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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别送了,我们走了。”
朱兴德先将女儿抱进车厢,接着又将媳妇扶上车。
朱兴德扬起鞭子前,对尹老太太挥了挥手。
尹老太太被儿媳妇们一左一右搀扶着,站在村民们最前端,抹上了眼泪:“赶明儿一定要再来看我。”
“会的,外婆。”
甜水趴在车厢的车窗处,也在不停地对尹家旳哥哥弟弟姐姐妹妹们挥手。
尹家一众小孩子,全都眼巴巴地望着车的方向不愿意离去。
只和甜水相处两日,就有点儿舍不得会认字写字的厉害老妹儿。
马车快到西山镇时,左小稻才掀开车帘问朱兴德道:
“你不是说,要当着大伙面前,豁出来给个十两八两银钱就算还了当年大姨家借咱爹娘的人情,往后不再和大姨一家往来吗?花钱买省心和名声。可怎的昨夜烧完纸回去又改了主意,居然想让他帮家里卖酒。”
朱兴德扭头看眼小稻,回答前先笑了两声,才说道:
“是啊,我改主意了,舍不得白给他十两八两银钱。
昨儿回来后,我俩聊了几句,我发现那小子满肚子蝇营狗苟,很会钻营,用好了备不住能卖出去不少酒。
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就看怎么用他了。
他的长处,就适合带领府城大婶子们四处去推酒。
不提其他地域,只说咱府城下面有多少县镇的酒楼还没有卖上咱家酒,正好让他将这一块推出去。
让他带着推销的酒,去和人谈,去和人喝,去帮咱家卖。想挣多少钱养家,就看他自己的能耐。”
朱兴德心里有些话没告知媳妇。
那就是随着罗峻熙成为举人老爷,他和满山应是在不出岔头的情况下会做官,他们已经不适合去和人谈买卖。
就连他岳父往后也要注意影响,至少不能亲自出去推销酒。
要不然人家到时候是买是不买,不买,对方心里会不安,怕得罪他家。买了吧,可能会被个别有心人说嘴,说他家在仗势欺人。
所以出于种种考虑,朱兴德认为他家花清酿,往后应该培养出一队专门干谈判的、推销酒的人才。
这是想做大做强做出名声前必须要走的一步。
而朱兴德得承认,他身边少有会算计能说会道的人。
大姨家的这个儿子,就这么走进了他的视线中。
小稻有点儿担心:“他那人砍价什么的倒是能厚住脸皮叫住价,我也得承认他挺适合干这个的。可你不怕他偷摸挣拼缝钱?比方说五两的酒,他出去卖十两,偷留下五两。或是偷奸耍滑拿着咱家给发的月钱,却赖在家里闲待着不出去。”
“媳妇,你觉得你男人会给他那个机会吗?”
朱兴德大姨家的表哥是没有月钱可拿的。
朱兴德早就和对方丑话说在前。
不仅每月没有固定月钱,连推销的酒,坛子数也是有限的。
你甭打算将白得来的酒抱家里去偷摸卖掉。
而且到真正双方要签契约书给银钱的时候,并不会经这位手。他岳父就会出面了。
花清酿又是全国统一批发价,零售价,这将会在未来公平公开,想拼缝挣差价的可能性很低。
连运酒想往里面灌水,多填出几坛子酒的可能性也没有,因为运输那条线,会有另外的人来负责。
但是推销人员只要勤快,前期花清酿的名声已经铺出去了,质量也摆在那里杠杠的,尤其是这把花清酿去过前线,还打了胜仗,有这么个保家卫国的寓意在。
所以这酒卖的好不好,全在于大姨家那位儿子,脚下能丈量出多少地域。
提成银钱是根据坛子数来的,卖好了,朱兴德给大姨家的表哥画了张大饼:
一年保你盖新房。
三年保你能为你儿子置办上几十亩田地。
等到老了那天,你可以挺直腰板对你儿子说:“你爹我,白手起家。当年,从一个人慢慢的发展出三个、五个手下,后来带着多少卖酒的手下,从东南西北出发。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
朱兴德还画了一张更大的饼,对大姨家的儿子鼓励道:
一年三年不算啥,五年靠销量说话。
真有那个实力,我眼下就可以向你许诺,可以让你做销售这部分的大掌柜。
做上大掌柜,能以左膀右臂的身份,和我朱兴德的岳父一起出席各种商会。
商会上,你将认识许许多多的能耐人。
和你在这个镇上接触的人完全不同。
今日,我可以看在亲戚感情给你向亭长美言几句,让你在镇上谁家做个什么伙计掌柜的,甚至可以弄间铺子,让你蹲在这西山镇犄角旮旯卖酒,铺子名是我的,我到月来收酒钱,到月来检查,碎一坛子,都要扣你的工钱。你是做表哥的,年纪比我大,却要看我的脸色,我全家的脸色。
你觉得这些和我说的,哪个更有意思?顶天立地男子汉,你是要溜须着亲戚,让你娘都得为你,看我这个外甥脸色这么活下去,还是要站直腰板在人前活着?
