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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中考的时间越近,各类测验就越频繁。需要交的费用也零星不断。有一个星期,桔年就问姑妈要了两次资料费,所以,当学校要求交考试费的时候,她想起姑妈上次掏钱时骂骂咧咧的样子,怎么都开不了那个口。到了交钱的最后一天,她也没处借,实在着急了,也不知怎么地,突发奇想就生出了回家问爸爸妈妈要的念头。
桔年上次见爸爸妈妈和弟弟是在两个多月前,爸妈一家人来姑妈这里串门,弟弟都会走路了,不怎么认得她这个姐姐。大概是距离让人亲近,见面时,爸爸妈妈对她还是表现出了关心的。
她下了这个决心,中午放了学,就匆匆忙忙搭上了回市区的公交车,在市郊生活了五六年,桔年对检察院大院已经有点儿陌生了。
回家的路途需要在市中心转车,正赶上下班放学的高峰期,交通不是很顺畅,桔年在后排的座位上发呆。她前面的位置上并排坐着两个穿校服的同龄人,女孩唧唧喳喳说个没完,男孩耳朵里却带着耳塞。
引起桔年注意的是那男孩的衣领,要知道,校服是隔天轮换着穿在身上的,新不到那里去,大多数人的校服近看都是黄黄的。巫雨算是个干净的男孩子,他自己洗衣服,从来不会显得邋遢,可是洗得多了,校服的衣料又不怎么样,就会变得薄而透。
现在桔年前排的男孩的校服,从衣领到全身,是不可思议的雪白,崭新的一般,领沿笔挺,熨烫的纹理都清晰可见。桔年开始还咋舌,市里中学的校服质量就是不一样,不过后来她又留心看了看一直锲而不舍跟男孩说话的女生,那女生的校服跟男孩明显是同一款,但色泽和干净的程度是正常的,跟男孩相比打了不止一个折扣。
什么人会在穿校服的时候都这么讲究?在桔年看来,所谓校服,就是要彻底穿到残,穿到作废为止。男孩后脑勺的头发也修剪得短而清爽,耳朵的轮廓很完美,耳垂丰满,相书上说,长这样耳朵的人是很有福的。桔年想着想着就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人的命运真的是天注定的吗?
前排的女生实在让人佩服,在没有人配合的情况下,她自己一路自说自话就没有间断,什么叫境界,这就是了。饶是桔年这样发起呆来如老僧入定的人,都不能阻止偶尔的零星片语飘进耳朵。
“哎,我说,你真的不知道信是谁塞到你抽屉的,那字迹到底像谁?会不会是我们班的人,我们班的人谁那么大胆哪。对了,你看到刘艳红的表情没有,她可生气了,好像你是她的财产一样……也好,气死她……”
公共汽车终于靠站了,桔年背好书包站了起来,她本想经过前排男孩身边的时候装作不经意地回头看一眼,纯属好奇,长着那么有福气的耳朵的人,面相究竟会是怎样,会不会像如来佛?
谁知那男孩反倒先她一步起身,跟他身边的女生说了句:“我到了,再见啊。”
看来他们下车的地点是同一站。
检察院家属大院的前门就在公共汽车站往前直走200米处,桔年低着头,边走边想,待会儿见到了爸妈,第一句应该说什么。
大院的保安不知道已经换了多少批,早就不认识桔年了,自然拦下了她。
“找谁呢,小姑娘。”
“找我爸……哦,找谢茂华。”
桔年老老实实地回答,这时,她居然看见那个“雪白校服”先她几步顺利地经过了门卫亭,听到门卫的问话,那男孩还回头看了一眼,不过转身太快,看不清模样。没想到他也住在这儿,说不定还是爸爸同事的小孩,她离开这个院子太久,新来的人肯定多了去,旧时的同学也不知道成什么样了。
门卫放行了,桔年一路走过办公大楼,幼儿园,沿着林荫道一直走。谢茂华前年分得了新的住房,搬离了原来的筒子楼,桔年只来过两次,希望不会走错。
午休时间,林荫道上的人并不多,绕来绕去,“雪白校服”还是走在桔年的正前方。桔年久未回家,又是为了要钱而来,近乡情怯,走得心事重重,脚步犹疑,也无心顾忌别人的面相如何这种闲事了。甚至那男孩回头打量了她几次,她都没有注意。
新职工楼就在眼前,桔年穿过草地,右前方忽然蹿出一个人影,冷不防差点儿把神游的桔年吓得魂魄归天。
“你是谁?你跟着我干吗?”不速之客用质问的口吻说道。
桔年缩了一缩,偷偷环顾四周,没有别人。她才确认自己确实是对方质问的对象。
来人个子比桔年高一个头,校服白得欠揍。桔年终于看清楚了他的五官,不错,天庭饱满,主富而寿;鼻梁挺秀,意志力强而富活力;唇色丰泽,食禄丰裕,能言善辩;眼角微微上挑,命中桃花不断,略显轻狂;下巴略尖,有小性子。总的来说眼前这张脸长得得天独厚,巫雨也是好看的男孩,可眉目间总显得福薄。
桔年还注意到,这男孩左眉上还有一颗小痣,书上怎么说来着,她努力想了想,对了,草里藏珠,主智慧,但他的那颗“珠”长得稍偏了一些,只要再过去一点点,就成了主“淫贱”之象。好险好险!她替“雪白校服”庆幸,没有因为一颗痣毁了一副好皮囊。
她并不知道,她盯着对方看的样子有多诡异。
“你从公共汽车上跟着我到这里干什么,我早就发现你一路上走得鬼鬼祟祟的。看,你看什么看?”
