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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堂弟的调侃,楚行继续往前走,淡漠解释道:“路上遇见河边冰破,百姓落水,我下水救人,故而临时换了一件。”
河边冰层不厚,被人踩裂乃是常事,楚随更好奇兄长救了何人,瞅瞅那身上好的茶白苏绸,楚随闲着没事,继续打听,“大哥救的是富商子弟吧?”
楚行点点头,关系到陆明玉的名誉,他不想堂弟刨根问题,反问堂弟:“我不在这些天,京城可有什么变动?”
谈到正事,楚随收起玩笑模样,低声道:“初四那天,仪嫔诞下五皇子,今天刚封的淑妃。”
先前皇上一共有四位皇子。大皇子庆王、三皇子都是万皇后所出,资质欠佳。二皇子瑞王精通诗词,又擅长骑射,但其生母贤妃犯过忌讳,与太后的死多多少少有点关系,当然,太后肯定不是她害死的,可皇上心里还是存了芥蒂,对瑞王就冷了下来。德妃所出的四皇子年幼,听说聪敏好学,但论资质,短时间还看不出来。
皇上勤政爱民胸怀大略,不是好色之人,每月只有十日会在后宫就寝,且雨露均沾,看不出对哪位妃嫔有特殊宠爱,妃嫔位分提升全看子嗣。宠幸过的升贵人,有喜了升嫔,顺利诞下龙种便升妃子。奈何有大运气的女人不多,皇上登基二十多年,算上今日的五皇子,一共就五个皇子,其母分别是一后三妃。
皇上年富力强,至今没有立储之意,而后宫四妃只剩一个了。
有个身为庆王妃的姐姐,牵扯皇子之事,楚随难免上心。
楚行微微颔首,未予置评。皇子们资质如何,他们心中有数,但最终能登上帝位的,未必就是身份最尊贵的皇后嫡长子,也未必是德才兼备看似有望成为明君的那位,这其中变数太多,如非必要,楚行不想搀和,也不希望楚家搀和其中,尽管堂妹是庆王妃。
“我换身衣服,稍后去见祖母,一起?”快到定风堂了,楚行对始终跟着他的堂弟道。
楚随看看天色,笑着停了下来,“不了,我先回去吃饭,明天再跟大哥叙旧。”
国公府里,平常时候,太夫人与她亲自教养的楚盈一块儿用饭,楚行单独一人,楚家二房也另开炉灶。
楚行嗯了声,目送堂弟走远,这才跨进自己的地盘。
“国公爷回来了。”定风堂总管事范逸正在院中吩咐两个小厮做事,瞧见主子回来了,同样怔愣片刻,才压下心中震惊,笑着迎了上来。男人与楚行年纪相仿,面容白皙,双眼细长,不笑的时候温文尔雅,笑起来有点像狐狸。
楚行感受到了心腹笑容里的揶揄,对视一眼,看向闻声刚从上房出来的近卫魏腾。
魏腾沉默寡言,不会范逸笑脸迎人那一套,扬声询问:“国公爷要沐浴吗?”
这次国公爷单独出差,风尘仆仆归来,魏腾觉得主子需要洗去风尘。
“回来再说,先更衣。”楚行边走边道。
魏腾这才不着痕迹地打量一眼主子身上的茶白长袍,随即跟在楚行身后进屋,楚行走到屏风后更衣,魏腾从衣橱里挑出一条墨色长袍,绕过来要递给主子,却见男人白色中裤上有道浅浅的血迹。
“您受伤了?”魏腾脸色大变,惊问道。
楚行低头,瞧见血迹,这才意识到伤口隐隐作疼,定是骑马时刮擦到了,磨破了伤口。
“取药来。”楚行平静道,转身坐于床上。
魏腾快步去寻药,楚行脱了长靴,卷起裤腿,看到右腿伤处,没觉得怎么疼,却不受控制地想到了伤他的人。冰车上脸庞散发着柔光的少年郎,水中紧紧抱住他的娇小女娃,堂屋里粉面羞红的豆蔻少女,一幕一幕,在脑海里浮现而动,偶尔夹杂着前世的朦胧身影。
全是陆明玉。
“国公爷。”魏腾寻药归来,蹲在床前,要替主子上药。
“我自己来。”楚行接过白瓷瓶,打开塞子,低头,轻轻地往伤口洒药粉。微微的灼痛连续袭来,楚行眉眼平静,上辈子断臂之痛、毒箭穿心之苦都尝过,这点小痛算什么?更何况,这次让他受伤的人,只是个小姑娘。
思绪又飞去别处,楚行无意识地抖动瓷瓶。
魏腾就在旁边,见他一直往一处抖药,诧异地抬起头,却只看到楚行低垂的,细密眼睫。
五日后,晨光明媚,陆家的马车车队不急不缓地拐到了熟悉的巷子。
恒哥儿挑开窗帘,脑袋探出去往外看,远远瞧见家门口站着三道身影,一道比一道矮,最矮的跟他差不多高,恒哥儿“嗖”地退回车厢,兴奋地问姐姐,“姐姐你快看,那是大哥二哥吧,好像还有五叔。”
陆明玉挪到窗前,一眼就认出来了,因为到了家门口,街坊们也都是熟人,不用太拘束,陆明玉就趴在那里,高兴地喊人,“大哥,二哥,我们回来啦!”
