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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正午的时候赵彦深才神清气爽的出了昭阳殿,脚步轻快,浑然不像活了六十多年的快散架的老骨头,整个人身轻如燕,走路带风,比之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也差不了多少。
此刻赵彦深心中是十分愉悦的,还有什么事是比看到国家后继有人更加令他欣慰的呢?赵彦深是一个老臣,对于大齐一日不如一日,那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从前他也曾委婉的劝说高欢、高洋,但最终都没有被采纳,今日这个不过十四五岁的小皇帝倒是很赞同他的主张。
“我大齐中兴有望……中兴有望啊!”赵彦深一向沉稳,向来喜怒不行于色,可如今却一改平日里严肃稳重的样子,见谁都笑眯眯的,连带着一向不被待见的屠夫刘桃枝也被老丞相给赏了不少笑脸,让刘桃枝瞬间不知道该喜极而泣还是诚惶诚恐,手脚都不知道该往那里放了……
今日,明明是白雪遍地,寒风刺骨,可老丞相赵彦深却感受到了春天一般的温暖……
宫城外,两架马车缓缓的停下,胡长仁和陆令宣同时挑开帘子,相互对视了一眼,彼此的眼神都是杀气腾腾的。今日,对于他们而言意义重大,能否接替和士开,成为新的朝堂巨擎,就看今日一搏了!陆令宣和胡长仁都明白,和士开一死,眼前这个笑容阴险(猥琐)的家伙就是自己最大的阻碍!
此刻宫人去通报了,打开宫门需要一些时间,陆令宣及胡长仁便先行下车。
二人相顾无言,偶尔对视一眼都是满满的火药味。
胡长仁城府不深,高傲的昂起头颅,斜着眼睛,做出一幅蔑视陆令宣的姿态,心道:“你个臭婆娘神气什么……不就是陛下的奶娘,会哄陛下吗?老子是皇上的亲舅舅!难道还不比你个糟老婆子更亲近?”
陆令宣脸上倒是谦恭的笑,提前过来跟胡长仁问好,见到胡长仁这一幅四十五度角抬头看天、鼻孔朝上的姿态也不免心里发火,暗暗冷笑:“老货嚣张得意个鬼!皇上如今连太后都不给面子,你得意什么?也不撒泡尿当镜子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蠢样!皇上会听你的?做梦!”
两人都不说话了,考虑着待会儿是不是要先在皇帝面前告上一状,正各有心思的时候,宫门缓缓打开了,一个瘦弱的老头子从里面走出,笑眯眯的摸着胡子,看到胡长仁还有陆令宣,倒是不见外,赏了个笑脸,道:“哦,是国舅和陆郡君来啦……里面请,皇上正等着呢……”
“…………”长久的沉默,陆令宣、胡长仁互相对视一眼,都可以看见彼此严重的震惊神色,这老货平日里不是最瞧不起他们的吗?今日居然主动问好……这怕不是个假的赵彦深吧?
两人都觉得有这样的可能。胡长仁主动开口试探的问道:“……赵丞相?”
“嗯?何事?”赵彦深依旧是笑眯眯的,眼前这张和蔼的笑脸简直就要将胡长仁给逼得精神错乱。
胡长仁咽咽口水,先给自己压压惊:“无事……”
“哦,无事老夫就先走了……”赵彦深甩袖就要走,却又被胡长仁给出声拦住了,“赵丞相……”
赵丞相这回就有些不满了,把笑眯眯的脸色一收,吹胡子瞪眼,严厉道:“先前让你说何事你说没事,现在却又来拦着老夫,你这到底是何意啊?起开!老夫忙着处理政务呢,没时间陪你在这儿墨迹!”
说完一把推开胡长仁,就径自上了不远处的一辆牛车……
胡长仁揉揉被老头推搡的有些疼的胸口,指着背影道:“看来这是真的没错了……”
陆令宣:“……”
高纬前几日处理完了大批奏章,如今倒是清闲下来了,闭着眼思考着赵彦深向他进言的那些话,的确,现在北齐的两族对立问题已经刻不容缓了,多拖一日,就多一日的风险。变革是一定要的,但不是现在。如今斩杀和士开虽然让朝野上下的清流为之一振,但是这还并不足以树立起高纬的朝堂威望。
“看来,还得多拿几个人祭祭刀呀……”高纬思考这类问题的时候会下意识的眯起一对凤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本来那张清秀绝伦的脸看着还是挺天真无邪的,如今……啧啧,看上去甚是阴险……
刘桃枝只腹诽了一句,高纬的眼光就下意识瞟过来,唬得他赶紧低下头。
高纬刚刚想说摆驾去皇后的嘉福宫,门外就有小太监来报,说是陆令宣和胡长仁来了。
高纬无语了,“居然来这么快……”
不得不说,这所有苍蝇见到腐肉都是一个德性,要他们见好就收根本就是对牛弹琴,不拿到点利益捏在手里,你以为他们会就此罢手吗?
