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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霸话音刚落,齐刷刷,代表七个家族的八只手举了起来。
等等怎么有八只手?第五伦看去,却是第一氏举了俩。
已经不再管家族之事的第一柳也抬起手来,但没那么高,与其说是同意,更像有话要讲。
第一柳慢悠悠地说道:“次公、伯鱼勿要误会,老夫倒也不反对此事。”
不是反对你说什么话?第五霸心眼小,觉得第一柳是记着旧仇,第五伦却道:“有话直说。”
“伯鱼刚刚失了郎官,如今是白身。”第一柳看着众人道:“眼下出任宗主,是否有些……操之过急?”
言下之意就是,你又成了一介匹夫,还不如吾儿,凭什么当头发号施令?就凭虚无缥缈的名声么?
“这老狗。”
第五霸忍不了了,觉得第一柳是砸场子的,要让人将他们父子抬出去。
别啊,那这场腊祭不就不完整了么,在第五伦的规划中,临渠诸第,一个都不能少。
他笑着止住第五霸:“此言有理,唉,我本来以为没必要说,也罢,诸位昆父兄弟请看,这是何物?”
第五伦从怀里一掏,第七彪只觉得这一幕异常熟悉,果见第五伦取出一枚印来:铜印黄绶!
第五福捧着白布过来,第五伦哈了口气,在上面重重一盖,然后传示众人。
却是“列尉户曹”四字。
第一柳愕然,其余人也面面相觑,他们只知第五伦辞了郎官,不知他何时又做了列尉郡户曹掾!
却是第五伦回家前去拜访大尹张湛之时,又一次得到张子孝辟除。张湛此举,带了点亏欠补偿之意,第五伦客气一番后便收下了,这回他可不打算辞让。
官身总比匹夫强,更何况这职位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完美了。
户曹掾作为郡诸曹之一,掌管户口、籍账、婚姻、田宅、杂徭等事,是拥有实权的。
“凭借此职,我对列尉郡各县人口、贫富、田宅分布、赋税多寡、道路险要都能了如指掌!”
“时常出入郡府,与官吏们打交道,亦能具知闾里奸邪,吏治得失。”
第一柳冷汗津津,第五伦竟才丢官又得官,郡大尹当朝廷印绶是儿戏,随便授人的么?一圈算下来,户曹秩比三百石,第五伦仍是宗族里最大的官儿。
第四氏、第七氏也心中计较开来,户曹管着全郡徭役,减免还是加重摊牌,一句话的事。利益攸关,就算第五伦不干,各家都得求着他做宗主。
“吾父醉了!第一氏对伯鱼为宗主,绝无异议!”
一向孝顺的第一关瞪了他这不识趣老爹几眼,第一柳顿时蔫了,再不敢说半句话。
见众人无不赞同,第五伦就当仁不让了,笑道:“第八宗叔,继续念诗啊,《棠棣》下半阙是什么来着?”
第八直应道:“傧尔笾(biān)豆,饮酒之饫,兄弟既具,和乐且孺。”
“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xi),和乐且湛。”
“不错,就如今日一般。”
第五伦站起身,举樽道:“欢宴兄弟,以笃友爱。其他不能保证,但只要各族跟着我,定能宜尔家室,乐尔妻帑(nu)!”
总结下来,就是跟着第五氏,能够家庭美满,财源广进!
除了第五霸笑呵呵地坐在第五伦身边外,其余众人都起而避席,向这位年仅十八岁的青年低头。
“拜见宗主!”
……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而古人家国一体,所以管理家族也一样。
第五伦决定分三步走,先从祭祀入手,统一思想,慢慢统合经济,最后落在征募兵戎上。
在确定唯一且终身执政的宗主后,各家族迅速找准自己的位置,紧密团结在第五伦身边,随他进入“里仁堂”。
说起来,临渠乡诸第两百年前虽然都姓田,但各自认定的祖宗略有不同。
第五伦索性将各家的祖宗拢合起来,里仁堂中牌位多了好些人:田儋、田荣、田横三兄弟,以及田荣的儿子田广。
三人其实是从兄弟关系,因为更早的谱系世本失载,很难知晓他们的父、祖叫什么,又从哪位齐王时分出来的。第五伦也不考究了,索性一口气追溯到战国时最出名的齐威王。
于是儋、荣、横、广的牌位如众星,将共祖齐威王拱卫在中央。
将各家凑来的上好腊物奉上,第五伦赞曰:“嗟乎!起自布衣,兄弟三人更王,岂不贤哉!”
“三位先祖乃是兄弟外御其侮的典范,值得后辈效仿,他们相继战死别离开,今日共祭一处,三王泉下有知,必当大感欣慰。”
这话不是乱说,听族中老人讲述,三田在秦末楚汉的时候,当真是前赴后继,在齐地跟项羽、刘邦死扛到底。只是遇上了淮阴侯韩信,就被横扫了。
韩信啊,第五伦在某游戏玩过,确实很跳,输给这样的天才,不丢人。
这样一来,临渠乡诸第联合的历史传承都找好了,各家都十分满意。
至此名正言顺,第五伦穿越伊始,统合各族合为一宗的小目标已实现。
只花了五个月时间。
但不能停下啊,是时候给自己定个中目标了:赶在天下大乱前,将长陵县,乃至整个列尉郡变为禁脔!
