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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氏到家后就没再让阮云舒陪着,而是喊来盛嬷嬷,让她去打听下阮妤的事。她说起这番话的时候,神色有些不大自然,低着头,手里拨弄着刚刚才买的一个翠玉手镯,语气淡淡,“过阵子老夫人就要回来了,她一向宝贝那丫头,若是知晓她离开,恐怕又要觉得我苛待那丫头了。”
这话说得好似是被迫去做。
可盛嬷嬷哪里会不晓得她?心里松了口气,脸上的笑意也明显浓郁了许多,这几个月夫人生大小姐的气不肯让人去打听,更不准人私下说起,她是有心,但也不敢违背夫人的意思,如今夫人总算肯发话去打听大小姐的事了,她自然高兴。
大小姐离家三个月了,她打小过惯了好日子,出行又都有丫鬟婆子伺候,如今回到那样的乡野之地哪里住得惯?
“奴婢马上就去。”说着又笑起来,“如今二小姐规矩也学得差不多了,等大小姐回来,两个孩子一道在您膝下孝顺,外头的人还不知道该怎么羡慕您呢。”
徐氏一听这话,艳丽的红唇也忍不住微微上扬一些,带着很明显藏不住的高兴。
不过很快又压了下去,撇嘴道:“云舒,我倒是不担心,那丫头的脾性,我可不敢指望她孝顺我。”话是这么说,但语气也没见生气,握起一旁丫鬟先前上的茶抿了一口,而后继续闲闲道,“过几日你亲自去青山镇把人接回来吧,阮家夫妇若舍得,便多给些银子,若舍不得,也准他们日后过来探望,总归他们也养了云舒十多年,咋们家也不好这般忘恩负义。”
她全然没考虑阮妤肯不肯回来。
在她眼中,放着大好的知府千金不当,跑到那种地方当个乡野之女是再蠢的蠢货都做不出来的事。
盛嬷嬷自然也不会觉得阮妤会不肯回来,就算再大的气和怨,这三个月也该撒完了,体会了人间疾苦,如今也能知晓这里的好了,她笑着应是,嘴里说,“回头我去打听完便让人去把大小姐的屋子重新收拾一遍,好在大小姐的贴身丫鬟都在,由着红玉、白竹操持,必定会让大小姐满意的。”
徐氏颌首,想了想,又说,“云舒那边,你回头让人送些东西过去。”
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徐氏近来和她相处得也很是不错,自然不希望阮妤的回来会让自己的亲生女儿吃心。
“哎。”盛嬷嬷笑道:“二小姐脾气好又体谅人,早些时候不还总同您说,让您把大小姐喊回来吗?如今知晓大小姐肯回来必定高兴。”
徐氏听她说起这个,便更加满意了,抬了抬下巴,“去吧。”
盛嬷嬷便告了一礼出去寻了个机灵的丫鬟往外头打听此事,又让人去收拾阮妤先前住的屋子,而后亲自捧了一些瓜果碟子进来陪徐氏说话,瞧见她新买的玉镯,不免讶异地问了一句,“您今日不是说二小姐给您看中了一个红玛瑙的手镯吗?”
听她说起这个,徐氏的脸色便有些不大好看,一边接过盛嬷嬷给她剥好的瓜子,一边沉声说,“被人先一步买走了。”
她一向喜欢红玛瑙,只是这物件极少。
今日听云舒说起的时候,她还挺高兴,哪想到居然会被人买走,偏偏还这么巧就先她一步,听说是一对兄妹给母亲买的,还说那做女儿的出手极其大方,行事说话也十分有派头,这样一想,她原本对云舒的满意便又打了个折扣,语气淡淡,“回头等阮妤回来,让她带着些云舒。”
虽说这几个月云舒规矩学得不错,但到底是外头养出来的,难免还是带着一股子小家子气。
盛嬷嬷自是应好,还要再说,外头就传来一阵脚步声,正是先前被她打发去外头的似月,没想到她回来这么快,“怎么这么快回来了?怎么样?”
