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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炎炎,旌旗照鼙鼓。
眼看着已经入夏。
褚彦一袭银甲,他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手握长剑,随着一道手势挥下,身后鼓手,高抬鼓槌,下一刻军鼓声响彻天际。
“咚咚咚咚……”鼓声层层递进,如海浪翻涌。
百丈之外,是北燕铁骑,褚彦一眼就认出了阵前的慕容燕。
帝王眸光阴冷,仿佛周遭日光也因为他而瞬间降温。
他要夺了北燕,也要杀了慕容燕,男人的野心如蓬勃疯长的茅草,似要吞并一切。
“皇上!末将请命先战!”温泽抱拳道。
对方阵营的前锋将军是“老熟人”。
当年将温家军一步步『逼』入嘉林关之人,正是慕容燕的嫡亲舅舅---庞石,庞大将军。
此人算不得身形魁梧,但是个标准的武将,高大威猛。
褚彦明白温泽心中执念,下命道:“温泽,朕命你斩杀庞石!”
杀了庞石,也算是替温家报仇,娇娇理应会高兴……
正当肃重庄严之际,褚彦突然又想起了温舒宜。
温泽神情凝重,高声领命:“是!末将领旨!”
军鼓声在空气中『荡』漾开来,仿佛无休无止。温泽是将门之子,他在战场比在官场更是游刃有余。温泽举剑,高喝一声,踢着马腹,带着人马直『逼』北燕阵队。
大战一触即发,烟尘四起,温泽出阵后,慕容燕向褚彦下了战书,褚彦当然接招。
慕容燕敢觊觎他的娇娇,仅凭这一点,已经是必死无疑、不可饶恕的大罪。
褚彦驱马上前,与慕容燕单挑了起来。
今日的慕容燕并未饮酒,但神情不对劲,又狂又野,还有一股煞气。与此同时,褚彦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人不言一词,碰上就真刀实枪、招招致命。
这一边,温泽攻势极猛,就连庞石也『露』出惊讶之『色』。
“六年前你父亲是我的手下败将,如今,你也亦然!”庞石狂笑,试图找回士气。
温泽丝毫不受影响:“倘若六年前,我父亲并未受埋伏,你以为你能活到今日?”
温泽当初被人暗中『射』伤了腿,否则……
那种不甘与屈辱涌了上来,温泽强行压制了六年的阴郁再也忍不住,即刻就要爆发。耳边鼓声震天,他的血『液』在沸腾,仿佛身处千军万马,身侧还有父亲与母亲的音容笑貌。
其实,他这六年来一直在恨自己。
倘若他当初执意劝说父亲,违抗所谓的圣旨,那十万英魂不会命丧异乡!
“庞石!看我取你狗头!”温泽步步强势紧『逼』。
人的执念一旦深到一定境界,便会发挥出很可怕的战斗力。
一时间,战事激烈,盛况空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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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时辰后,燕军节节败退,庞石唇角带血,啐了一口,看着温泽的眼神,倒是多了一重佩服:“你小子,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燕军一路后退,温泽带兵一路追赶:“少说废话!此番定砍你头颅,祭我亡父亡母!”
庞石明显意识到了两方阵营强弱,慕容燕失了理智,他尚且清醒,下令道:“撤回城内!”
庞石有意避开温泽,又前去接应慕容燕,一边打斗,一边劝道:“太子,眼下不宜恋战,速速撤离!”
慕容燕眼眶发红,硬生生被庞石『逼』回城。
北燕铁骑名不虚传,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褚彦和温泽一路追击,还是迟了一步,被铁骑挡在了城门之下。
不过,北燕铁骑这次也是损失惨重,慕容燕从城楼往下去看,燕军旌旗倒地,触目所及,尸首遍野。而此时,褚彦与温泽君臣二人,如同天降神祗,银甲映着日光,气势夺人。
慕容燕看着这一幕,并没有受到任何打击与挫败,他狂妄一笑,像失了智的疯子,脸上沾了血,面容狼狈。
此时,日落西斜,橘『色』晚霞笼罩在旷野上空,橘『色』与艳红鲜血交织,画面竟是出奇的美。
“哈哈哈哈……”慕容燕狂笑狰狞,仿佛是终于被放出囚笼的困兽,这些年压抑已久,他总算是可以任意妄为,哪怕是看着这满目狼藉的战况,也觉得身心痛快。
“来人,将晋王押上来!”慕容燕高喝一声。
晋王是面带笑容被人绑了过来,与慕容燕碰面时,戏谑一笑:“比我想象的快,看来,我大周实力日渐雄厚。”
倘若慕容燕不是输了,又怎会拿他当做人质?