还有,你别以为卖酒会当几十年孙子,需要总向人家点头哈腰。那可不一定。
因为我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提高酿酒技术,很可能有一天,花清酿会供不应求,从咱们求人家买,到人家求咱们卖,那时候你想优先卖给谁家,可就是对方带着好处费来找你点头哈腰了。
可想而知,当朱兴德这番话说完,大姨家的儿子心头有多火热。
当即站起身表态,不就是背着酒、背着干粮,遥哪走着去卖嘛,他干啦!
当时尹大姨在门外感动得哭的不行。
不停地说,难怪外甥能有今日的成就,果然不是一般人。她儿子语气都不再是浑浑噩噩了。
而此时,朱兴德简单和小稻学完这件事儿,说:“给这种亲戚一个机会,能把握住将变得不再一样,我还是希望大家都争些气的。但把握不住,只此一次。”
小稻回头看眼女儿,甜水已经躺车里睡了,她干脆戴紧棉帽子陪朱兴德坐在外面赶车:“我发现你变了。这次从前线回来后,变得不再为争口气和人置气。”
还有羞于出口的,朱兴德从回来后就对她更好了。
她和二妹很好奇,有向去过前线的小妹咨询过。
小妹说,大概是人只有在极苦极难的情况下,难熬的日日夜夜里才更能看透一些事情。
毕竟前线那可是个生死看淡,随时要干的地方。
也是在前线见多了那种在关键时刻谁也不行,还得是自己媳妇孩子要承担苦果。尤其是大姐夫,他战前负责过抓壮丁,战后还干了好些天的安顿事宜。有的人之前有小妾什么的,听说人已战死就散了。
苦果由妻儿承担,然后小妹立正站好,掷地有声道:自然荣耀也该给予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
朱兴德一手执鞭,一手攥住小稻的胳膊,非要让小稻将手塞进他棉袄里取暖,笑得温和道:“嗯,是变了点儿,你觉得莪是变好变坏了?有没有更稀罕我?”