徐氏听到这话也停下吃瓜子的动作,目光看向似月。
似月先前是一路跑回来的,脸还有些红,此时被两人这般盯着,想到刚才门房说得那番话,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你这是什么表情?”徐氏见不得别人吞吞吐吐,拧着眉,“到底打听了什么?难不成是阿妤出事了?”说到这的时候,她原本懒散的坐姿微微向前倾,柳眉紧蹙,神情带了一些紧张,语气也变得低沉了一些。
“不,不是。”似月忙道:“大小姐没出事,就,就是……”
“到底怎么了?”盛嬷嬷也皱了眉,“你跟着夫人这么多年,难不成不晓得夫人的性子?再这般吞吐就去外头捋了舌头再来回话”
似月见两人脸都沉着,自是不敢再瞒,把先前打听到的说了一遍,“奴婢刚去门房,原本是想找人跑一趟青山镇,没想到门房的下人前不久刚去过青山镇,他说大小姐自回家后就接手了家里的酒楼,这三个月,她一直在打理酒楼,那边的人如今都称,称大小姐为阮老板。”
徐氏当初知晓孩子被调换的事,自是让人去打听过阮家夫妇的情况,知道他们这间祖上传下来的酒楼从前生意是不错,还被赐了牌匾,如今却是非常不入流。
哪想到阮妤居然接手了这间酒楼!
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一阵青,一阵红,最后狠狠拍了木桌,怒道:“自甘堕落!我从小教她养她,难道就是让她去做那不入流的生意!”
说完沉着脸往外迈了几步,似是要亲自去青山镇把人带回来。
但一想到阮妤宁可去接手酒楼和那些下九流的人为伍也不肯同她服软回来,徐氏紧咬银牙,心里那口气更是怎么都咽不下去,她站在原地,脚下的步子也迈不出去了,短暂地沉默后,她狠狠拂落桌上的果盘碟子,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碎响声,她咬牙切齿道:“她既然那么喜欢那个地方就让她一辈子待在那,我就看看她能撑到几时!”
这一日的阮府注定又是不太平的一天。
府里的下人知道夫人因为离家的大小姐又发了好大一顿火,紧跟着所有人都知道大小姐接管了那个家的酒楼生意,有晓得详情的便说起如今那间金香楼的生意,还说近些日子他们这边刚刚流行起来的菜煲就是从那边流传过来的,还说这是大小姐独创的。
阮云舒知道这事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虽说母亲没有怪她,但她自觉丢了脸面,加上没能买到哄阮靖驰高兴的墨玉,难受得不行,回到房间,她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哭了一场,勉强好受些才擦干净脸,喊了莺儿进来,本想着让她去同母亲说一声,她今晚不舒服不过去用膳了,就见莺儿脸上喜盈盈的。
“怎么了?”她哭了一场,声音还有些哑。
莺儿却未发觉,瞧见她就立刻兴冲冲地说道:“姑娘,您不知道咱们家的酒楼又起来了!”
酒楼?
阮云舒一怔。
她知道阮府有不少铺子,但没听说有酒楼呀,难道……她心下一动,果然听莺儿说道:“外头的人都说咱们家的酒楼现在生意好得不得了,连满味坊和珍馐斋都比不过!还说日进斗金都是有的!小姐,咱们有钱了!”
金香楼居然又
起来了?
阮云舒一脸的不敢置信,想到哥哥和爹爹,哥哥是不喜欢这些生意的,为了这个,他都离家出走了,爹爹更是一天到晚守着书斋,难不成……她眼前浮现出一个身影,问道:“如今是堂哥在打理酒楼吗?”
若是堂哥倒也不错。
她从小和堂哥一起长大,关系很好。若如今真是堂哥打理金香楼,日后她倒是可以和他多往来,她在阮府的根基不深,加上没什么背景,有人能帮衬着总归是好的,她心里这般计较着,却见莺儿摇头道:“不是不是,是大小姐在打理,外头的人都说大小姐很厉害,还新创了许多菜肴……”她如数家珍一般报着那些菜名,说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大小姐可真厉害,这些菜我以前听都没听过。”
莺儿跟阮妤没什么仇怨,自然跟着府里的人这样喊她,加上她本身就是阮父阮母买的,便是回去了,也得喊阮妤一声大小姐。
她这边说得兴致勃勃,全然没有注意到阮云舒苍白的脸。
这会已经趋近黄昏,半开的槅窗外是红艳艳的落日,冬日太阳落得早,加上天气也冷,即使还有些阳光,可阮云舒却一点都感受不到这日头的温度,她只是觉得很冷,很冷,如坠冰窖一般。
金香楼是阮家的祖宗基业。
就算爹爹再不想管,也绝对不会交给一个不信任的人,可如今是阮妤管着酒楼,这代表着什么?想到自己近些日子做的梦,梦中除了爹娘哥哥的失望,还有被他们嘘寒问暖的阮妤,阮妤取代了她的位置,成了爹娘的好女儿,哥哥的好妹妹,在她惊慌失措退后的时候,阮妤就坐在他们中间笑盈盈地望着她。
阮云舒原本以为梦都是反的,可如今……手里的帕子掉落在地上,轻飘飘的一块帕子没什么份量,可她的心却彻底沉了下去,想到梦境中阮妤那张笑脸,她尖叫着起身,“不!”