小姑娘笑容甜美,声音亲昵,陆嘉平、陆嘉安相视一眼,一同朝最小的堂妹笑。六岁的崇哥儿已经记不得小侄女的样子了,但他知道马车里的姑娘是小侄女,再听侄女喊了两个侄子唯独没有喊他,不由有点委屈,大眼睛巴巴地望着几辆马车靠近。
马车几乎同时停下,陆嵘夫妻是长辈,下车也下得沉稳有度。在堂哥们面前,陆明玉没有什么好顾虑的,先于弟弟下车,笑盈盈跑过来,又喊了一次兄长,跟着弯腰,一把将崇哥儿抱了起来,“哎呀,我的小叔叔都长这么高了,有没有想我啊?”
崇哥儿长得壮实,陆明玉抱着其实是吃力的,但她把崇哥儿当弟弟看,心里喜欢,再累抱着也高兴。
侄女这么喜欢自己,崇哥儿顿时忘了刚刚的小委屈,开心笑,“想了,我娘也想你。”
陆明玉也想自己的祖母啊,丢下这边的亲人,一边往里跑一边笑,“娘,我先去看祖母,你们慢慢走。”
“我也去!”恒哥儿都没来得及跟兄长们打招呼呢,撒腿就去追姐姐。崇哥儿没跟侄女跑,见到跟他一般大的侄子,本能地更亲这个,咧着嘴与恒哥儿一起跑了起来。恒哥儿看看他,不知为何就是亲,“五叔,我娘说咱们一般大。”
崇哥儿嗯了声,“我娘也这么说的。”
再看一眼,叔侄俩一起笑了起来,恒哥儿好玩,大声道:“走,谁先追上姐姐谁赢!”
两个男娃撒欢跑了,哥哥姐姐都不等他,刚被父亲抱下车的年哥儿撇撇嘴,哇地一声哭了,扑到母亲那儿,仰头诉委屈,“娘,他们都不等我!”
萧氏好笑,指着门里面道:“年哥儿也去追啊。”
“我跑不动……”年哥儿抱住母亲大腿,哭声小了,却哭得更可怜。
“大哥抱年哥儿。”十八岁的陆嘉平走过来,轻而易举将堂弟抱到怀里。自小练武,陆嘉平肤色微黑,敦厚稳重,与陆大爷十分像,但他同样继承了陆斩的虎眸,大人们看着没什么,年哥儿瞧见了,有点害怕,一怕就不敢哭了,自己不敢拒绝,可怜巴巴转向母亲。
“这是大哥。”萧氏柔声教儿子。
年哥儿乖乖地喊人,眼里还汪着泪。
陆嘉平抬手给弟弟擦泪,颠颠小家伙,笑道:“走,大哥带你去看祖母。”
年哥儿眨眨眼睛,再瞅瞅笑得特别好看的娘亲,稍微放心了,没再抗拒兄长。
宁安堂中,随着陆明玉姐弟俩的到来,早已热闹地炸锅了。
“祖母我好想你啊。”陆明玉跑得开心,真见到和蔼可亲的祖母,眼泪一下就出来了,也没仔细看屋里都有谁,先扑到祖母怀里撒娇。
抱着九岁便离开京城的小孙女,她唯一的亲孙女,朱氏也哭了,边哭边笑,“阿暖都长这么高了,你走的时候还没你五叔高呢。”
竟然拿她与五叔比,陆明玉扑哧笑了出来,撒娇地蹭了蹭祖母,“不许祖母再说我矮。”
“可你就是最矮的啊。”
左侧传来一道幸灾乐祸的打趣,陆明玉知道那是二姐姐陆怀玉,瞪着眼睛转过去,“你……”
话未说完,却见陆怀玉身边站着一个穿天蓝袍子的少年郎,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第68章
“阿暖,这是你贺家礼表哥。”
见孙女盯着贺礼看,朱氏笑着介绍道,当孙女不记得贺礼了。
但陆明玉记得很清楚。
贺礼今年十六,是武康侯府世子,也是二伯母的亲侄子。当年武康侯夫人刚生下贺礼,武康侯便奉皇命出征,据说战场上腿间的要害受了伤,外人不知道到底伤成了什么样,只知道自战场归来,武康侯再也没能让妻妾生出别的孩子。
贺礼便成了贺家大房唯一的子嗣,从小被武康侯夫人当成宝贝养,不敢骂不敢打,生怕这唯一的儿子出事。别的孩子,被这样纵容多半会养成霸道脾气,但贺礼明理懂事,没有沾染丝毫的纨绔气,仪表堂堂地站在那儿,一眼看去,任谁都会在心里赞一句。
