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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王府。
得知王妃与世子从广恩寺回来了,辽王与亲信下完最后一盘棋,便去看望王妃。
辽王妃刚沐浴结束,坐在花阁临窗的暖榻上,披散着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等待日光慢慢烘干。听说王爷来了,辽王妃不急不缓地坐正,神态悠然,并不像府里其他侧妃、侍妾,定要好好打扮一番光鲜艳丽地去见王爷。
丫鬟挑起门帘,辽王探身进来,看见榻上慵懒闲适的女人,他笑了笑,问道:“难得出次门,累了吧?”
辽王妃略带羡慕地望着他:“是啊,不像王爷,骑马在外跑一圈,依然神清气爽。”
辽王自幼习武,是先帝皇子中最英武的一个,刚过四十的他,魁梧健硕肌肉结实,一身英气,就连脸上都没有几条皱纹,宛如三十岁的男子。辽王妃其实比辽王小一岁,可坐在辽王身边,怎么看她都是年长的那个。
辽王妃是名门贵女,才气远播但容貌并不出众,加上年纪大了,辽王对她的宠爱越发减少,除了逢年过节,辽王每月只有两三晚会宿在王妃屋里。但辽王很敬重自己的王妃,遇到什么事,他都会与王妃商量。
今日王妃去寺里上香,车马劳顿回来,辽王也来关心关心。
“王妃,菊花都挑好了,您要现在过目吗?”王妃身边的邓嬷嬷在门外轻声询问道。
辽王妃嗯了声。
辽王喝口茶,打趣问:“广恩寺的菊花还不够你看?”
辽王妃看着他,好笑道:“世子欠了人家一朵花,我得替他还了。”
说完,辽王妃细细地解释了母子俩与苏锦、阿满的邂逅。
辽王若有所思,过了片刻,他赞许道:“怪不得萧震去哪儿都要带上苏氏娘仨,看来不仅仅是因为冯实对他的救命之恩,苏氏通情达理善解人意,也值得他如此照拂,更不用说她还教养了一双好儿女。”
辽王心胸宽广,用人重贤而非家世,现在听说苏锦是个贤妻良母,那苏锦在外面的名声如何,他都不会考虑,流言蜚语真真假假,他更相信自己王妃的判断。
辽王妃闲聊似的附和道:“是啊,有时我都觉得,市井百姓见识不如咱们,但多心性纯良,亦有可取之处。元昉,我前两年多病,疏忽教导他了,弄得这孩子孤傲无礼,刚刚我就在想,既然元昉肯亲近阿满,苏氏一家又住在王府后头,来往方便,不如我请她们来王府坐坐,时间长了,孩子们互相影响,元昉或许会改掉他的坏脾气。”
辽王闻言,端着茶碗思忖起来。
知子莫若父,小儿什么性情,他与王妃一样清清楚楚。
对他的世子,辽王略有愧疚。老大老二出生时,他比较清闲,经常亲自教导两个孩子,老二的武艺更是他一把手教出来的。老三出生时,恰好赶上多事之秋,他心思远在朝廷,没有精力也没有那个耐心去哄稚子。而期间,老大老二年长都能替他办差了,他出门也会带两个孩子在身边,落在家中的老三,肯定觉得父王更偏爱兄长吧?
辽王多次抱着幼子解释,可小孩子自有理解,怕是不信,久而久之,心底就有了疙瘩。
“也好,按你说的安排罢。”辽王首肯道。
所以,辽王妃才连着菊花,也送了苏锦一张请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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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可不同其他官员府邸,上次去李家做客,苏锦切身感受过因为礼仪不妥被贵太太们嘲笑的滋味儿,这次一收到辽王妃的帖子,苏锦便暂且把送萧震回礼的事丢到一旁,叫来阿彻、阿满,娘仨一起跟夏竹、秋菊、冬梅学礼仪。
三个师父,三个学生,阿彻学得最安静,苏锦想安静,架不住阿满总跑过来捣乱。苏锦小步慢走,阿满歪着脑袋在旁边瞧着她,边瞧边乐。苏锦学落座的礼仪,阿满就扑到她膝盖上,傻乎乎地笑,要所有人都笑她。
苏锦好心累!
“秋菊、冬梅,你们带少爷小姐去前院教!”心累的苏锦无奈道。
两个丫鬟便领着阿彻、阿满去前院了。
阿满还想给哥哥捣乱,阿彻聪明地回房单独学。
阿满要去追哥哥,萧震笑着拦住干女儿,抱到了堂屋,由他监督。
“阿满拜见干爹!”学会了,阿满小手搭在身子右侧,有模有样地向干爹行礼,粉雕玉琢的女娃娃,伶俐又可爱。
萧震连夸好看。
阿满趴在干爹膝盖上,认真地道:“娘好看。”娘亲最好看,她排第二。
萧震看着女娃娃酷似苏锦的脸庞,忽然记起两人初遇,苏锦领着阿彻来拜见他,那日她身穿红裙,俏生生又恭敬地唤他“大人”。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三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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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早饭,短短的功夫,苏锦去了三趟净房,没办法,要去王府了,她紧张!
