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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门虽然破旧,门上的锁还是完好的,牢牢把着门,迟长青自然是没有锁匙,他想了想,用剑柄在那锁头上狠狠一磕,锁头就啪地打开来,迟长青随手扯下,将院门推开,粗嘎的门轴声听起来令人牙酸不已,院子里传来了一阵振翅声,扑啦啦的乱响,无数麻雀惊飞起来,发出唧唧咋咋的叫声,四散开去。
洛婵小心翼翼地跟着迟长青进了院子,院子里长了许多荒草,几乎与腰齐高,甚至有些都将地上的石板顶得拱起了,大概是因为年岁已久,院墙上的墙皮都被风雨剥落下来,斑斑驳驳,没一块好的,到处都长满了苍翠的青苔,墙角甚至还开了一两朵不知名的小花。
院子里虽然荒芜,但是好在屋子还算完整,只除了屋檐上的一些瓦片掉了下来以外,窗纸也已经破破烂烂了,门上的锁也没了,迟长青推开了大门,回头叮嘱洛婵一声:“先别进来。”
洛婵点点头,看着他进去了屋子,这才开始好奇地四下张望,一只燕子自外面飞进来,停在了屋梁上,喳喳叫着,紧跟着就钻进了梁上的泥洞里。
洛婵惊奇地看着那个泥巴鼓包,长得就像一个倒扣的碗,里面还传来燕子的叫声,迟长青出来的时候,看见小哑巴正仰着脖子往上看,也不知看什么这么入神,他跟着瞧了一眼,恰好看见一只燕子从窝里钻出来,振翅飞远了。
他随口道:“那是燕子的巢。”
洛婵看了他一眼,没理会,转身自己进了屋子,留下迟长青一个人站在原地,心里有些好笑,小哑巴真是气性大。
因着窗户破了,屋里倒还算明亮,洛婵转悠了一圈,只有一个感觉,又小又破,从外面看不出来,屋顶的瓦片也有些掉了,屋子里空荡荡的,除了一些零七碎八的东西以外,其余什么也没有,洛婵自小是锦绣堆里养出来的,见惯了高屋豪宅,她简直想象不出世上还有这样残破的房子,既觉得震撼,又觉得新奇。
正在这时,她听见外面传来了些微的人声,洛婵走到窗边看了一眼,只见迟长青正站在院子里与一个老人说着话,老人的口音很重,洛婵需要很费劲才能明白他的意思,大致是问迟长青是从哪里回来,为何只有他一人,父母兄弟呢。
迟长青答道:“都去世了,只有我一个人还活着,京城里找不到营生,过不下去了,听母亲过世前曾说起,在老家还有祖屋和几亩薄田,就想回来算了,好歹能活。”
他说这话的声音很是平静,洛婵看着男人挺拔颀长的身影,有些愣神,那老人显然十分怜悯他,叹了一口气,道:“从前只知道你祖父他们是去外地谋生了,过上了好日子,没想到啊,几十年不见,竟然都已作了古,走在了我的前头。”
迟长青曾听母亲提起过,几十年前,宁阳省一带大旱,颗粒无收,闹起了饥荒,祖父带着一大家子逃荒去了,后来为了能活下去,领着父亲一同入了伍,恰逢边关起了战事,父子齐上阵,竟捞了几次头功,父亲在军中苦练武艺,又悍不畏死,得了重用,家里境况就一日日好了起来。
那老人是迟家庄的村长,刚刚听说了小桥湾的荒屋的主人家回来了,这才连忙赶过来看,却见旧邻家竟然只剩下了一个孤零零的孙儿,又叹了一声作孽,道:“你们这祖屋荒废多年,估计家什都不能用了,眼下到了晌午饭点时候,不如你跟阿爷回去,等吃过午饭,我让大洪他们父子来给你搭把手,把这屋子修一修,好歹能住。”
迟长青想了想,倒是没拒绝,只是笑笑道:“那就谢谢阿爷了。”
村长哎了一声,道:“我从前还与你的阿爷常常一道饮酒,去镇上学做木匠活儿呢,想不到啊,人老了老了,走得飞快。”
他叹了气,又对迟长青道:“那你先忙着,等时候到了,我就让松儿来叫你们。”
迟长青又道了谢,老村长才拄着拐棍出了院子,迟长青转过身来,正站在窗户破洞边往外看的洛婵冷不丁对上了他的视线,她下意识往旁边一躲,跟做了贼似的藏起来,尽管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好在心里默念道,听人壁脚,非君子所为。
她在屋子里等了一阵,没见迟长青有什么动静,便磨磨蹭蹭地出门来,却见他正在提着剑从院子外进来,洛婵吓了一跳,他拿剑做什么?
