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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却陷纷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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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半月,得到了自己老娘倾力支持的公孙珣就开始在洛阳内外声名鹊起。

正所谓,官面上的人敬重你的权位,在野的人敬重你的出身,但所有人都敬重你的‘德行’和小钱钱!

所以,当一个当朝九卿的弟子,勉强算是名族的世家子弟开始用小钱钱来换‘德行’的时候,那自然会效果卓群,更别说还有许攸这样的才智之士为之奔走了。

实际上,等到了六月天气渐热的时候,由于义舍已经借着原本的酒楼、宅院粗粗成型,莫要说公孙珣在洛阳那边如何如何了,就连韩当在緱氏这里都成了一位‘大豪’!不知道多少亡命之徒来投奔他,连刘备都在那个义舍里乐不思……呃,乐不思斗犬了。

而上下都有了人脉以后,公孙珣还偷偷让人趁机散播什么传言之类的——比如说公孙三兄弟乃是辽西一条龙,龙首龙身龙尾俱全;还有什么公孙二郎公孙珣人称洛阳及时雨,緱氏呼保义;甚至还有什么平生不识公孙珣,尽称英雄也枉然之类的东西。

这些说法,全都是公孙大娘最新来信中钦定的,有些还是挺靠谱的,比如说前两个说法,一个明显针对士人,一个明显针对底层;但有些着实坑儿子,比如说最后一个……这口气太大了点,人家死在党锢之祸中的八骏之首李元礼也不过是天下楷模而已,换那个袁绍来用这个外号也倒无妨,可你一个辽西来的边郡子弟,有什么资格用这种名号?

实际上,这话刚传出去不久刘宽就带黑眼圈来找自己谈心了,公孙珣也麻溜的叫停了这种造势。

当然了,总体而言,这种生活还勉强称得上是如鱼得水的……来洛阳干吗,当然是来学经的,也就是混文凭的,然而这里有挂科吗?有就业资格证考试吗?

或许有。

但是考核标准是什么,难道是学问?当然是‘德行’和‘名声’了!所以公孙珣能不如鱼得水吗?

不过,这种好日子在六月中旬的时候忽然间就到头了,因为一连串不受公孙珣控制,却极大影响到了他的高端事宜突然就发生了。

话说,这惹出事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喜欢上书乱说话的蔡邕蔡伯喈……当然,公孙珣可以发誓,人家这次上书真的谁都没有得罪,也真的是谁都没有妨碍到。实际上,蔡邕的这次上书所言的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甚至可以说,仅此一事就足以让他载入史册。

直说吧,人家蔡邕这次提的建议是修建石经!

后汉以经学为国家意识形态的根基,官方定下了七经(应该是四书五经中五经加上《论语》和《孝经》),但却没有对经传的官方版本进行厘定,而这年头各个学派之间的教科书都是不一样的,甚至所谓的学派之争本来就是因为文字版本和解读方向不同而导致的。

当朝陛下估计也是刚亲政,对这种文治武功的事情颇为认可,再加上四月份各位先帝的陵寝被雨水浸了,而最近洛阳和弘农又出现了蝗灾的迹象,所以或许是想粉饰太平,或许是想‘天人感应’一下,总之,朝廷正式下达了诏书,准备开展这件大工程。

而刘宽作为三位帝师之一,尤其是朝廷里面公认的《易》与《诗》的权威,自然也要参与到这件事情中去……因此,懒散的光禄勋大人也不敢懒散了,再加上也来不及召集自己学派的帮手,所以他立即呼唤了自己在京的所有弟子,整日整夜的来帮他修正和核对这两本经典,以确保在石经工程之前,自己能代表自己的学派拿出相应的正式文本来。

刘宽的门生没人能跑掉,连许攸这种人都莫名其妙的被叫过来帮忙,公孙珣当然更没处躲,所以他现在整日都和公孙瓒、公孙越、傅燮、王邑、许攸等人在一起,拿着刘宽家里那些都快要生虫的竹简,开始一个字一个字的抠……这事真没办法,儒家经典字数其实非常少,可偏偏前汉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汉更是把这玩意当成了国家意识形态的根本,对经学的尊崇达到了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地步。因此,后人解读时就要把每一个字都当做什么宝贝一样来看待,认真抠每一个字眼,然后引申出做事的准则。

总之,这次修订石经,天底下没有一个士人能置若罔闻。

于是乎,这件事情引发的第二个连锁效应随即启动——卢植要回京了!

