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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卫守在门外,听见开门声后,不由得齐齐抬起头,便见走出的战侯,他面上神色不大好看。
跟着来徐州的侍卫,最少的也跟了战侯数年了,还是第一回看他这样的脸色,不是昨夜那样的震怒,而是一种……一种说不上来的情绪。
侍卫上前一步,被战胥挥退。
此刻的战胥,心中乱糟糟的,说不上来的滋味。
他本来以为,肖氏那个恶妇,是因为与知知不合,故而策划了这一切,为的是要害了知知的性命。虽不合常理,但这世间,性子偏颇之人不知凡几,更何况肖氏年纪轻轻便守寡,性子上比起寻常妇人,理应更执拗一些。
虽古怪,但倒也说得过去。
但方才他亲自审问了那叫金禾的婢子,却得到了一个令他从未想过的答案。
肖氏的确不喜知知这个儿媳,但也仅仅只是不喜,还不到害她性命的地步。肖氏之所以痛下杀手,竟是因为他。
战胥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与肖氏扯上关系。或者说,肖氏竟然会将陆家父子的死,怪在他的头上。
他的确攻打过兖州,但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过于久远,但他的确领兵来过。后来远东乱了后,他便将重心放到了远东上,加之钟氏对兖州的治理,他便将兖州放下了。
但是,若说硬要给陆家父子的死,找一个仇家,那倒是勉强能与他挂钩。
的确可以用上“勉强”二字,据他所知,陆家父子在卫所都只是普通的小兵,根本不可能死在他手上,更多的可能,是死于战场的乱箭之中。
战胥微微闭目,想起了先前与陆铮的相处,也回过神来了,难怪陆铮一直对他疏远,即便他表明自己绝不会与他争夺这天下,甚至可以助他一臂之力,也不见陆铮态度有所改变。
陆铮生母视他为仇人,陆铮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肯定知道,否则,他们翁婿之间的关系,不会也不该这么差。
战胥站定,忽的冲另一个方向走去……
……
知知是在第二日,才见到的青娘。
青娘被捅了几刀,但好在伤口都不深,也没流多少血,更多的是因为当时箭在弦上的危急,而受了不小的惊吓。当天夜里就烧了起来,隔日起来才退了烧。
她进门,见到知知正在喝药,知知脸色尚可,鬼门关上走一趟,对身子多少还是有些损伤了,但她心宽,一心坐月子养身子,倒也还好。
见到青娘,知知欣喜唤她,伸出手,“青娘。”
青娘赶忙上前几步,握住她的手,面上满是笑意,“奴婢在。娘子精神头看着不错。”
知知点点头,上上下下打量了眼青娘,忽然直视着她的眼睛,仿佛知道了什么似的,问她,“青娘,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青娘被问得一怔,刚想寻个理由混过去,却看见夫人清润的眸子盯着她,眸子里流露出担忧和不安的神色。
也是,整个正院都大换血了,自家娘子那样聪明,又怎么会毫无所觉。
青娘这微微一迟疑,便被知知看了出来,她直言不讳,直接道,“青娘,你别瞒着我。爹爹不告诉我,你也不告诉我,我不知道,便能安心养身子了麽?再者,我也没那么虚弱。”
“青娘,府里究竟出了什么事?”
青娘被问得心里乱糟糟的,也明白找个理由糊弄过去,是绝不可能的,便咬牙点头,“行,奴婢告诉您,您要答应奴婢,别生气,也别忧心,一切都有侯爷。”
知知心平气和,颔首,“好。”
青娘见她应了,才长寿院起火、肖氏混进正院意图谋杀等一系列的事情说了,她虽竭力描绘得轻描淡写,但知知仍能从其中猜想得出,她生产那一日,整个陆府有多混乱,有多险。
知知听得心惊肉跳,沉默了良久,青娘都担忧不已地盯着她看时,她才微微笑了下,仿佛是安抚青娘一样,低声道,“那婆母——肖夫人她在何处?”
青娘担忧地看着她,道,“被战侯关起来了,派人守着。”
知知问完了,得知肖夫人还好好活着,也不知自己该往下问什么了。
要说后怕,的确是有的,但更多的,是不解,她不明白,自己和肖夫人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她费这样的心思,非要害她的性命。即便再憎恶她,她怀着的孩子,总是留着陆家的血。
肖夫人竟厌恶她,厌恶到了这种地步麽?
青娘正后悔着,早知如此,便还是不说了,女子产子本就是鬼门前走一趟,偏偏这种时候,婆家人还要谋害她的性命,任何女子,即便再良善温和,也不可能心中毫无芥蒂。
她正欲开口劝几句,忽的听见一阵脚步声,主仆二人抬起头,便见入内的是战胥。
战胥示意,青娘便起身了,福福身,出去了。
屋内只留下父女二人,还有在摇床里吃了奶,睡得正香的小婴孩。
战胥坐下,先道,“你平安产子的消息,我打算拟信告诉陆铮。你可还有什么话,要我捎带的?”