阮府发生的这些事,阮妤一概不知。
她跟阮母还有哥哥从江陵府离开后就先去了一趟金香楼,等日落西山,一家人连带着谭柔才往家赶。
阮妤今天出去一天又爬了山,总觉得出了汗不舒服,加上隐隐约约闻到一股子寺庙里的香火味,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烧水沐浴洗漱,等她重新换了一身衣裳出来的时候,家里不见阮庭之的身影,本想去后厨,正好瞧见便谭柔从那边转出来,便问她,“阿柔,你看到哥哥没?”
谭柔手里端着碗筷,闻言停下脚步,犹豫了下和她说,“好像是去阮二爷家了。”
阮妤点点头,猜到哥哥估计是去找阮卓白了,倒也没说什么,哥哥和她不一样,她跟阮卓白既没感情也没交情,可哥哥与他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便是心里再不满也不可能说不认就不认这个兄弟,爹爹也如此。
不过她相信有她那番提醒,哥哥也不会像从前那般轻信阮卓白了。
“我去隔壁一趟。”她和谭柔说。
瞧见谭柔微微讶异的表情,好笑道:“怎么这样看我?”
谭柔没想到她会瞧见,脸颊微红,好一会才轻声说,“我还以为姐姐和霍公子以后都不会往来了。”毕竟这阵子阮姐姐连饭都不肯往隔壁送,上次的钱也是让她拿过去的,就连阮伯父阮伯母都察觉出不对劲了,小善也偷偷问她“霍哥哥和阮姐姐是不是吵架了”。
阮妤听到这话少见地沉默了一会,而后才低下头捏了捏眉心,有些无奈地吐出,“倒还不至于。”
她也就是气霍青行那个态度,不过气归气,那天霍青行翻墙来救她的举动还是该感激一番的,而且她才没那么小气,不至于和十六岁,比她还要小半年的霍青行生气!
“我去了。”她捏着手里的两只盒子和谭柔说,免得回头误了吃晚饭的时间。
谭柔自然应好,目送她离开,才把手里的碗筷端到堂间布置。
……
阮妤拐出门就直接去了隔壁,门没敲几声,就有人来开门了。
看到许久没出现的阮妤,开门的霍如想怔了下,被阮妤拿手在眼前晃了晃才反应过来,她红着脸,又藏不住高兴和雀跃,仰着头脆生生地喊她,“阮姐姐!”
“这么高兴啊。”阮妤笑着垂下眼。
“姐姐快进来。”霍如想把门打开些,拉着她的胳膊让她进来,手都不肯松开,挽着她的胳膊,嘟着嘴巴说,“姐姐都好久没来了。”她跟阮妤熟稔了,说起后话,不免带了些撒娇的语气。
阮妤不好意思说她昨晚才来过,不过她来的那会,霍如想早就睡了。
轻咳一声,柔声说,“这阵子酒楼有点忙,忘记来看你了。”阮妤自然不会和她说是因为和霍青行赌气,任她拉着自己的胳膊,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又说,“我们两家离得这么近,你若想我了随时都可以来找我,便是我不在家,你也可以来,我爹娘一向喜欢你,就差拿你当女儿了。”
霍如想听着不禁红了小脸。
她这阵子看着日渐沉默的哥哥,哪里没想过去找阮姐姐?可她担心自己问了什么或者说了什么,让两人的关系更加不好,便一直忍着……好在阮姐姐现在主动跨出这一步了!
“姐姐是来找哥哥的吗?”她藏着心思,小心翼翼询问。
阮妤倒是没那么多想法,神色如常点点头,笑道:“找他,也找你。”
霍如想果断忽略了后一句话,就差高兴得直接蹦起来,压抑着心里的欢愉抿着小嘴说,“那我去给你喊哥哥过来。”虽然哥哥说过不让她在他面前提起阮姐姐,可这回是阮姐姐过来找哥哥,她就不信哥哥真能不出来!
阮妤还从未见过她这风风火火的样子,不免怔了下,反应过来拉住她的胳膊,好笑道:“不用这么急。”
她把手里的一只红木小盒子递给她,见她诧异的目光,笑吟吟道:“打开看看。”
霍如想乖乖接过打开,见里头放着一对珍珠耳环,一看就不便宜,她抬头,语气讷讷,“阮姐姐,这……”
“给你的。”阮妤笑道。
“不,不行,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她说着就要合上盖子还给阮妤。
阮妤握着她的胳膊,力道不大,脸上也挂着笑,语气却不容置喙,“拿着吧,这是我特地给你挑的,一共两对,你一对,阿柔一对。”
见霍如想的动作停下来,目光也落在她身上,阮妤便继续看着她,笑着说,“我没什么朋友,来到这就更不用说了,能在这认识你和阿柔是我没想到的事。”
她柳眉弯弯,杏眸清亮,“这是朋友之间的礼物,阿柔都收了,你总不会要拒绝我吧?”