天知道卢老师是怎么平定的叛乱?但是不管有没有隐患或者之类的说法,人家愣在这短短数月内就把九江蛮子给按下去了。

然后怎么说呢?只能说人家卢老师不愧是个体面人,那叫一个把操作秀到底!

他先是一边上书皇帝,说这种两千石太守的重要职责,怎么能任期不固定呢,有的干了半年就走人了,这不方便施行教化啊?所以应该定下制度,最少四年;另一边,卢老师又赶紧在奏章里补充道,既然臣说出了这样的话,那为了表示臣不是贪恋权位,就请陛下免去臣的职务吧,不然臣岂不是没脸活在世上了?

年轻的皇帝当然没有因为这么一个奏折乱改太守任期,更没有免去对方的职务,他只是下令表彰了一下卢老师,同时重申了一下太守任期‘因地制宜’的性质。然而,等表彰和说明刚快马送到九江,人家卢老师紧接着又是一个公开上奏,说自己得病了……病得快死了,恳请辞职,无论如何,一定要死在幽州老家。

刚刚就任期表了态的皇帝无可奈何,只能捏着鼻子补发了一个准许病休的通知。

然而,卢老师依旧是秀的飞起,过不了数日,朝廷批准病休的使节回来以后又带来了第三份奏折……这时候,卢老师已经自称草民了,他说自己病突然又好了一些,最起码不用死了,而且还听说了修订石经的事情……这个,作为大儒马融的嫡传弟子,作为一个朝廷曾经的经学博士,作为一个一辈子都把心思扑在了大汉朝思想建设上面的人,这种事情怎么能缺席呢?死也要死在这石经碑文下面啊?实在不行以个人身份参与也行啊!

所以冒死毛遂自荐!

当然了,明白人都知道,卢子干这叫图穷匕见!

反正就是花样秀,反正就是要来修石经!而皇帝也好,朝廷也罢,被卢植秀的晕头转向,再加上这位实在是能文能武,人才难得,而且人家终究是把九江蛮给按下去了,是完成了朝廷布置的任务的……所以,最后朝廷终于是无可奈何的准许了,还来当你的博士,顺便修石经吧!

而直到这个时候,公孙珣、公孙瓒、公孙越三兄弟,或者说这三个辽西土包子才从许攸那里听知道了真相——原来这些事情竟然都牵扯到了经学中今文与古文的意识形态斗争。

这里多扯一句,所谓今文古文的差异无外乎是三点:

首先是书写文字的不同,这个也就是所谓今文古文名称的来历了,其中今文是由汉代通行文字隶书和小篆书写的;古文则是由汉代之前的古文字书写的。

其次是内部制度不同,今文派认为孔子所著《春秋》是元经,老夫子在这本书里阐述了自己的精华政治思想,所谓微言大义、字字珠玑,所以应当抱残守缺,四个字都可以阐述出十万字的政治论文来;而古文派认为,孔子只是信而好古,单纯的阐述了古代圣人的思想以及古代完美的制度,自己并没有发挥,而且古文派中周公的地位高于孔子。

最后,就是依据的经典不同,光是一个《春秋》的注释就依照传承有三家显学,古文崇尚《春秋左氏传》,今文则信奉《春秋谷梁传》以及《春秋公羊传》。而《诗经》也分为《韩诗》、《齐诗》、《鲁诗》、《毛诗》……反正派系分明,宛如泾渭!

当然,这种科普类的废话少说,回到眼前,此时此刻又是一个什么局面呢?