仅此大半日的功夫,褚彦就已经攻到城门下了。
晋王莫名与有荣焉,虽然是情敌,但褚彦到底也是自己的兄长……最起码,他是真心实意将对方视作兄长了。
慕容燕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押过去!”
晋王就那么绑在城墙上,只要北燕兵砍断缰绳,他今日就要命丧于此。
迎面吹着晚风,强大的坠感令人眼眶充血,他遥遥望着城墙下的大周兵马,忽的想起了许多年前。
他与温泽一同习武,温将军问他日后有何夙愿。
他说:“保家卫国平天下!”
此生夙愿难了,但能够亲眼看着皇兄踏平北燕,也不枉他活了这一遭了。
晋王突然一笑,朝着褚彦等人大喊:“不必管我!我乃大周子民,今日就是死在这里,也不愿拖累诸位!皇兄、温将军,诸位将士们,我褚蘅死而无憾!愿诸位执剑斩敌,强我大周之魂!还我大周之愿!”
晋王的声音随着晚风飘飘『荡』『荡』,传到了每一位战士的耳朵里。
将士们面『色』凝肃,遥望那挂着城墙上的晋王,就仿佛他身上罩着一束光,将士们热血沸腾,下一刻就想直攻城门。
此时,慕容燕喊道:“褚彦,你看清楚了这人是谁?他可是大周先帝之子,你是不是早就盼着他死?他死了你就能高枕无忧坐稳皇位!”
从某种角度去看,慕容燕很同情晋王。
因为曾几何时,他自己就如同晋王一般的存在。
这厢,温泽侧目看向褚彦。
其实,温泽很清楚,晋王如果死在今日这种场合,对褚彦而言是一箭双雕。
一来,晋王今日是因大义而死,用不着褚彦亲自动手了。
二来,晋王一死,褚彦更是有足够的机会吞并北燕。
温泽心头猛然轻颤,扪心自问,他不愿意看见晋王就这样死去,他们是多年挚友,他了解晋王的秉『性』。
温泽问道:“皇上,眼下如何是好?”
褚彦眸光幽深,握着长剑的大掌,手背腾起青筋。
他可以选择卑劣,那么从即日起,晋王将不复存在,他也会少了诸多麻烦。
确切的说,从一开始,他就算计过让晋王命丧北燕。
但褚彦突然改变了注意。
他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江山和美人皆仅属于他一人,无论旁人做怎样的努力,那都是徒劳!
褚彦望向城楼,朗声道:“慕容燕,朕给你三日时限,倘若三日后你不放晋王归来,朕就下令攻城!”
晋王一怔。
没想到皇兄会救他。
慕容燕也是没有料到如此。
他其实并不指望着晋王当真能成为人质。
他只是很好奇,褚彦会如何迫不及待的让对手去死。
慕容燕失策了。
不过,他还有后招。
慕容燕挥手,让人又将晋王拉了上来,他朗声大笑,命人敲响了军鼓:“褚彦,此刻就分胜负,未免也太早了些!”
随着军鼓声响,城墙下一骑兵几乎飞奔上前禀报:“皇上!大事不好!后方……后方出现大批兵马,看似……看似是龙彪大将军!”
龙彪是宋相的大女婿,是大周将军。
可他镇守边陲,无召不得擅自离守。
但龙彪不仅离开了镇守之地,还突然前来两国交战之处,那就让人匪夷所思了,便是没有脑子的人也能猜出一二。
温泽神『色』凝重:“皇上,果然如您所料。”
褚彦薄凉的唇微动,难得夸赞了对手:“他们能想到两面夹击的法子,也是难得。”
温泽:“……”
这个时刻真的适合“褒奖”对手么?
温泽不得不敬佩帝王的谋略,若非帝王一开始就早有预料,也不会提前暗中做准备。
这次虽然危机重重,但终于是引出了龙彪这条大蛇。
龙彪一倒台,宋相一党也就差不多日薄西山了。
皇上此行虽是来救妹妹的,但附带的目的也诸多,温泽顿时觉得,他有些害怕帝王,看来日后他得全心全意效忠帝王了,否则一旦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只怕帝王会先一步弄死他。
这厢,晋王也发现龙彪带兵夹击了大周兵马,在慕容燕再度出城应战之际,他大喊:“慕容燕,你若是个男人,就放我下去一战!你这个卑鄙小人,原来早与宋家合谋!”