“太太,咱们出发吧。”夏竹笑着提醒道。
苏锦点点头,再帮阿彻、阿满兄妹检查下衣着,娘几个这就出门了。
王府有正门,但那是王爷一家与贵客登门才走的,苏锦几人绕到了王府西门。
辽王妃已经派了身边的婢女来接。进了王府,苏锦、阿彻规规矩矩地跟在丫鬟身后,阿满小手被娘亲牵着,到底年幼,很快就忘了娘亲的嘱咐,忍不住东瞧细看。大姑娘这般是失礼,换成三岁的女娃娃,反而叫人觉得可爱有趣,像误闯进来的小蝴蝶。
王府很大,一行人屏气凝神走了足足两刻钟,终于到了辽王妃的院子。
辽王妃就在厅堂坐着,穿一身淡雅的家常衫裙,毫无官太太的威风,世子周元昉坐在另一张朝南的主座上,身穿玉色圆领锦袍,绷着一张俊秀小脸,活脱脱一个小阎王,也不知在跟谁耍气,却又叫人心生畏惧,不敢把那当普通孩子气对待。
“民妇拜见王妃、世子。”苏锦恭敬地行礼。
阿彻、阿满一左一右站在她旁边,阿彻沉稳,阿满娇憨,丹凤眼好奇地打量辽王妃。
辽王妃朝女娃笑了笑,免了三人的礼。
“赐座。”
丫鬟们鱼贯而入,分别搬了三把椅子,给阿满准备的是张矮椅,阿满一坐上去,更显得小了,偏她还探着脑袋,努力往外看。
周元昉想到了耍戏法的猴儿,阿满就像一只小猴儿,漂亮的小猴儿。
他直勾勾地盯着阿满。
阿满还记得他摘了她的花,嘟起小嘴儿,看向别处。
周元昉刚刚上扬的唇角,立即又抿紧了,恼小猴儿不肯给他好脸。
阿彻不动声色地瞥了身份尊贵的世子一眼。
孩子们的小神态又怎会瞒过大人,苏锦无声地朝辽王妃赔笑,辽王妃递给她一个无碍的眼神,然后打听阿彻:“这孩子几岁了,是不是学武了?”
苏锦佩服道:“王妃眼力真好,阿彻今年八岁,平时去学堂读书,回到家后,萧大人会抽空教导他武艺,不过才八岁,还在学基本功。”
辽王妃颔首道:“听闻萧大人箭术高超,更擅枪法,有他亲自教导,阿彻前途不可限量。”
儿子得到了王妃的夸赞与看好,苏锦心里升起一股自豪,看着儿子嘱咐道:“王妃的话你都听见了?以后一定要好好读书练武,别辜负了王妃的期许。”
阿彻正色道:“母亲放心,我绝不会让您与王妃失望。”
出了门,阿彻对苏锦也用了敬语,在家都喊娘的。
阿满一直在乖乖听大人们说话,这会儿见大家都在夸哥哥,小丫头终于有话说了,指着哥哥大声告诉辽王妃:“哥哥会射箭,能射中圈圈!”
有时候哥哥练武,阿满也会在旁边看呢,干爹也教她射箭,可阿满总是射歪了,也没有哥哥的箭飞得远。
辽王妃刚要顺着阿满的话夸两句,周元昉突然盯着阿彻道:“我也会射箭,不如咱们比比?”
他比不过两位兄长,这个叫阿彻的与他个头差不多,周元昉有信心赢他。
这么想着,周元昉又看了一眼阿满。
阿满太小了,无法理解坏世子的眼神,茫然地张着小嘴儿。
阿彻还从未接受过来自同龄伙伴关于武艺的挑衅,他看向母亲。
算上今日,苏锦与周元昉打过两次交道了,再尊贵的世子,也只是个孩子,苏锦基本已经确定,周元昉就是个万事都想争先的皇家公子哥。苏锦应付过数不清的想占她便宜的食客,如何对付周元昉,她手到擒来。
“世子乃人中龙凤,学问武艺都是一等一的,阿彻哪能比得过您?比试就算了吧,反正比了阿彻肯定也是输。”苏锦笑盈盈地拍小世子爷的马屁,想当年她哄老家县衙的知县大人,都不如现在笑得甜。
可周元昉提出与阿彻比试,并不只是为了争高低。
看眼明显跟不上他们说话的傻猴儿,周元昉无视傻猴儿的美娘亲,直接请示辽王妃:“娘,我想与阿彻切磋武艺。”
苏锦:……
小世子怎么不吃她这套?