贺礼与陆怀玉自小青梅竹马,上辈子陆怀玉开开心心地出嫁,陆明玉也由衷地替二姐姐高兴,觉得二姐姐嫁给她喜欢的表哥,肯定会过得特别舒心,却没想到,两人成亲第二年,因为二姐姐没能诊出好消息,她的亲舅母,武康侯夫人,竟然做主,给儿子抬了一房姨娘。
贺礼孝顺母亲,拒绝一次没成功,便,将母亲送的姨娘领回了院子。
陆怀玉哪受得了这样的委屈,一气之下收拾几件衣服,带着丫鬟回了娘家。
那时候陆明玉刚嫁给楚随不久,听说此事,陆明玉身为姐妹,马上回家打听是怎么回事,跟大姐姐陆锦玉一起进的家门。姐妹三个凑到一块儿,陆怀玉又哭又骂地解释了来龙去脉,陆明玉是新婚娘子,还不太会在这种事上劝什么,就坐在一旁,听大姐姐陆锦玉心平气和地支招,教二姐姐明面上敬重婆母,背地里好好对丈夫,只要拴牢贺礼的心,只要贺礼不去姨娘屋里睡,武康侯夫人再送几个姨娘也没用。
便是如此,陆明玉依然替二姐姐委屈,若楚随一声招呼不打领个姨娘回来,陆明玉肯定也要闹的。但人都领回来了,陆明玉只能希望大姐姐的办法管用,希望贺礼对二姐姐一心一意,别再惹二姐姐伤心。
她们姐俩劝,二伯母也这么劝,二姐姐不听,就是不要回去,贺礼连续三天登门,才把二姐姐哄回了家。结果半个月都没用上,二姐姐又回娘家了,因为那个姨娘趁她出门做客,打扮地花枝招展去贺礼房间送了一回茶,而这碗茶,据丫鬟说,贺礼足足喝了半个时辰之久。
贺礼把人收用了,二姐姐哭着跟他对质,贺礼竟然说,他早点开枝散叶,母亲就不会再管他们夫妻屋里的事。
说的好像是为了小两口日后和睦着想,但谁都知道,他肯定是对那个姨娘上心了。从那天开始,贺礼与二姐姐就过上了鸡飞狗跳的日子,二姐姐心里憋着气,贺礼做什么她都能挑出错,贺礼有了新欢,渐渐也不在乎二姐姐生气与否了,二姐姐闹,他就躲到姨娘那里待着。
直到陆明玉死,夫妻俩都没有和好。
故再次见到貌似君子的贺礼,陆明玉真是半个眼珠子都看不上他,连带着坐在二伯母旁边的武康侯夫人。二伯母就够目中无人的了,这个武康侯夫人更是倨傲又不识趣,看她在这儿坐着,那就该知道今日他们一家五口回来,久别重逢,合家团聚肯定有说不完的话,武康侯夫人但凡懂一点礼节,早就该带着她儿子回去了。
有心讽刺两句,却又不想因为这些人浪费唇舌,陆明玉站直了,淡淡同贺礼点点头,“礼表哥。”
“四表妹。”贺礼已经收起眼中惊艳,彬彬有礼地道,视线落在了陆明玉裙摆上,那里绣着一枝明艳的梅花,很像陆明玉的人,傲然绽放,一枝独秀。
贺礼喉头动了动。
他今日是陪母亲来陆家做客的,他知道母亲有意让他迎娶怀玉表妹。虽然表妹脾气有点大,但表妹貌美过人,贺礼很愿意娶她,可刚刚陆明玉笑着跑进来,面如皎月眸似秋水,扑在陆家老太太怀里撒娇,声音甜濡,像一把清甜的桂花洒在心头,贺礼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奇妙感觉,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论美貌,这位小名阿暖的四表妹,才是陆家姑娘里最美的。
“大伯母,您怎么好像一点都没变啊,跟我走时一模一样呢。”丢下贺礼,陆明玉来到大夫人面前,亲昵地唤道。
大夫人笑眯眯地扶着侄女肩膀,仔细打量,“阿暖嘴还是这么甜,伯母老了,不像阿暖,越长越好看,都把你大姐姐比下去了。”
“大姐姐别听我大伯母胡说,大姐姐在我心里才是最好看的。”陆明玉马上凑到旁边陆锦玉那儿,俏皮地奉承道,跟着马上小声道:“听说大姐姐定亲了?快跟我说说,我未来大姐夫是哪家的公子啊?”
