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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朝之后,元珣径直去了榴花宫。
踏入宫门时,他的脚步却突然停顿住。
跟在后头的常喜公公差点没刹住步子撞上去,他心有余悸咽了下口水,疑惑唤了声,“陛下?”
元珣面无表情道,“你去查查后宫,看看是哪个活腻了,竟敢往前朝伸手。”
听到这话常喜公公怔了一怔,等反应过来,忙颔首道,“是,老奴这便去查。”
说罢,他弯腰行礼,连忙下去了。
元珣胸腔强烈的起伏了一下,将朝堂上勾起的那阵戾气压下去后,这才抬步往榴花宫里走去。
还没走到主殿,便听到里头传来一阵银铃般的愉悦笑声。
午间暖阳正盛,窗棂半开着,透过那雕花窗格,可以看到一抹樱草色身影轻轻晃动。
待走进殿内,立刻有宫人要行礼,元珣示意宫人噤声,自顾自掀开那暗银色乌金绣蝠纹软帘。
只见炕榻之上,一袭樱草色薄袄的阿措慵懒的靠着软枕,腿上盖着暗红绣百子嬉戏图案的毯子。
她的怀中抱着一个襁褓,身旁的小桃小荷也各抱着一个。
暖金色阳光透过雕花窗洒进来,阿措神情温柔的低眸,嘴角含笑的逗着怀中的婴孩,斑斑驳驳的光影落在她的身上,仿佛洒下一层细细闪耀的金粉。
这一幕,宛若画卷,静谧温馨。
元珣的眉头缓缓舒来,薄薄的唇不自觉的扬起一丝温和的弧度。
他走上前去,轻声唤了句,“阿措。”
阿措抬头看去,见到是元珣来了,柔美眉眼间的笑容更甚,如春水照梨花般,娇娇的唤道,“陛下,你下朝了呀。”
“奴婢拜见陛下。”小桃小荷连忙请安,有些纠结是放下皇子走,还是带着皇子一起走。
元珣瞥了一眼,淡淡道,“将皇子们放下,朕瞧瞧。”
小桃小荷轻轻松了口气,忙不迭将孩子放在榻上,退到了帘子外。
元珣从善如流的坐到阿措身边,看了眼那两个小皇子,大皇子半睁着眼睛一副要睡不睡的模样,二皇子则闭着眼睛睡得格外香甜。
“十次见着他,有九次都是在睡觉。”元珣指了下二皇子,心道这小子可真能睡,小猪一样。
“奶娘说了,刚出生的孩子每日都要睡很久的。”
阿措笑道,又将怀中的小公主递到元珣怀中,“陛下,你看看女儿,她可真爱笑。”
元珣抱住小公主,语气放的很轻,“是,我们的皎皎笑起来好看极了。”
阿措一怔,“皎皎?”
元珣颔首道,“礼部已经奉上三个孩子的名字。公主的名字定为皎月,月色皎洁明亮之意。诗经有云:月出皎兮,佼人僚兮!咱们的小公主出生的时辰,也正是明月初绽之时。”
阿措呢喃了两遍,轻声道,“皎月……唔,我喜欢这个名字。”
她凑到襁褓旁,轻轻碰了下小公主的小拳头,“小皎皎,以后你大名便叫皎月了,你喜不喜欢这个名字啊。”
小公主明亮的眼睛眨了下,奶萌奶萌的“呀!”了一声。
阿措笑眸弯弯,抬眼看向元珣,“她也喜欢。对了,陛下,两个小皇子叫什么名字呀?”
元珣道,“大皇子叫星麒,二皇子叫星麟,麒麟乃四灵瑞兽,又有才能杰出、德才兼备之意。”
阿措知道麒麟,这可是上古神兽,厉害的不得了。
自己的儿子能用这个名字,真是威风!