除了先祖,腊日还要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土地肥沃,昆虫不作,灾害不生,第五伦又带领众人以豚酒祭灶神。
祭祀完毕,夕食将至,各族家主其乐融融,表明上亲如一家。来自各里闾的什长、伍长们也同席杂坐,谈笑宴宴,他们的孩子则到处跑着玩耍。孩童不懂得今日的意义,只觉得今年腊祭比往常热闹许多倍。
这场面,让在庖厨里做打杂小弟的张鱼、朱弟十分羡慕。
他们已经很久不知家庭为何物了,这几日在第五里渐渐有了点归属感,但毕竟是外人,张鱼甚至低头问朱弟:“要不要请求宗主,让吾等也姓第五?”
第五鱼、第五弟么?朱弟却摇了摇头。
而席间,第四咸得以坐在宗主身旁,彰显了他的地位,不免有些得意。
“宗主先前不是让我家游商去往河东等地时,多探听关东消息么。”
第四咸没让第五伦失望,过去数月,已经帮他打听到几起动乱。
比如前年,临淮瓜田仪等为盗贼,在扬州会稽郡聚众,久久不能平息。
闹得最大的则是徐州,琅琊女子吕母的儿子被县宰冤杀,吕母为了给儿子报仇,散尽家财,购买兵弩,暗中招募县中贫困少年,得百余人。然后这位女豪杰就带着他们攻打海曲县,杀了县宰。接着吕母引兵入海,和官府玩起两栖作战,已聚众万数,天下闻名。
而南方的荆州也不安定,因为六筦之禁,云梦汉水渔民们受到严苛盘剥,加上连年久旱,百姓饥穷,故为盗贼,聚集在江夏绿林山,势头也不小。
“而今听人传言,去岁下半年,东方又出事了。”
第四咸咽下一块切好的腊鹅,吮了下指头:“还是徐州,当地百姓因饥馑相聚,抄掠县乡,也聚集了万余盗寇,青徐郡国兵击之,不能克。”
又多了一波,第五伦不喜欢盗贼这的称呼,就是农民起义,颔首道:“可知举事者叫什么?”
“只听说为首的人,叫樊崇!”
……
腊日之时,朝廷官方也有祭祀活动,地点在太学附近的“明堂”。
明堂乃三雍之一,是王莽当安汉公时最大的政绩。中有一殿,四面无壁,以黄瓦为盖,周围通水,环绕宫垣,又修筑了复道跨过环水,这座桥被称之为“昆仑”,皇帝带着群臣从西南入。
明堂中祭祀的,是新朝将殷周“天帝”和汉代“太一”结合后造出的至高神:“皇天太一上帝”!
皇帝王莽自己进去和太一对话,群臣等在明堂之外,都穿礼服,头上戴着新颖的“麟韦之弁”,今天不能披裘,他们在寒风里冻得直哆嗦。
未等多时,从里及外,声势浩大的乐府官们就奏响了修订数年终于完成的《新乐》。
身为国师元士,隗嚣也在队伍末列,听后暗暗摇头:“清厉而哀,非兴国之声也,也不知桓君山这掌乐大夫是怎么编的。”
制乐是桓谭的本职工作,毕竟他家祖上就是汉朝太乐令,但以隗嚣对桓谭的了解,觉得这厮说不定会在献给皇帝的《新乐》里,故意加些讽喻之音,也不知皇帝听出来没。
比起祭祀,朝臣们更关心的是年前来自东方的急报:徐州贼不止樊崇,还有一位力子都,部众也有万余。
现在的情况是,吕母转战海岱,也就是楚汉时田横避难的海岛地区,让官府难以捕捉;樊崇带着人沿着沂蒙山向泰山移动;力子都则在徐州北部几个郡打转。
三股“大盗”肆虐下,徐州已经一团糟,朝臣都期盼朝廷快点拿出举措来,究竟是剿是抚,得有个准数。
皇帝陛下果然没让他们失望,等祭祀完毕时,国将哀章面带喜色,出来宣布了一个大喜讯。
“《紫阁图》曰‘太一、黄帝皆仙上天,张乐昆仑虔山之上。后世圣主得瑞者,当张乐奏终南山之上。’”
“予之不敏,奉行未明,乃今谕矣。《易》不云乎?‘日新之谓盛德,生生之谓易。’予其飨哉!”
王莽认为“朕”乃是暴秦始皇帝所创,所以他不喜欢用,制诏多用“予”来自称——但对同出于秦的“皇帝”却甘之若饴,也是怪哉。
紫阁图则是一张神秘的图谶,皇帝王莽曾在国师刘歆面前自称:“依靠紫阁图,予能轻易预言未来两千年之事。”
而根据上面的种种符命暗示来做事,就能顺应天命。
“今予祀皇天太一上帝于明堂,奏《新乐》,帝悯予诚,赐下神历,上有三万六千岁历纪,六岁一改元,布于天下!”
东方叛乱?盗贼群聚?没事,天神赐予的谶纬符命上说了,大新能传三万六千载呢!紫阁图也是这样预测的,诸公不必惊慌,接着奏乐,接着舞!
隗嚣听愣了,群臣也呆了,然后就是足以载入史册的一幕。
明堂里不断鱼贯而出的是吏员、黄门、宫女,每人手里都捧着一枚早就准备好的木符,符上用朱笔写着二到三字。
从明年要用的“地皇”开始,一共六千个年号,新鲜出炉!足够王莽的子孙上千代用。
这些可是国将哀章、说符侯崔发等人,不眠不休,想了三天三夜才凑齐的!又让人匆匆以朱笔抄上去,有的甚至还抄错了字。
隗嚣发怔间,只觉得一阵大风吹来,好似要将自己头顶的麟韦之弁吹走,连忙扶住,心中只喊道:“前有秦始皇帝万世一系,今又有新室三万六千之纪。”
上一个吹自己传承万世的秦,二世而亡,基业宫阙都化作了土。
“难怪乐曲清厉而哀,不祥,大不祥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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