辽王妃比苏锦更了解自己的孩子,如果她不同意,那儿子就能记苏锦娘仨一辈子!
因此,辽王妃笑着对苏锦道:“武艺不能单单靠练,切磋较量更有益于精进,你不用担心,今日比箭,他们俩无论谁输谁赢,都有赏。”
她都这么说了,苏锦只能替儿子应了下来。
王府有专门的练武场,辽王妃带头,引着众人移步过去。
苏锦有心提醒儿子千万别真赢了世子,可前面是辽王妃,后面跟着一堆伺候的丫鬟婆子,她有一点举动,都引人注意。不能开口,苏锦偷偷给儿子使眼色,希望儿子明白她的心。阿彻看见了,难以察觉地点点头。
两个孩子,一个七岁一个八岁,所用弓箭自然也是小弓轻箭,箭靶就固定在十步之外。
按照尊卑,周元昉先射。
周元昉五岁初学弓箭要领,搭箭拉弓的姿势都很漂亮,瞄准靶心,他微眯右眼,“嗖”地射了出去,正中圆圈。
放下弓,周元昉最先看向站在苏锦旁边的阿满。
阿满兴奋地瞅着阿彻:“该哥哥了!”
周元昉薄唇抿得更紧了。
阿彻上场,同样射中靶心,神态轻松。
苏锦悄悄捏了一把汗,啥意思啊,莫非儿子把她的眼神误解成鼓励了?
众人各有所思,下人将箭靶往远移了五步。
对于小孩子来说,五步很远了。
周元昉再次拉弓,这次,他的箭没入了第三圈与第四圈中间。
“嘿嘿,你没射中圈圈!”并不知道世子身份有多尊贵的阿满,天真地为敌人的失败而开心。
苏锦腿都开始抖了!儿子傻不傻还有待观察,女儿是真傻啊!
没有射中靶心,周元昉已经开始生闷气了,听见阿满的嘲笑,他黑着脸瞪了过来,可是,看见阿满在阳光下灿烂的小脸,眼睛又弯成了月牙,周元昉突然就不气了。小丫头懂什么,他才七岁,能射中箭靶已经很厉害了,她哥哥未必能射中。
消了气,周元昉看向阿彻。
苏锦不自觉地攥紧了帕子。
阿彻专心瞄准,“镫”的一声,箭头扎进了第四圈与第五圈中间。
阿满伸着脖子张望,见哥哥也没有射中圈圈,小丫头不知所措。
苏锦是希望儿子输给世子的,免得得罪贵人,但儿子真的输了,苏锦却无法高兴,不是生气儿子武艺不如人,而是担心自幼敏感的儿子钻牛角尖儿,把这场比试看得太重。
“世子胜!”王府负责评判的武师傅平静地宣布结果。
阿彻转身,朝周元昉拱手道:“世子技高一筹,草民心悦诚服。”
周元昉根本没把阿彻看在眼里,只看阿满。
阿满嘟着嘴,气鼓鼓瞪他,她不想哥哥输。
苏锦刚要夸周元昉,辽王妃刚要勉励阿彻,众人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喝彩:“好!”
女人、孩子们同时回头。
辽王妃最先看到了她的王爷,苏锦第一眼瞧见的,却是华服男人身后,高大伟岸的萧震。在这座陌生又威严的王府,终于见到熟人,还是她最信任的那个,苏锦心不慌了腿不抖了,笑意传到眼中,遥遥地望着他。
小妇人笑得那么好看,萧震面无表情,手心冒汗。
王爷该不会像霍维章一样,看上苏锦吧?
辽王见到苏锦的正脸,确实惊艳了下,但他身为王爷,有时先帝会赐他美人,有时底下的官员会选美孝敬,芍药见多了,再来朵牡丹也不会觉得多新鲜,更何况,苏锦是萧震看重的弟妹,辽王骨子里就不会往那方面想。
与苏锦相比,辽王更意外的,反而是苏锦的儿子,阿彻。
刚刚两个孩子射第一箭时,辽王、萧震已经闻讯过来了,男人们武艺高超,眼睛也毒,辽王便看出阿彻的箭术更稳,稳到能精准地控制箭头射中哪个靶圈。如果说第一箭两个孩子难分伯仲,第二箭阿彻的故意谦让,顿显端倪。
辽王笃定,假以时日,此子必成大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