高纬下令道:“宣他们上来。”
胡长仁和陆令宣得到召见之后都同时检查一下衣冠,换上拘谨得体的微笑,这才迈步上殿,首先对高纬大礼参拜,而后才坐下。
“今日舅舅和奶娘怎么一块过来了?”高纬明知故问。
胡长仁与陆令宣沉吟一阵,最终还是陆令宣先开口了,道:“今日朝堂之上陛下大显神威,剿除和士开这个奸贼,真是可喜可贺……不过,不过,陛下除了和士开之后朝廷空下了好多位子。国家大事小事每日千千万……这一下少了这么多人,陛下理政会很艰难……所以,所以臣觉得应该向陛下推举一些人才,为陛下分忧……”
高纬喝了一口热水,笑道:“奶娘有心了……”
陆令宣的一颗心登时放进了肚子里,示威一般下意识瞥了胡长仁一眼,哪知高纬接下来又转向胡长仁那一边,道:“舅舅此来可是也想要为朕分忧?”
胡长仁刚刚正为陆令宣捷足先登而懊恼不已,正恨不得能用眼神把陆令宣给瞪死,结果高纬这一句问话让他大喜过望,连声道:“对对,臣,臣正是此意,臣虽然不才,可若论举贤,臣自认是绝不会输给陆郡君的!”
说着,朝陆令宣得意洋洋的望了一眼。
陆令宣此刻心中跳脚大骂,可也是无济于事,心里盘算道:“看来注定是要和这个无赖子共喝一碗汤了!也罢,待会儿我为自个儿多争取一些名额便是……”
高纬咂咂嘴,一脸无奈道:“你们对朕忠心朕心里是明白的,朕也想多给你们几个举荐贤才的机会,可是……唉……”高纬叹气,胡长仁与陆令宣相互对视一眼,心里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只听高纬痛惜道:“只是你们来晚了,刚刚丞相来宫里,把那剩下的名额全给拿去了,朕就是想拦着也没有办法呀……不过还好,朕还给你们留了几个下来,你们自己看看吧。”
陆令宣、胡长仁同时眼皮子抽搐,眼前悠悠然又冒上赵彦深那老头和蔼的笑脸,心里破口大骂:“难怪你看谁都笑眯眯的,原来是占了大便宜准备走人!你个糟老头子坏的很,好歹给我留下一小半来呀!只剩下几个怎么分啊?!”
正一个个心里后悔的直欲捶胸之际,高纬乐呵呵的笑道:“舅舅和奶娘不要着急,这个机会从今以后有的是嘛,何必苦恼呢……朕不是还在这里吗?……朕有几个月没有见着你们了吧,如今正好聊一聊,你们最近都忙什么呢?”
胡长仁和陆令宣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和高纬交谈起来,大殿里时常有笑声传来。
刘桃枝悄悄的朝里面看了一眼,只见高纬笑意吟吟的和二人交谈一些有的没的、家长里短的小事,相谈甚欢的样子。但是刘桃枝怎么看怎么觉得有那里不对劲……高纬看他们两个的目光太和善了,和善到了有点诡异。像是一个盯着两只肥鸡却正在发愁先吃那一只的黄鼠狼……
刘桃枝打了个寒战,扭过头肃立在殿前,却是下意识伸手紧了紧衣襟……今年的冬天为什么那么冷呢?
此刻,据邺城的城郊官道上,一队骑兵正在白茫茫的大地上奔驰,踏碎了一地霜雪,朝邺城疾驰而去,这队骑兵跟守卫邺城的那些样子兵不一样,全身粗制的皮甲,背后插着代表着军情的令旗,狭长的腰刀挂在马脖子上,整张脸被布帛包裹的严严实实,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摄人心魄的血丝密布的眼睛,杀气凛凛,一看便知是边关百战的老兵!
邺城门口,守城的兵士刚想将他们拦下,可那队骑兵的速度实在太快,瞬间就冲到了他们面前,那名首当其冲的兵士顿时吓的脸色发白,可是想躲已经来不及了,正在他惊惧的闭上眼等死之际,那排在最前面的骑士一提马的缰绳,两腿一夹马腹,那狂奔的烈马便吁地一声从那名兵士的头顶跃过去,后边的骑士变换阵型分开,从他身边穿过。
那名兵士傻楞了许久,才被其他人给搀起。觉得裤裆一凉,竟不知何时尿了裤子……
一队杀气腾腾的骑兵在邺城中疾驰自然引起了不小的骚乱,惊动了太尉府,在太尉高睿急匆匆的带着兵马赶来的时候,那一队骑兵勒马停下,撤下围在面前的布帛,一脸狂热的对着满街百姓大声道:
“左相斛律光在汾水大败周朝上柱国韦孝宽!斩杀数千!军报直抵京师!”
满城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