男孩又是一番抢白。
桔年语塞,她一向是个脑子比嘴巴快的人。况且,她总不能告诉对方,我在看你眉毛上那颗差点儿变成“淫贱”的痣。
“支支吾吾的……噢,我明白了!早上我抽屉里那封肉麻的信就是你写的?”男孩恍然大悟,又看了她两眼,充满狐疑和嘲弄,好像在说,你这人,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呢。可毕竟他还是个小男孩,面对纠缠的爱慕者,理直气壮的同时掩不住有些脸红。
“啊?”这是哪儿跟哪儿呀?桔年一头雾水。
“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大老远就为了这种事?你不觉得无聊吗?”
桔年算是听懂了。“雪白校服”的推理能力和对号入座的本领一等一的强。她说不出什么话来,只给了他一个叹为观止的眼神,游魂似的绕过了他往前“飘”。
“站住,你乱走什么?”
桔年不想跟无谓的人纠缠,只想向爸爸要了报名费就走,返程还需要四十分钟,她下午还要上课。对方在后面越叫她就跑得越快。
一层,两层,三层……到了,爸爸抽签抽中了一个好户型,她掏出了钥匙往锁孔里插,一次不行两次,然后忽然停住了手。看来她是被“雪白校服”吓傻了,自己哪里还有爸妈新家的钥匙,她还当这是以前的筒子楼吗?这旧钥匙早该扔了。
“雪白校服”阴魂不散地跟了上来,脸上的警惕性益盛:“你在别人家门口干什么?”
“我,我回家!”桔年也有些受不了他看贼一样的眼神。
男孩嗤笑出声来:“你回家?那钥匙怎么都插不进去啊?”
“我爸爸就是住在里面。”桔年转身用力地敲门,爸爸妈妈快出来解围吧。
“你就装吧,使劲装!谢叔叔给我爸开车七年,住在我们楼下两年,你是他女儿,她女儿这儿有毛病,已经送去住院了,他现在只有一个领养的儿子。”男孩一边指着自己的脑袋一边说。
女儿?脑子有毛病?住院?
桔年把这几个词串联在一起,慢慢地咬紧了自己的下唇。
爸妈家的门终于慢腾腾地打开了,从午睡中醒来的爸爸半眯着眼睛站在门后。
“谁那么吵啊,咦,是你,桔年?你怎么来了?”
桔年在问自己这个问题,她今天回来是错误的吗?
“桔年!你……不会是谢桔年吧!”男孩惊讶得差点儿没跳起来。
“韩述,你们这是……”谢茂华看向男孩,表情明显缓和了过来,甚至带着一丝讨好,桔年想,假如可以,爸爸大概恨不得叫他“韩少爷”。
原来他是韩述。对了,韩述,她老想不起名字的男孩,幼儿园学前班时桔年还跟他共读过一年。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现在岂止是刮目,皮都刮掉了几层。当年戴着眼镜又瘦又可笑的小矮人长成了女孩钦慕自信飞扬的翩翩少年,而曾经的白雪公主成了一个跟踪白马王子的痴呆少女。
“爸爸,我能进去说吗?”桔年揪着她的书包背带,很多时候,她都告诉自己,人要学会放过自己,但是,并非每次放开都那么容易。
“谢叔叔,你不是说桔年的脑子有毛病吗?”韩述直言不讳,他仿佛看不到谢茂华的慌张和骤然变色,也许在这个大院里,他从来就不需要看谁的脸色。
桔年不等爸爸回答,直接从爸爸的身躯和门的缝隙里钻进了屋子,临进屋之前,她扭头看了韩述一眼。
那个眼神,让因为自作多情而无比尴尬的韩述觉得,许多年不见的谢桔年面对他时,充满了智商上的优越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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