她高兴的点了点两个皇子的襁褓,轻声唤道,“阿麒,阿麟。”
大皇子灰绿色眼眸动了下,像是作出回应。
至于二皇子……他依旧睡得香甜。
三个孩子都有了名字,阿措兴致勃勃的让小荷小桃取来了笔墨纸砚。
“陛下,你教我写他们的名字吧,我会写星和月字,但皎、麒麟,这三个字我都不会。”
阿措现在只恨自己读书少,连自己小宝宝的名字都不会写,实在太惭愧了。
元珣见她眼巴巴的望着自己,自然不忍拒绝。
他让小桃小荷先将几个孩子抱去侧殿,然后站到阿措身侧,弯下腰来,握住了她的手。
一笔一划,墨汁在洁白宣纸上落下三个端正隽永的名字。
“这是月皎,这是星麒,这是星麟。”元珣道。
“皎皎的名字倒还好,但是阿麒和阿麟的名字也太难写了吧,这么多笔画!”阿措讶然道。
她抿了抿唇,扭头看向元珣,“你说他们长大了,读书认字的时候,会不会怪我们给他们取了这么复杂的名字啊?万一先生罚抄,他们岂不是手都要写抽筋。”
见阿措现在就想到几年后的事,元珣低低笑了下,弓起手指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放心,他们可不会像你一样,动不动就犯错罚抄。”
阿措本想说“未来的事情你怎么知道啊”,但转念一想,好像不太对。
她气嘟嘟的瞪着元珣,“好啊,陛下,你拐弯抹角骂我笨!!”
元珣笑了下,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坐下,轻声道,“朕的皇后才不笨,朕的皇后可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
阿措,“???”
阿措,“你你你你,你什么时候有皇后了!?”
还当着她的面夸别的女人,当她没脾气么。
见她一本正经的声讨,元珣哑然失笑,小傻子。
“朕的皇后就是你啊。”
“我?”阿措一怔,伸手指了指自己。
“嗯。”
“我什么时候成皇后了,我怎么不知道。”
“就在不久前,朕与朝堂商议后,他们说你诞下子嗣,有功于社稷,理应为后。”
元珣握住她的手,狭长的眸透着深邃的坚定,他道,“你可愿意嫁给朕,成为朕唯一的妻子,成为大梁朝的国母?”
他的目光是那样的热忱,语气是那样的温柔。
阿措白瓷般的脸颊像是抹了一层鲜亮的胭脂般,红霞般缱绻,心跳如鹿撞。
她迎上他的目光,小手反握住他的手,脸颊梨涡浅浅,软软道,“我愿意。”
四目相接,情意绵绵。
在初冬金色的阳光中,两人眉目皆舒展着,唇边皆是恬静美好的笑意。
……
七日后,宸妃为皇帝诞育两位皇子一位公主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大梁,乃至边关塞外。
大赦天下和减免税收的政策,也让宸妃和皇子公主的名望越发隆盛。
百姓们并不在意什么双星相冲之说,那些大道理离他们太远了。
他们只知道皇子公主的诞生,给他们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好处,让他们的家人能早早从牢狱中出来,让他们今年的负担减轻一些,日子能宽裕一些。
这便是天家的恩德,是值得他们顶礼膜拜,感激涕零!
定州城。
司空曙登高望远,遥望着那一片萧瑟苍茫的如血残阳。
尉迟虎提着一壶酒,红光满面的走了过来,“子言,来来来,咱们喝一杯,也为陛下好好庆祝一番。”
司空曙回过神来,接过那大碗美酒,轻轻一笑,“好,喝!”
经过这两个月的休养,他现在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除了有的时候脑子里的记忆会有些错乱之外,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缺了一块东西外,其他便无大碍。
尉迟虎咕噜噜灌了一大碗酒,末了拿袖子一抹嘴巴,笑呵呵道,“咱们陛下可真厉害啊,之前一个没有,这下一来就来了仨!又有儿子又有女儿,这是何等的好福气啊!”
司空曙颔首道,“嗯,既是陛下的好福气,也是宸妃好福气。”
“是啊,说到这宸妃,去年去行宫避暑时,我还遥遥看了一眼。那个时候我不是还跟你说,瞧着娇娇柔柔的,瓷娃娃似的一碰就要碎。没想到她这么能生,一胎怀了仨,啧啧啧,真是奇女子!”尉迟虎咂舌道。
司空曙笑而不语,只与他碰杯喝酒。
尉迟虎喝着美酒,悠闲惬意的往后一倒,道,“明天肃州的大军便拔营回朝,到时候咱们就跟着大军一起回京去!”
回京。
司空曙抿了抿唇,他好像记得自己回京后要做什么事。
但现在却有些想不起来了。
是什么事呢?
夕阳西下,肃州城也是一片狂欢。
陈暮云喝的格外高兴,边喝边夸宸妃贤德有功,夸皇子公主聪明非凡。
军营里有人闹她——
“陈朗将,你把宸妃夸得跟天上的仙女似的,难不成你还见过她?”