慕容燕觉得甚是好笑。
他挥手让人放开了晋王,上前道:“晋王,你是真蠢,还是假蠢?褚彦此番战死,大周就是你的了,你我二人还可联盟,大周与北燕永结邦交!”
天大的好事送到了晋王面前了,是个人都不会拒绝。
慕容燕就喜欢看着晋王与褚彦反目。
晋王得了自由,一拳头砸了过来:“无耻!”
慕容燕『舔』了『舔』唇角,晋王被北燕兵再次摁住时,慕容燕再度道:“放开他。”
慕容燕不信,这天底下真有大义凛然,为了大局,不顾自身的人。更何况,摆在晋王面前的可是大周江山,这样的诱『惑』,天底下无人能抵抗。
“来人,给晋王一把剑,放他出城!我倒是要看看,他们一个个是怎么舍小顾大?!”
慕容燕自己卑劣,他想在茫茫人海中找到自己的同类,他与晋王有诸多相似之处,但晋王的大义,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怪物。
晋王顺利出了城门,单凭这一点来看,他就知道慕容燕疯了。不过如此也好,他自年少起,就想痛痛快快打一战。
况且,今日的敌人是北燕,是庞石。
他也想为温家报仇雪恨。
温大将军与陆瑶,不亚于是他的师父与师娘。
由于慕容燕放了话,晋王安然回到了大周兵马阵营。
晋王情绪激昂:“皇兄、阿泽!”
褚彦依旧面『色』凝肃,万年不变的冷硬表情,勉为其难应了一声。
温泽则对晋王点头示意。
这厢,北燕骑兵再度出城。
眼下,前有北燕兵马,后有龙彪带兵夹击,褚彦与温泽对视了一眼,像是早就做好了某个打算。
温泽这时高呼:“进军嘉林关!”
望着熟悉的景致,温泽双目赤红,他仰面望着日头渐落的天际,内心默念:父亲,母亲,今日孩儿要以其人之道还之其人之身!
晋王对褚彦和温泽的计划一无所知。
他知道嘉林关险峻无比,并不适合拉开战况,而且……六年前的惨况历历在目,他不得不提醒了一句:“皇兄、阿泽,除却嘉林关,就没有别的去处了么?”
褚彦满脸写了“生人勿近”。
温泽的脸映着夕阳,仿佛已从六年前的那场大战中走了出来,笑道:“王爷,你要相信皇上。”
晋王的确递了一个“我很相信皇兄”的眼神过去,但褚彦拒绝接收,面无表情的骑马往前赶。
晋王:“……”
温泽耸了耸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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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舒宜与傅生在营帐内翻阅话本。
但前方战事吃紧,饶是她二人此前沉『迷』话本,眼下也是心不在焉。
温舒宜吃着徐嬷嬷特意给她准备的牛『乳』片,一想到皇上那样风光月霁的人,正在前线厮杀,她心中甚是忧心。
倘若昨晚没有瞧见皇上真容,她也犯不着这样焦虑成疾。
“嫂嫂,我担心。”温舒宜嘟囔。
傅生亦然。
早知道,她这两日就不和温泽闹罅隙了,傅生轻叹:“不知晋王如何了?”
温舒宜附和:“是啊,我真是担心王爷。”
一旁的徐嬷嬷:“……”
娘娘和侯夫人,难道不应该担心皇上和忠靖候么?这怎么都担心起了晋王爷?
这时,营帐外响起马蹄嘶鸣,傅生当即放下手中话本,动作麻利迅速起身,三步并成两步走出了营帐,无半分孕『妇』的样子。
外面夜『色』渐浓,傅生见来人正是她指派出去的护院,脸『色』一沉,问道:“战事如何了?”
护院正大口喘气,身上汗涔涔一大片,正犹豫之际,傅生低喝:“快说!到底如何了?!”
嘉林关已经设下埋伏的事,唯有褚彦、温泽,以及几名前锋将军知晓,此乃军机,护院当然不知情。
被傅生这般一低喝,护院只能如实道:“回夫人……龙将军他反了!皇上与侯爷被北燕铁骑和龙家军夹击,眼下已被『逼』入了嘉林关!”
晚风迎面吹来,空气中似有淡淡血腥味。
闻言,傅生只觉一阵头昏窒息。
六年前她没有来得及,等她见到温泽时,他已双腿残疾,浑身是血,昏『迷』不醒。
嘉林关是温泽的噩梦,也是她的噩梦。
傅生身子一晃,但也仅此一瞬间的失神,立刻又恢复了那个手段雷霆的傅大人:“来人!备马!与本夫人一道立刻前去嘉林关!”