知知回过神,本来这是件天大的好事,这个孩子一直是她和夫君期盼已久的。但现在,她竟不知道要说什么,除了报喜,还能说什么,说你的母亲要杀我,还是说我父亲将你母亲关起来了?
知知感到一阵头疼,不知说什么,沉默了一下,道,“爹爹替我捎一句,让夫君在外安心打仗,不必惦记家里。”
战场上,刀剑无眼,瞬息万变,陆家父子都是死在战场上的。在她心里,陆铮的安危始终高过一切。
战胥欲言又止,终是问,“府里发生的事,你不打算告诉他?”
知知摇摇头,态度尤其坚定,“不,夫君的安危最重要。”
战胥一时忍不住,“你的安危便不重要了麽?他陆铮走得潇洒,可想过你会这样命悬一线,那日我再迟一刻,那疯妇便入了产房了。”
知知被问得呆了呆,爹爹对她一向和颜悦色,甚至可以说是言听计从,从未见他用这样冲的语气,和她说话过。
战胥也察觉自己的语气有些激动,微微缓和了语气,“爹爹刚才不该凶你,爹爹实在是吓坏了。”
知知抿抿唇,摇摇头,“我不生爹爹的气。”
“可是,夫君也有他的难处。夫君和婆母,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一直很淡漠。连我都没想过,婆母会有这样的心思,夫君便更想不到了。”
战胥沉声,“知知,他应该想到的。”
知知不解抬头,看向他蕴含深意的眼,犹如即将降下暴雨、阴云密布的昏暗天空,令人感到一阵压抑。
她忽然感到一阵轻微的晕眩,手紧紧握着,指甲掐进肉里,微微的痛楚,令她清醒了些。
她听到自己问道,“为什么?”
然后,从爹爹的口里,她仿佛听到了一个应该发生在话本里的故事,家仇这种事情,应该离她很远,怎么可能那么巧的,发生在她身上?
战胥心中不忍,事到临头,仍将话说得婉转了许多,他继续道,“至于陆铮知不知情,我还没有确切的证据。但肖氏所为,应当与他无关。”
知知也在心里问自己,夫君知情麽?
他一定是不知道的吧?
他如果知道,如果也与婆母一样,认为爹爹是害死他父兄的仇人,怎么会认贼作父?
他一定是不知道的吧?
她在心里一遍遍问自己,又一遍遍给自己答案,仿佛这样便能替远在交州的陆铮,作出一个令她信服的答案一样。
但她心里又隐隐约约能感觉到,陆铮是知道的。
天底下再没有比夫妻更亲密的关系,陆铮的一举一动,细微的情绪,甚至毫不起眼的习惯,她都一清二楚。
同样,陆铮比天底下任何人,都要了解她。
他们就是这样的关系,比任何人都要亲密,比父母与孩子、比兄弟姐妹……没有血缘,却比任何人都在乎对方。
陆铮和爹爹之间,一直关系疏远,从前知知一直以为,是因为他们在各个方面是对手,同样志在天下的两个人,彼此疏远着对方。
但现在想起来,爹爹不是这样的人,陆铮也不是。陆铮一直是很重感情的人,大抵是年少失怙的缘故,他远比他表现出来得更重感情。
如果仅仅只是权势的争夺,陆铮即便退一步,也不会令身为妻子的她难做。
唯一的可能性,便是这件事,陆铮本身从心底无法释怀。
想到这里,知知忽然想起了去年的一件事。
那几日的陆铮,情绪很不对劲,甚至以政务繁忙的缘由,住进了府衙,虽然当夜便又改口回来了,但知知仍然记得这件事。
因为,陆铮很反常,他一贯是不爱在外住的,从前去视察郊外军队大帐时,都不怕麻烦,坚持要赶路回来。现在却说要住在府衙。
她本来想问他的,但后来因为她有孕,陆铮很快便又恢复了以往的情绪,所以她便没追问。
知知垂下眼,有些不安地抿着唇,望向自己手腕上精致的镯子,弯弯绕绕的纹路,看得她眼晕,心里更是乱成一团。
战胥再如何,也始终心疼知知,见她不想将事情告诉陆铮,也不愿逼她,改口道,“你既然不想,那爹爹也不逼你。肖氏那里,我不动她,等陆铮自己回来处理。只是,你不能留在徐州了,我不放心你的安危。”
知知抬起头,清润的眼睛,望向爹爹。
战胥毫不动摇,沉声道,“爹爹带你回幽州,就当回娘家。等陆铮处理好肖氏,我再亲自送你回来。或者他来接,爹爹绝不阻拦。”
他仿佛是怕知知不答应,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道,“你娘也在幽州,你就当去看看她,陪陪她,好吗?”
知知心中乱糟糟,压根没办法静下心来思考些什么,轻声道,“爹爹,你让我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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