霍如想一听这话,哪里还敢还她,她自己因为性子内敛和容易害羞的缘故,也没什么朋友,能被阮妤当做朋友让她很高兴。犹豫了下,她收起盒子没再还给她,紧紧地握在手中,而后咬着樱桃小嘴看着阮妤,小声说,“我没什么钱,买不起姐姐这样的礼物,回头我
给姐姐绣个荷包,好不好?”
阮妤原本想说不用,看着小孩执着的目光,想了下,也就点点头。
“那姐姐你先进去坐会,我给你去喊哥哥。”霍如想说完就拿着盒子转身朝霍青行那边跑。
阮妤目送她离开,倒是没进堂间,而是站在院子里看着那几株早就没了柿子只剩光秃秃枝条的柿子树。
……
霍青行坐在屋子里。
他早在阮妤被如想带进家的时候就察觉到了,只是碍着自己的心思没有出去,手里握着书,但已经许久都不曾翻看一页了,听到门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以及紧随其后的敲门声,霍青行轻轻叹了口气,垂下眉眼。
等如想说完后,他到底还是放下手中的书,开了口,“知道了。”
他终究还是没办法真的对她做到视若无睹,即使已经不止一次告诉自己只要远远守着她看着她就好,可当她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要他做什么的时候,他还是没法拒绝。
起身往外走,瞧见如想握着一只小盒子站在门外,眼眶有些红,“怎么了?”他微微蹙眉,低声询问。
霍如想却只是摇头,抹了下眼眶,看着他小声说,“哥哥,阮姐姐是个很好很完也不管霍青行是怎么想,直接往自己屋子跑,打算把外头的空间全留给他们。
霍青行抿着唇看着她离去的身影,而后又在原地站了好一会,这才抬脚朝外头走去。
落日余晖下,一个穿着鹅黄色竖领短袄的少女正背对着他站在柿子树下,她的头发全都盘起,露出脑后几股辫子,并未簪金戴银,只是在右侧夹了几朵白玉做得碎花,下巴微微扬起,露出脖子以下衣襟上下绣着的兔毛绒,风吹过,她耳朵上戴着的那对朱红色的碧玺耳环一晃一晃的。
她本就生得白皙,平日穿戴都比较素,如今这两点朱红仿佛人心口生出的朱砂痣,让人看着不禁目眩神移。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看她,阮妤回过头,待瞧见站在院子里的少年郎,柳眉习惯性挑起,话语更是熟络,“怎么这么慢?”
霍青行在她回头的刹那就快速收回目光低下头,此时听到这熟稔的话语,他袖下双手紧捏成拳,抿了下干涩的唇才提步过去,站在阮妤身前,低声询问,“你找我什么事?”
阮妤本来挺心平气和的,可听着这话,顿时又有些恼了。
她面对霍如想和霍青行完全是两个态度,甚至可以把她的态度概括为面对其他人和面对霍青行是什么样子,这会也不知是气自己还是气霍青行,没好气地说,“没事我就不能来找你?”
想到这阵子他避他如蝎的模样,又觉得自己真是上赶着找罪受,亏她一看到这东西就巴巴给他买来想着给他当生辰礼物,合着人家根本就不想搭理她。
见他低头不语的模样,她当场就气得想掉头离开,但想到手里的东西,秉着买了不能浪费的习惯,她还是冷着脸朝人扔了过去,“拿着。”
说是扔,其实这个距离,跟给也差不多。
霍青行纵使被她弄得呆了一下,但还是立刻接住了那个盒子,光看盒子就能知晓里头的东西不便宜,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面前的阮妤,似乎是在无声地问她“这是什么意思”。
阮妤发现自己每回和霍青行相处就比较容易心烦气躁,他说话也气,不说话也气,就算这样看着她,她也气。
这会便沉着嗓子说道:“随便买的便宜货,你爱要不要。”说着就想转身离开了。
可还没走出就听到身后传来少年喑哑的声音,“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这会的阮妤脾气大得很,当场就拧着眉回过头,还未吐出话,就瞧见清隽的少年郎紧紧握着手中的木盒,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抿着薄唇问她:“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为什么这么帮我?”他第一次说这么多话,像是急切要一个答案,接而不断地问道,“阮妤,”他低声喊她,声音涩哑,“你到底想做什么?”w,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