离。
“越来越没规矩了,这上官仪最近是不是很闲,本宫难道没有提醒过他吗,这皇家礼仪怎么就在代王身上看不到一点儿呢。”武媚心里哀叹一声,皱着眉头喃喃说道。
现在整个后宫能够让她感到头疼的,就是她的这个长子了,简直就是个皮猴子,这还不到四岁,蔫主意就特正,无论怎么管教都是无济于事,惩罚过后,依然是浑不在意的我行我素。
一旁的宫女忘了一眼门口,听着代王的声音,恐怕没有几十息的时间是过不来的,低头笑了下说道:“皇后,代王还小呢,等再年长些就不会再惹您生气了。您还不知道,代王从小就不同于其它婴儿,就是连哭的时候都是带着他的坏笑在哭。”
“唉……是啊,这小东西从小就没有让本宫费心过,好像是……好像是从生下来就很乖巧懂事儿,该吃饭就吃饭,该睡觉就睡觉,不哭不闹。”
“还不尿床呢,前几日夏至来给您送代王孝敬您的雪糕,正好赶上奴婢在侍候潞王,夏至还惊奇的说,她自己努力的想了很久,自打您把代王交给她侍候后,好像就没有发现代王尿过床呢。”宫女一边说一边掩嘴偷笑。
武媚也跟着轻笑起来,说道:“是啊,小时候懂事儿,看看现在,长大了就不懂事了,还是得让本宫操心,这小东西啊,怕是觉得小时候自己没把本宫累坏了,现在是变着法儿跟我过意不去呢。”
“儿臣李弘再次参见母后……。”李弘扯着嗓子冲门口向他行礼的宫女做了个鬼脸。
“这个小皮猴子。”武媚再次无奈的叹口气,低头看看怀里听话的李贤,摸了摸小脸颊,然后才抬头看向走进来的李弘。
不看还不打紧,一看之下,武媚如玉般光洁的额头上再次挤满了黑线。
“你个小东西,真是气死母后了,你给我过来。”武媚这次真生气了,看着小家伙一路走进来,然后脚下名贵的波斯地毯上,便落下了一个一个醒目扎眼的小泥脚印。
把怀里的李贤递给宫女,快速的起身,不等李弘反应过来往外跑,一把抓住衣领给揪了过来,这时候的武媚,早已经没有了一点儿母仪天下的皇后风范,彻底的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恨铁不成钢的母亲。
“你看看,你这是又去哪里疯去了?你们是干什么吃的?竟然让代王两脚带泥,邋里邋遢的也不换鞋,你们是如何伺候代王的!这……这衣裳怎么也都湿了,你……你是要气死母后是不是?你给我跪下。”
武媚一番话吓得芒种与夏至急忙跪下请罪,磕头如捣蒜般在那里请罪,一句一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当事人则没心没肺的咯咯笑着,任由自己被武媚拽来拽去,上下打量着一身潮湿的衣衫,拿手轻轻的拍打着上面的露水,焦急的眼神让李弘心里充满了矛盾的温暖。此刻的武媚就像是一个普通的母亲在担心自己的孩儿。
“儿臣想母后了。”李弘看着武媚双手划拉着他衣衫的露水,享受着难得的母子温情,突然抱住武媚的脖子喃喃说道。
武媚双手一僵,反抱着趴在她怀里的李弘,一只手抚摸着小脑袋瓜后脑勺,喃喃问道:“怎么了弘儿?没事的,昨夜就是一场梦,弘儿不怕,有母后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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