答案是抱残守缺的今文派,尽管繁琐,尽管迷信,但因为其中《春秋公羊传》一脉的董仲舒搞出了天人感应和大一统思想,使其早在汉武帝独尊儒术的时期就不可动摇的成为了朝廷的‘官学’。而当初汉光武帝刘秀重整山河时,为了统一思想设立的十四个博士,也大部分都是今文派。所以,朝廷对今文派的全力支持,一直延续到眼前。

另一方面,古文派虽然得不到国家层面的支持,但在学术水平上确实比今文派进步的多,这些年真正有学术成就的大儒十之八九都是古文派。所以……它也就是得不到中枢支持而已,甚至可以说如今中枢以外基本上是古文一统天下的味道。

最最后,真正让公孙珣三兄弟无言以对的是,自己三人的记名老师卢植,乃是古文派大家,而另一位半路截胡的老师光禄勋刘宽,因为是《韩诗》的代表人物,所以是今文派的大佬。

迷迷糊糊的,三个辽西来的土包子就发现自己三人陷入到了一个极为尴尬的地步。

“你们不晓得。”许攸也是难得的满脸严肃和认真。“卢植卢公乃是这些年朝廷第一位古文博士,当日他入朝的时候,天下士人都隐约觉得这是古文取代今文的标志……甚至我私下猜度,他被四府联名举荐去九江平叛,跟这次修石经的事情恰好撞在一起,恐怕也不是什么偶然,而是因为朝廷三公九卿以及其他诸位博士都是今文大家,对修石经一事早有预谋,就是想要借此巩固今文地位,所以才使出了这个手段!”

公孙珣等人为之默然……这时候三个土包子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不过。”许攸连连摇头道。“谁又能想到,你们幽州来的大儒果真文武双全。那九江蛮的难缠乃是众人皆知的,可区区数月而已,这边石经的事情刚一发动,卢公就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回来了,而且还不忘记连续上书朝廷公开嘲讽诸位今文大家……这手段委实令人生畏。”

“当日刘师知道我家大兄是卢公的记名弟子后,却又收大兄为入室弟子,莫不是也有什么……考量?”公孙越略显无力的问道。

“只怕是了。”许攸捻着胡子道。“但考量称不上。你们想想,咱们刘师位列九卿,名满天下,也不差弟子,何须算计你们几个?而且听你们说当日情形,也确实是偶然,再加上刘师也不知道这卢公数月就能回来啊!所以,只怕当日心里爱惜你们人才的想法是多于抢走卢公几个优质子弟想法的。”

公孙珣连连点头:“刘师宽仁,对我们三人也是恩重于山的……无论如何也不能怪到他头上!不过子远兄,你是才智之士,请你务必指教,这卢公几日内就要回来,到时候万一和今文诸位大家争斗起来,那我们兄弟该如何自处?”

“这便是关键所在了。”许攸叹了口气道。“贤仲昆这身份着实尴尬,且容我细细想来。”

三兄弟一起无言静待。

“当先一个。”许攸思索一番后说道。“这卢公回来,今文古文之争就是必然免不了的,谁让卢公虽只一人,身后却有势大无比的整个古文派呢?再加上石经的工程虽然需要数年,但定下版本却只能是在年内,所以这争端非但是免不了的,而且恐怕要上来就开宗明义,激烈无比。”

公孙珣无语至极,只能束手而立:“这天下乱成这个样子,宦官专政不说,光是今年,先是四月雨水坏了诸位先帝的陵寝,然后现在洛阳和弘农又开始闹蝗灾……朝廷诸公怎么还有心思争什么今文古文?”

“阿珣哪里的话?!”公孙瓒闻言冷笑道。“再乱,这大汉朝还能亡了不成?至于这今文古文,咱们来洛阳也有数月了,难道还不晓得厉害?袁杨两家为何能四世三公?咱们刘师为什么又能被选为帝师,而且被认为迟早位列三公?首先一个,他们家传的学问是官学,也就是今文!”

“伯圭所言甚至。”许攸点头道。“这才是关键所在,本朝可是讲究一个经学世家的,这做什么官是由家世来定,而家世是又得靠经学支撑……其实这也是古文派虽然势大却始终没法掀翻今文成为官学的根源所在了。”

公孙珣闭口不言……他又不是不知道这些,他刚才情急之下的意思是,尼玛这大汉朝都要亡了,你们竟然还在研究意识形态问题?