迟长青看了她一眼,拔剑出鞘,然后……开始除草。
大将军的佩剑自然是极好的,由良匠亲手打造,于北漠战场上不知染过多少戎狄的鲜血,所向披靡,剑刃锋利无匹,吹毛可断,寒光熠熠,所以斩起草来,也……十分轻松。
洛婵站在台阶上,也不知该做什么好,只好盯着大将军干活儿,发了一阵呆,腿都有些麻了,她又绕着不大的院子走了一圈,最后在墙边站住了。
迟长青斩尽了荒草,才想起旁边的洛婵半晌没动静了,立即转身去寻,却见小哑巴正蹲在墙边,低着头不知在做什么,十分专注认真。
迟长青生了几分好奇,慢慢走过去,却见墙角的荒草中长了两朵小花,指甲盖那么大的花瓣,粉白的,花茎纤弱,在风中轻轻摇曳着,仿佛随时都会被吹折了去,而洛婵正在一点点将它四周的荒草都拔了,极其耐心地呵护着那两朵小花。
迟长青:……
罢了,她自己不觉得无聊就行了。
大将军没打扰蹲在墙边自娱自乐的小哑巴,继续任劳任怨地把斩断的荒草搂到了一处,准备弄出院子,正在这时,外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迟长青站起身来,只见一个年轻人探头进来,穿着一身粗布衣裳,生得浓眉大眼,十分精神,他打量迟长青一眼,试探道:“长青哥?”
这大概是老村长的孙子了,迟长青对他点点头,露出一点和气的笑:“迟松。”
迟松也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爽朗道:“长青哥叫我松子就行了,我爷让我来请你过去吃午饭,咱们走吧?”
洛婵正在好奇地看他们,迟长青转过头,对她招了招手,道:“来,我们去吃饭了。”
迟松这才察觉到院子里还有一个人,等看清楚洛婵的模样,他愣了愣,一张小麦色的脸腾地就红了起来,结结巴巴地道:“长、长青哥,这是……”
他一边说,一边悄悄用眼角余光去瞥洛婵,自以为十分隐蔽,然而年轻人的心思简直像是摆在了脸上似的,迟长青连猜都不用猜,看了对方一眼,剑眉微挑,唇边那点客气的笑意都散了,拉住了洛婵的手腕,淡淡道:“这是内人。”
听见这话,洛婵忽然觉得脸上有点烧,白玉似的耳垂上渐渐泛起些薄红,像染了胭脂一般,下意识微微垂下头,盯着地上的枯枝败叶。
迟松啊了一声,满眼都流露出失望之色来,前后的对比简直不要太明显了,迟长青心里冷笑一声,他的心情不好,眉梢眼角都宛如结了清冷的霜,令迟松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这下他是半点都不敢看洛婵了,干巴巴道:“那、那长青哥,咱们这就走吧?”
迟长青本是不想去了,但是他又看了看洛婵,路上奔波多日,很是辛苦,整日里只能吃各种干粮,小东西的脾气也十分倔,半点苦也不叫,他只好在每逢路过城镇村子时,停留一日半日,在酒楼客栈里点些菜让她打牙祭,可即便是如此,大半个月下来,小哑巴仍旧是瘦了一圈,从前若说是细若柳枝,这会儿便只剩下柳叶片了。
迟长青拉着洛婵的手,对迟松点点头,道:“请带路吧。”
迟松领着两人出了门,一边与迟长青攀谈,乡下人家的孩子性格大多热忱爽朗,还自来熟,问东问西,先问他从前在京城做什么营生的,又问为什么突然回老家了,路上大概走了多久,京城离这儿远不远?
迟长青挑拣着一些问题回答了,能不回答的便含混带过去,仍旧是应付老村长的那一套说辞,只说从前在京师里做些跑腿的零碎活儿,如今被东家扫地出门,过不下去了,只好回来。
洛婵听着大将军一通互吹乱扯,说得煞有其事,若不是她心里清楚,怕是也要被他骗过去了,迟长青和迟松交谈,她在旁边听得新鲜,洛婵还是头一次见到迟长青这样的一面,没了高高在上的大将军的头衔,他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青年,和同龄人随意攀谈着,把人忽悠得团团转。
一行三人走在村子里的路上,正是饭点时候,两旁不少人家端着饭碗出来,站在自家院墙门边扯着嗓子聊天儿,更有甚者干脆是蹲在自家门前的石墩上,脚边鸡鸭成群,小孩儿们追逐打闹,有妇人端着碗跟在后头喂,高声呵斥着,让他们慢点儿跑。
这混乱的场景简直震撼到了洛婵,她看着那些村民们,心里不可思议地想着,怎么……还能这样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