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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派无情公子(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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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灰蒙蒙的,没有一丝阳光,却又闷又热,连路边摊贩卖的小青菜都蔫巴巴的,更别说人了。有经验的老人都知道这样的天气极有可能是大雨来临的前兆,故而大街小巷里除了零星的几个摊点,基本没有多少行人出没。

偏偏就在这时,一个又瘦又小,浑身脏到连性别都叫人分不清的孩子一边在城内一条逼仄的小巷里跌跌撞撞地往前跑着,一边因为剧烈奔跑的缘故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细细的右手臂始终都按在胸口的位置,就像是那儿有什么宝贝的不得了的东西似的,偶尔路过拐角处的时候他还会不自觉地回头看上一眼,一听到那逐渐逼近的杂乱脚步声,即便再累,他也会立马加快自己的步速。

有人在追他!

追得他像个灰扑扑的小老鼠一样不断地在这些宽宽窄窄的小巷子里不停地钻着。

又一个拐角,他闷头闷脑地又钻进了个小巷子,谁能想到,这回就连老天都不帮他了。

面前是条死巷!

脚步声的逼近让他无路可退。

情急之下,他一把掀开了一个被人随手丢在路旁的破箩筐,小小的人儿就缩了进去,用力抱紧了双膝,尽量将自己整个人缩得够小,同时迅速平复起自己的呼吸来,因为他知道那些追着他的人都会武功,如果还像之前那样剧烈的呼吸的话,他根本就藏不住自己。

等到那些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即便仍然还在喘个不停,小孩还是在第一时间用手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再也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动静来。

很快,巷子口便立马出现了几个持刀的黑衣男人。

等这帮人一发现这里只是条空荡荡的巷子之后,领头的一个白眉男人,毫不犹豫地抬手示意跟在他身后的几人开始四处搜寻了起来,每家每户都不可以放过,毕竟那小女孩的身上极有可能携带着那本能威胁到都督的账本,所以绝不允许有一丁点的差错,必须要将小女孩与账本一起销毁干净才是。

那姓棠的混账早已被五马分尸了,家里掘地三尺了都没找到那本账本,那么就只可能是被他意外逃出去的女儿带走了。

这么想着的白眉男人,在身后的属下四处散开之后,提着刀,抬脚就迈进了眼前堆叠了许多杂物的小巷子,同时手中的刀不断地往两旁的杂物堆里戳刺着。

很快就来到了小女孩躲着的箩筐旁,毫不犹豫地一刀刺了进去。

用力捂住自己嘴巴的小姑娘瞪大了双眼看着刀刃从她的身侧插了过去,又被人缓缓抽回。

脚步声开始往前挪去,她剧烈跳动的心脏这才平复了些许。

只是还没等她松开这一口气,下一秒变故突生,将她包裹在里头的箩筐瞬间被人从外头一把劈开,刀锋太利,脸颊一疼,一道血痕就出现在了她的脸上。

“找到你了,小老鼠。”

来人的声音尖利而阴冷。

叫小女孩一时之间甚至有了一种被毒蛇盯上的错觉。

“账本在哪儿?说!”

她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伸手朝她抓来,一下就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整个人直接就从地上提了起来。

疼痛、窒息、惊恐、害怕各种情绪在她的眼中不断交换着,她不断拍打着对方的手臂,可随着男人手上的劲越来越大,所有的情绪都慢慢转变为浓浓的绝望。

逃了这么多天,她到底还是没逃掉,她要去找爹爹他们了,也不知道他们在奈何桥上会不会等她……

才这么想完,忽然间,一道明黄色的身影从天而降。

来人竟然一脚踹到了白眉男人的手臂上,猝不及防下,男人的手臂下意识一松,小女孩直接就掉落到了地上,紧接着一只干净温热的手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掌,“走!”

也是这个时候小女孩才发现救下她的竟然只是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俊俏少年,甚至连声音都还带着与她差不离的清脆,身穿一身明黄色练剑服,仅在袖口与衣领的边缘缝了一道黑边,扎了个高高的马尾,眼珠极黑极亮,肤色更是白的耀眼,另一只手上则拿着一柄还未出鞘,连刀柄都坠着华丽流苏的长剑。

从内而外的那好似春阳一般的少年气,叫任何人见了,都不由得在心里感叹这是哪家的俊俏小公子,长大了又不知道会招惹多少纯真女儿心。

而这一边,女孩一被他拉住手,刚踉跄起身要跟他往后面跑。

那来自东厂的白眉男人就已经回过神来了,“找死!”