陆锦玉素来从容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斜了贺礼一眼,示意妹妹回头再说贴己话。
陆明玉跟长姐并肩而站,偷偷与大伯母交换了一个眼色。
侄女不喜欢武康侯夫人母子,大夫人又何尝喜欢一个看不起她的人,先前不好开口,这会儿堂屋里人越来越多,大夫人便转向自家妯娌,对二夫人笑道:“弟妹,三弟妹一家刚回来,孩子们多,这边乱哄哄的,要不你先陪侯夫人去你那边坐坐?”
二夫人看向院子里正往这边走的陆嵘夫妻,暗暗攥了攥帕子。
三房一家几年没回来了,二夫人是想看看萧氏的儿女长成了什么样,再看看陆嵘有没有带妾室庶子庶女回来,却没料到陆明玉出落地比她女儿还美,恒哥儿白白胖胖一看身子骨就很结实,萧氏更是一点都没见老,依然艳冠群芳。
想看的热闹没看到,再记起这几年丈夫新抬的两个姨娘,人比人气死人,二夫人一刻都不想再留,同婆母朱氏客套一句,请嫂子一起离席。
“娘,你们先走吧。”陆怀玉正在跟陆明玉、陆锦玉说话,姐妹们久别重逢,她还没待够呢。
二夫人抿抿唇,没管女儿,视线扫过庶女陆嫣,见陆嫣紧张地低头,二夫人更是懒得理睬,与武康侯夫人、贺礼一同走了。出门时,在门口同陆嵘夫妻寒暄了会儿。
至此,堂屋里终于没了外人。
朱氏一边搂着恒哥儿,一边搂着年哥儿,两个都稀罕得不得了。萧氏与大夫人妯娌俩坐一块儿,轻声聊妇人们关心的事,陆嵘在那边同陆嘉平、陆嘉安两个侄子说话,问问功课、功夫,小丫鬟们来来往往端茶倒水,宽敞的厅堂好像一下子小了。
陆明玉四姐妹移步去了走廊,今天日头好,小姑娘坐在走廊向阳的位置,并不觉得冷。
“阿暖,咱们大姐夫是兵部侍郎徐大人家的二公子,叫徐承锐。”陆怀玉最喜欢揭姐妹们的底细,抢着告诉刚刚回京的四妹妹。
陆明玉揶揄脸蛋羞红的长姐,“大姐姐,徐二公子长得好看吗?”
“随你们说,早晚你们也有这一天。”陆锦玉脸蛋虽红,却不失长姐的气势,端端正正坐在那儿,水眸一一扫过三个妹妹,一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模样。
陆明玉嘿嘿笑,心里却替大姐姐高兴。
大姐夫徐承锐一表人才,比长姐大五岁,成亲时还没有官职,但很快就会到金吾卫当差。人长得好,有本事,最难得是徐承锐对长姐非常好,陆明玉到现在都记得,每次长姐回娘家,只要徐承锐没当值,都会陪在长姐身边,当值了,就让长姐多在娘家待会儿,他傍晚来接她回家。唯一的瑕疵,是徐承锐有个不太好相处的嫂子,长姐嫁过去与对方过了几次招,赢的时候多,但也有输的时候,好在都是小问题,没影响长姐夫妻私底下的甜蜜。
“对了,姑姑呢?”聊了半晌,陆明玉终于想起了亲姑姑。
“姑姑今天肚子不舒服。”陆锦玉也才记起来,懊恼地自责,“瞧我,姑姑让你回来早点去找她,我都忘了,阿暖快去吧,姑姑那么想你,肯定盼得脖子都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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