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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高熲这个层次,一举一动都会有人关注,一言一语都会有人深思,上上下下不知道有多少人的眼睛在盯着,故而他进宫觐见皇帝,深谈整整一日的消息根本瞒不了人。
邺城的风云也随之变得莫测起来。
而远离邺城的庐江却是一片安宁,至少表面上如此。
夜色已深,大雨如覆盆之水,劈头盖脸洒落,军营里依然灯火通明。
王琳解了甲,负手站在帐前,静静盯着被黑暗笼罩的雨幕。大雨下了三天,一刻也没有停歇,营地里一片泥泞,偶有几棵花草顽强地冒头,马上又被夜里巡视的兵卒给踩下去…
他悠悠叹了口气:“一年年挥师征战,一年年无功而返。本来陈主驾崩,南朝的新帝陈叔宝庸弱无能,正是举兵南下灭亡陈国的大好时机,可朝堂诸公的意见却与我的想法完全背道而驰,尤其是高熲,不支持我也就算了,竟还要遣使南下,搞什么缓缓图之?”
“哼,我看他再怎么做好脸色,只怕陈叔宝也未必领情,反当我朝怕了他。唉!”
他心里是很沮丧的,他这边厉兵秣马、磨刀霍霍,兵马都已经摆在前线了,结果朝廷的一道敕令下来,就将一万精锐拖在这里动弹不得。
李德林出使南朝,本可直接往秦郡和陈军对接,听说王琳在庐江,大老远绕路过来,把皇帝的旨意又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
这不是上门打脸来了?
王琳一肚子委屈无处宣泄。
他哪里知道李德林心中的恐惧?李德林害怕自己这边刚到陈国,后面王琳咔一下和陈军干上,届时他除了落得一个郦食其的下场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贺若弼和淮南的一干文武在王琳身后,默不作声。
跟王琳相处久了,他们很清楚这位大都督不是每个问题都需要答案。人老了都很固执,尤其是王琳这种身怀仇恨的老人。这样的牢骚在平日里也不知听了多少次,贺若弼愣是一次态都没表,而他也看得出来,王琳对和南朝修好的事情是半点兴趣也没有。
如果只牺牲一个李德林,可以换得战机一鼓作气收复江北失地、直捣建康,相信王琳不会有半点犹豫。李德林的预防针不是没有道理的。
“朝上诸公想必有更重要的考量,大都督还是莫要置气的好。”
贺若弼见王琳又不吭声,硬着头皮出来劝道:
“陛下英明神武,号令如一,陈主荒淫庸弱,亲近小人,待他国内人心丧乱,我再出兵,定能一战功成!况且如今正是春夏之交,江淮卑湿,大都督聚兵于此,一旦疫病发作,反为敌军所乘,以大都督统兵之能,便算能全尾脱身,也未免不美。”
王琳冷冷望着他,半晌才道:
“难得,你在历阳、庐江被黄法氍打得节节败退,现在居然沉稳持重起来。不错不错,深有长进!只是你此计还是未免消极而进取不足,如君之所言,我大齐还要将伐陈灭周之大业拖到何等境地?”
“高熲、苏威、裴世矩这些正得圣眷的文官,平日里只知道摇摇笔杆、动动嘴皮,他哪里知道我们这些在前线刀山火海的艰辛?咱们是恨不能立时便一鼓作气将南朝、伪周统统扫灭,好挣出一个万世不易的太平来,这样大伙就都能安心,你说是不是?”
贺若弼一听这话,面皮渐渐涨成一团大红布,险些把后槽牙都咬碎。
这老家伙分明就是胡搅蛮缠!难道他贺若弼不希望尽快扫平南朝吗?
贺若弼哪里还能不知道,因为他站在高熲这边,不同意王琳激进的方略,还一纸奏疏把王琳给告了,一心要灭掉陈国的王琳就把贺若弼记在了小本上。
为人臣子,在其位谋其政,贺若弼半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便算是他怀了要挤走王琳的心思,那也纯粹是王琳昏了头,居然想拿淮南好不容易稳住的基本盘压上去豪赌,陛下绝不会准许!
谁最强大谁就最正确,这是一条亘古不变的道理。
贺若弼永远站在正确的一方。
他如今获封车骑将军、历阳郡公,在淮南各军之中,论地位、论威望仅次于王琳。贺若弼心里很清楚,他如今的荣宠恩遇是怎么来的。
他不似高熲、杨素等人一开始就在陛下身边打转,简在帝心。除却显赫的战功之外,更能让陛下记住他的只能是他与王琳相左的立场。
王琳在淮南经营多年,整个淮南上下都是王琳一手提拔,几乎是王琳的一言堂。为了插手淮南,北齐朝廷从孝昭皇帝开始就没少做努力,到了现在王琳依然具有相当影响力。卢潜被调到了长安,朝廷需要再扶持一个能制衡王琳的人。
还有谁能比贺若弼更加合适呢?
贺若弼若是站在王琳这边,陛下和朝廷还能需要他?
因此他此时也是不假辞色,直接怼道:“行军作战,未虑胜当先虑败,大都督是当世名将,这样的道理想必不用我告诉大都督。”
一众将领面面相觑,见气氛僵硬,赶紧出来转圜道:“好了好了,不要争了,大都督是报国心切可以理解,贺若弼所言‘稳中求进’的万全之策也没错,确实是不容忽视。咱们同为大齐臣子,都是一心为国嘛!些许不快,何足挂齿呢?”
王琳淡淡瞥了一眼这群墙头草,知道他们必定是听见了什么风声,这才敢把立场转得这么快。
李德林到庐江,除却带来了皇帝的私下训斥,更带来了王琳很快要荣升左相的消息,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颁布正式的旨意而已。
王琳一走,贺若弼就成了淮南最高的军政长官,俗话说得好,现官不如先管,你王琳就算成了左相,也不能把手再插到淮南来,满朝文武都看着呢。
有了这一层考量,原本王琳那边的人都渐渐朝贺若弼靠了过去,没靠过去的,对贺若弼说话也客气小心了许多。
王琳不屑去理会这帮墙头草,而是深深地在贺若弼脸上扎了一眼,语气冷冷道:
“克敌之要在于临事制变,因地制宜、因时制宜,哪里能事事考量得那么清楚?灭陈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贺若弼你不是一向自诩智谋无双,想必定有高见了?”
换成平时,王琳用这种口吻,贺若弼肯定就不敢再说了,免得和他正面冲突。但今天他被王琳拱出了火气,傲气十足地一扬下巴,胸有成竹道:
“我本不欲宣扬,但既然大都督问起,我就姑且说一说……我确实设想过,如果是我来主导灭陈之战,我会怎么去部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