温舒宜走出营帐,大约猜出了什么,她眼中噙泪,很不喜这种随时提心吊胆的滋味。
亲眼看着嫂嫂飒气十足的带着人马离开,她杵在原地干着急,只能向上苍祷告。
到了这一刻,她猛然惊觉,徒有一副倾城容貌又有何用?!
徐嬷嬷上前劝说:“娘娘,您身子骨娇弱,比不得侯夫人,外面风大,您快些进营帐歇着吧。”
温舒宜凝望望着夜空,呆立良久。
她不记得此前种种,不过倘若这次能全须全尾的回京,她不想再做一个徒有美貌的花瓶子。
她总觉得自己应该干点什么。
温舒宜吩咐道:“嬷嬷,命人开始准备澡水、衣裳、饭菜……皇上他们一定能凯旋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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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苍茫,天际悬挂着一弯镰刀月,四处都亮着火把光,放眼望去,宛若一条闪烁的火龙。
龙彪以及慕容燕皆被彻底引入嘉林关。
时辰正好,地点也正好。
直至此刻,温泽不得不佩服帝王的深谋远虑。
就在大周兵马一步步后退,直至无论可退之时,温泽按耐住内心的跳跃,突然仰面大喊:“父亲、母亲!您二位在天之灵,一定要亲眼看着儿子手刃仇人!”
此时,慕容燕与龙彪策马上前。
人一旦疯狂起来,很容易丧失理智。
庞石虽然战胜过温家,但同身为武将,他对温家也有敬仰之情,这个生死关头,遂没有说任何话。
龙彪心虚使然,也未说话。
倒是慕容燕朗声大笑:“褚彦、温泽,你二人已无退路,事到如今,还有什么遗言么?”
慕容燕有恃无恐,以为他手中握着宋家和龙彪大将军这两张王牌。
而他不知道的是,褚彦为人极为深沉,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凡事皆留有后手。
就在慕容燕狂笑之际,褚彦对温泽眼神示意了一下。
温泽就盼着这一刻了,朝着天际发出了鸣镝。
鸣镝直冲云霄,刺耳的声音划破天际。
顿时,山崩地裂,无数巨石从嘉林关两侧山峰滚落,紧接着,就传来北燕兵马以及龙家军的哭天喊地声。
画面如此眼熟。
温泽握紧了缰绳,眼前浮现出六年前,十万温家军也是惨死于此!
慕容燕脸『色』大变。
与此同时,庞石以及龙彪,也猛然之间意识到了什么。
他们万万没想到,褚彦会事先准备好,且还是用了六年前北燕军对付温家的法子。
此时,褚彦高喝一声:“都给朕冲!一颗头颅一两银子,叛军与北燕兵一视同仁,杀的多,朕就赏的多!”
闻言,大周兵马甚是激动,一个个宛若是打了鸡血一般。
温泽踢了马腹,依旧朝着庞石攻击了过去。
晋王索『性』就盯着龙彪。
而褚彦也再一次与慕容燕交战。
到处厮杀不断,火把光将旌旗点燃,四处浓烟滚滚。
这一战一直在持续,直至夜半十分,战事才逐渐归为平静。
傅生赶来时,便看见了温泽将庞石『逼』的无路可退,两人都已乏力,招数渐弱。
“阿泽!”傅生大喊。
温泽以为自己幻听了,他知道阿生还在营地等着他,他没再拖延,使出全力,一剑砍了庞石的头颅。
年轻的将军长长服了一口气,轻笑:“呵呵……赚了一两银子。”
傅生狂奔过去,温泽以剑支撑身体,单膝跪地之余,正好被傅生抱住,她.香.软.的身子在轻颤,幸好她这一次来得及赶过来,又幸好阿泽安然无恙。
傅生忽的嚎啕大哭:“……你若是死了,我就带着你的两个儿子改嫁,让他们认别人做父亲。”
温泽空出的一条臂膀缓缓上移,最终抱住了面前人。
他仿佛听见傅生的话,又仿佛没有听见。
晋王手中提着龙彪的头颅,他站在尸海中,望着那抱头痛哭的夫妻二人,唇角含着笑,眼角噙泪。
后半夜,群星闪烁,硝烟逐渐归为平静。
慕容燕躺下之际,说出了最后一个请求:“让我见见她……褚彦,让我见娇娇最后一面。”
他输了。
这次是输的彻彻底底,可不知为何,竟然没有不甘心,仿佛再过一会,他去了黄泉路上,便能迎来前所未有的解脱。
褚彦俯视着他,眼神幽冷,手中长剑落下之际,冷冷启齿:“你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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