“对啊对啊!还有皇子和公主,才刚出生的奶娃娃,你咋知道他们聪不聪明,好不好看啊?”
陈暮云打了个酒嗝,她的酒量很好,就算喝了很多,理智还是有的。
面对同袍的起哄,她也只嘿嘿一笑,得意洋洋的扬声道,“我就是知道!!”
她的小表妹是最棒的!
小表妹那么漂亮,陛下又英武不凡,他们生下的孩子定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个赛一个的好看!
陈暮云越想越兴奋,她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回京,抱抱小外甥和小外甥女了。
明月初升,千里之外的,岭南的小县城里。
外面是一声又一声庆贺的焰火声,沈家人的餐桌却格外的沉默。
不过短短一年多的功夫,沈隽就老了十几岁一般,眉目间仿佛是用刀刻出来的深深皱纹。
他看了看桌上清简的饭菜,又扫过自己的妾侍子女。
柳姨娘和周姨娘皆默默地扒拉着饭,孙姨娘早就病死在来岭南的路上。
沈家两个儿子也都默然不语,心中作何感想,沈隽猜也能猜到几分,估计是跟他一样后悔恼恨吧。
二姑娘沈月龄年前就在岭南寻了户人家嫁过去,日子过得还算殷实自在。
屋内唯一发出声响的是疯了的大姑娘沈如玉,她痴痴傻傻的趴在窗户前,憨憨笑着,“烟花……嘿嘿,烟花,好看!”
看着如今家里的境遇,再联想到小女儿在皇宫里的生活……
她成了高高在上的宸妃,生育了两个皇子,一个公主。
而且据说再过不久她便会封皇后了。
如果她成了皇后,那她膝下的皇子便是日后的太子,未来的君主。
他沈隽碌碌无为一生,只盼着两个儿子能出息,振兴沈家门楣。可他千算万算,也没想到最终给沈家争脸的,却是他从未注意过的小女儿……
后悔啊,他简直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如果当初,他对陈氏好一些,对这个女儿好一些,如今他便是国丈爷,便有享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富贵荣华……
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啊!
沈隽仰头将眼中的热泪逼了回去,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窗外的明月静静倾泄着,晚风在岭南还是暖的,到了江南便带着丝丝凉意。
扬州城内的一处医馆楼上。
一袭黛青色长袄的赵清宁慵懒的斜倚在栏杆上,她看着城楼下飘扬的彩幡,还有那明亮的彩灯和绚烂的焰火。
万家灯火,欢声笑语,百姓们为皇嗣的事欢喜不已。
两儿一女,龙凤呈祥。
好,真好。
他的心上人为他诞下孩子,他定然很欢喜吧。
赵清宁自顾自倒了一杯酒,朝着京城的方向遥遥一敬,“恭贺你。”
清醇的酒滑入喉中,她想她应该是替他们高兴的。
大街上依旧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她一人坐在楼上,仿佛活在另一个世界一般,那些喧闹欢喜都与她没多大干系。
一杯又一杯酒入喉。
在她还要喝的时候,一只手忽然夺过了她手中的酒杯。
赵清宁一怔,抬眼看到那道修长的黑色影子。
她勾了勾唇,莞尔一笑,“十九。”
十九垂眸,沉声道,“你不能再喝了。”
赵清宁道,“普天同庆,我这是高兴。”
她朝他伸手,轻软的声音带着几分妩媚醉意,“酒杯还我。”
十九,“……”
赵清宁,“怎么,你不听我的话了。”
十九一怔,忽的直接将酒壶拿起,将壶中酒喝了个精光。
赵清宁眯了眯眼,眸光透着几分迷离的复杂。
她还想说什么,就醉倒了,软趴趴的靠在栏杆上。
十九轻唤了两声,她没反应。
他蹙起眉,沉吟片刻,将身上披风取下,给她轻轻披上。
皎白月光下,赵清宁白皙的侧颜,细润如脂,粉光若腻,一缕鬓发垂在她的耳侧。
十九黑眸微动。
他微微抬手,想将她的鬓发撩到耳后。
屋内忽的传来丫鬟找寻的呼唤声,“姑娘,姑娘你在哪儿呀?”
十九的手猛地收回,脸上闪过一抹自卑。
当丫鬟推门寻来时,眼角余光只瞥见一抹黑影,再定睛一瞧,自家姑娘已然靠着栏杆沉沉睡去。
只是身上不知道多了件从何而来的披风。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