左小稻:“……”
其实,岂止是朱兴德变了。
同一时间,曾经在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后在永甸县干出点儿小成绩的李知县也变化巨大。
李知县正面见曾经的太子、如今的新皇。
和他一起觐见的还有唐大人,以及去南面战区的言官黄大人。
以前,老皇上在位时,唐大人是主和派。黄大人才是主战派。
这次南北两位言官同时归来后,像灵魂调换了般,黄大人对待南面挑衅王朝的态度成了以和为主。
说皇朝再经不起大战了,虽然北方刚大胜过。但是接连打仗,百姓会更加苦不堪言。
唐大人却成了主战派。
唐大人气愤之极道,要忍让到什么时候?北面这场胜仗才正说明,对待这种挑衅的外族只有给他打服一条出路。我们吃的亏还不够多?曾经他比谁都想讲和,可这场仗让他明白,对方提的根本不是讲和条件,对方是在难为你,最后的结果,无论你送出去什么,无论你怎么满足对方,对方只要不放弃侵略的想法都能再进攻。
要不是新皇及时劝解两位爱卿不必再争论,稍后再议,都先去隔间喝茶歇一歇,唐大人还拄着拐,这两位差点儿就在新皇面前打上了口水战。
新皇这才和得以李知县对话。
按理,李知县的官位是没有资格见皇上的,但他哥哥李将军战死后,李家刚被授予忠勇伯。
李知县以忠勇伯之子得以面见新皇,倒也不为过。
随着李知县拒绝新皇让他去兵部的决定。
随着李知县的讲述,隔间的黄大人和唐大人是在听了李知县的话,这才停止了对喷,且老泪纵横。
李知县向新皇表述,他不要去兵部,他要回去继续做知县。
他要深耕土地,多开荒,让那片黑土地能产出更多的粮食,让老百姓先能吃饱饭,然后才能日渐变得富饶起来。
这是他这个人,唯一能做的事情,甚至这一代人持之以恒该做的。
为何会有战乱,为何黄大人和唐大人有争论,要从根源上改善。国富马强才不会受欺辱。
李知县离开后,新皇坐在那里久久没有开口。
盛世开端,面对眼下的烂摊子,新皇知道他要改革的地方太多了。
而在外面等候的忠勇伯在听说李知县拒绝回京,忠勇伯被这个儿子气到不行,却在听说缘由后沉默不语,气势瞬间瘪了下去。
他感觉自己没脸去教育小儿子,放着高官厚禄不要,要回去做知县?你这样对得起你死去的大哥?你大哥的牺牲,给你铺的路,你就这么不要了?你是脑子有毛病吗?
忠勇伯觉得自己骂不出来口。
忠勇伯在当日夜深人静,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时,甚至觉得该值得浮一大白。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曾经这个不争气的小儿子,变得和他大哥一样优秀了。
总要有人踏实下来去做一些事情,这个皇朝才能变得更好不是吗?
但李知县终究没有得偿所愿继续做永甸县知县。
新皇下的旨意是,李知县直接越级,成为永甸县所在州府的父母官。
州府的父母官啊,这个旨意,让满朝文武官员侧目。
要知道忠勇伯的幼子极为年轻,他们得琢磨新皇的心思,这次越级特殊提拔忠勇伯之子,到底是看在其兄长英魂,还是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新皇要改变先皇用人的一贯策略。
果然,新皇借北方大胜,又再次提拔了两位年纪稍显年轻的官员进入内阁。
这两位有一个共同点,一向在上朝时敢于和老臣们叫板。
接着,新皇又下令虽然南面还有动乱未定,但是他守孝一年后,明年会开恩科。
看起来开恩科出题的官员,都将和以往不再一样。
新皇可能会有别的考量。重新选人。
以上连番的动作,使得朝野上下,人心有点儿浮动。
世家大族们有种预感,或许未来朝堂之上会出现“新派”。新派不再拘泥于是不是世家子了?
大概新皇也感觉到这种人心浮动了。
新皇在过年时,终于表现出喜气的模样,下旨让大臣们选拔出民间十大家族的奖赏名单。
新皇说了,之所以要这样,是通过北方战役可以看出来,一场胜仗是集结于万众一心的结果,不止是征战兵将,不止是为此鞠躬尽瘁的官员,还有许许多多无名英雄的老百姓,要在民间百姓中树立起榜样。
而这事就关乎左家了。
因为刚刚升任的李大人,曾经的永甸县李知县提交的名单只有一家,那就是游寒村左家。
而其他各州府提交选拔的名单可是有好几家人选。
有的人家是培养出好些名人名师,在民间盖书院惠及一方。有的人家是一直为朝廷出许多钱,还有的人家是靠极为孝顺出名,等等各种情况,最后由新皇定夺。
就李大人特殊。
他呈上左家的事迹簿只寥寥几笔,用词平平无奇,根本看不出在书写时的情绪起伏。
但就这用陈述事实的语气,却格外打动新皇的心。
左家的穷困,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家,是怎么凑着粮酿酒带着酒、呼吁着村民壮劳力去的前线。
朱兴德一路上发现内奸,战前、战场上,又一直到战后的表现。杨满山、罗峻熙以及其妻子,曾带队在原始森林渡过的多少天,都完胜了什么样的任务,在北方战役中起到的作用。罗峻熙还是位举子。
这个折子让左家彻底走进新皇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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