但是,那边公孙瓒一开口公孙珣就知道自己想左了——毕竟,这大汉朝前后加一块快四百年了,天命在汉的思想已经植入了到了每个人的脑袋了,不到这天下乱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估计没几个人会觉得大汉药丸。

想想也是,就连公孙珣被自家老娘展示了奇迹,不得不信的时候,也都还刻意的去亲手试探了一下大汉朝的司法执行水平呢……就这,心里也还是对大汉有感情的……遑论其他人呢?

所以,人家就是要搞个意识形态大讨论你又能如何呢?

“不过,我仔细想来,贤昆仲似乎也不必太担心自己被卷进去太过……”就在公孙珣胡思乱想之际,许攸那边却又把话头转了回来。“因为据我所知,卢公和咱们刘师虽然分属两派,但毕竟都是有道的大儒,都以高风亮节闻名,而且私交甚笃,据说还是酒友,如此情况怎么会让你们三个做弟子为难呢?”

“话虽如此,还是要请教子远兄。”公孙珣无奈拱手问道。“就算是两位老师都没有为难我们兄弟的意思,这事端一起,我们兄弟是不是就不好再抛头露面了?”

“呃……”许攸转着小眼睛道。“实不相瞒,我觉得贤昆仲这时候最好不要引起士林的无谓关注,毕竟这种弃古文习今文的事情说不大不大说小不小,传出去也不雅,到时候引起议论反而不妙……实在不行,闭门苦读数月也未尝不可。”

公孙三兄弟对视良久,所谓游学不就是来这洛阳经营人脉吗,闭门苦读是个鬼?而许攸是个贪财的,财神爷‘闭门’他也是不舍的,所以这厮明显也是无奈之下才给出了这样的建议。

然而三人左思右想,却真的是无能为力,也就只能谢过许攸告辞离去了。

“这个卢公……真是过分!”一回到自家在洛阳的那个小院子里,公孙瓒就怒气勃发踹翻了院中树下的摇椅。“我们来拜师,是他自己不见的,也是他自己留下话来让我们自己去访寻名师的,这刚刚攀附到刘师门下,他却又无端回来了!还给我们惹下了如此的麻烦!还有他那几个留在涿郡的儿子,也都个个是伪君子……总有一日,我要他们全家好看!”

公孙珣当然不知道‘历史’上自己这位族兄其实和卢植关系极差。

实际上,在另一个时空里的十几年后,除了一个幼子以外,卢植在涿郡几个年长的儿子好像全都死在了河北战乱之中,而卢植本人在公孙瓒当政幽州时宁可在上谷那种穷地方隐居也不去帮自己的学生,公孙瓒也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个堪称名臣的老师就隐居在自己治下,反而是当时和公孙瓒打出狗脑子来的袁绍成功征召了卢植出山,让后者做了一阵子军师之类的牌坊……这里面的细节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

当然了,这种犄角旮旯里的历史余料公孙大娘不可能记得住,实际上她脑子里多是以《三国演义》为蓝本的影视剧、游戏、小说、贴吧争论等等,等到那次瘟疫不得已传授给自己儿子时更是不知道忘了多少。

而且话说回来,公孙珣就算是真知道这种‘可能性’,此时也没心情去劝解自己这位心理扭曲的族兄……他就算是心理不扭曲也感到不爽好不好?

金大腿也攀附上去了,钱也撒出去了,义舍也建起来了,人也在洛阳混的脸熟了,名声也微微有了,突然间要闭门苦读半年,谁能接受的了?

可是,不接受又能如何呢?

那种层面的事情,是自己等人可以轻易置喙的吗?

一声长叹后,公孙珣难得想写封长信给自己母亲,让自己那位据说后知一千八百年的老娘给自己出出主意……如此局面,如之奈何啊?

“卢植身长八尺二寸,音声如钟。少与郑玄俱事马融,能通古学,好研精而不守章句。融外戚豪家,多列女倡歌舞于前。植侍讲积年,未尝转眄,融以是敬之。学终辞归,阖门教授。性刚毅有大节,常怀济世志,不好辞赋,能饮酒一石。”——《后汉书》.卢植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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