一声厉喝之后,一爪就朝少年的心口抓了过来。

还好他早有准备,在男人靠近的一瞬间,抬起抓着佩剑的那只手,连剑都不要了,一阵刺鼻的白色粉末便被他直接全撒进了男人眼中。

一击即中后,白眉男人哪里还顾得上他们,直接捂住自己的双眼就开始惨叫了起来。

见状,黄衣少年都来不及捡起自己的佩剑,拉着女孩的手,运起他那蹩脚的轻功,就带着她跃过了一道围墙,七拐八弯的,还带她爬了一个狗洞,最终两人才在一间破破烂烂,连杂草长得都快要有人高的荒院停了下来。

女孩还好,她从一开始就脏兮兮的,再脏些也看不出什么,黄衣少年却从之前明媚整洁的模样迅速狼狈了起来,原先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早就乱了,身上的黄衣也划出了好几道口子,变得破烂不堪,更别说他胸口还被那白眉男人狠抓了一记,上面直接出现了三道血痕。

女孩抬头看着少年胸前的血痕和一旁无比特殊的红色葫芦形状胎记。

一等她平复了呼吸之后,便立马冲着面前的男孩跪了下来,“谢谢小哥哥救命之恩……”

她的话才刚说完,黄衣少年便立马被吓得跳到了一边,“不是,你这是干嘛?也太……就是举手之劳罢了,不必行如此大礼。”

他挠了挠头,“其实早在你躲进来之前,我就一直躺在一旁的屋顶上偷……咳咳,休息呢,后来见你来了,又看到那帮人进来了,他们那衣服我一见就知道是东厂的爪牙,我听爹爹说过,东厂的人都是坏胚子,更别说他还要掐死你了,习武之人,行侠仗义,本就是分内之事,所以你根本不用跟我道谢的。”

他俯身就将面前的小女孩扶了起来,熟料对方才刚站起来,肚子就突然咕了一声。

听到这个声音,即便是女孩脸上的灰尘泥污够多,也掩盖不了她泛红的脸颊。

“你是……饿了吗?”

见状,少年讶异地问了一声,随后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袖口,眼中心疼之色一闪而过。

他的大鸡腿啊!

家里这两天来了个姓方的,练起剑来比自己要勤快多了,爹爹还说他的天资远高于他,为了不落后又让他加了训练,可把他训得苦不堪言,好容易找机会偷跑了出来,买了个香喷喷的大鸡腿,找了个僻静的地儿,吃吃鸡腿偷偷懒,谁能想到……

尽管心里想了这么多有的没的,一咬牙一跺脚,少年还是从自己的袖子里将那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鸡腿拿了出来,一闭眼就递到了女孩面前。

“这个我还没碰过,给你吃吧。”

女孩愕然看向面前的油纸包,紧接着就被对方塞进了她的怀里。

等她打开之后,看见是鸡腿之后,眼眶顿时就红了,还没咬上一口,眼泪就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哎呀,哎呀,你别哭啊……”

一见她哭了,少年立刻手足无措了起来,从身上到处摸来摸去也没能摸到一方帕子的他,最后没法,直接用衣袖就开始给她擦起眼泪来了,直擦得他原本干干净净的袖口顿时漆黑一片起来。

这么多天来,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温柔对待的女孩一时间连哭都有些忘了,只是眨巴着眼睛这么看着他。

就见少年好看的眉头忽然一皱,“你等下……”

说话间,他就从口袋里掏出了个拇指大的小瓷瓶来,将塞子拔开,一只手抬着女孩的下巴,另一只手就开始认真给她脸上还在流血的伤口上起药来,“你别动,疼的话就先忍一忍,这个金疮药是我娘研制出来的,可管用了,撒一点下去,保管你的血立马止住,很快就能结痂,而且还不容易留疤呢!”

少年的脸上满是骄傲。

一阵刺痛过后,女孩便感觉到他收回了手,然后可能是见她还只是捧着手上的鸡腿不吃就连忙劝了起来,“你怎么不吃啊?不是饿了吗?快吃吧!我刚买的,还热乎着呢,别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嗯!”

女孩用力点了点头。

之后两人就在这荒芜的小破院子里开始聊了起来。

女孩说自己的爹爹是朝廷三品大官,但因为看不惯东厂那些阉狗所以一直私下里在调查他们的事情,还将其制成了一本账册,预备呈给皇帝,却因此惹祸上身,现在全家死的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账册一直在她身上,所以那帮人才这样的穷追不舍,不依不挠。

这样悲惨的经历可把少年气得跟着破口大骂了好一会儿。

日头渐西。

再美好的相遇也有分离的时候,从这小破院子出去之后,听女孩说她要去投奔自己在洛州山谷里的一个亲戚,是的,这个时候的她还不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叫药神谷,只是大致知道在洛州一带。

少年几乎掏干了身上所有的银子,甚至连靴子上镶嵌的宝石都抠了下来,给她买了一头驴子代步,还买了许多干粮,剩下的钱都塞进了她的怀里,说是他家周围也有一些朝廷的爪牙散布着,所以根本就不能带她回家,再加上这些天家里的氛围一直很严肃,他就曾经听到过不止一次他父母在私底下的对话,好像说是要搬家什么的,他也不能陪她一起去,但可以给钱给她自己去,希望她一路上平安。

女孩坐在那矮矮小小的驴子身上,眼眶红红地看着少年跟她挥手道别,忽然就大声地开口问了一句,“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以后我怎么找你?”

问我叫什么名字?

还要来找我?

那我偷懒不练剑的事情不就被父亲知道了吗?到时候肯定少不了一顿打。

这么一想,少年心里蓦地一凛。

紧接着家中那个姓方的小子那张苦大仇深的脸就从他的脑中一闪即过。

“方云扬。”

他急中生智地回道,然后冲驴子上的女孩露出了个灿烂的笑脸来。

“我叫方云扬。”

方云扬……

她一定会记住的。

空山派里。

站在晏行之被人安排的养伤的院子门前,棠宁的回想到此结束。

是的,现在他们一行几人在方云扬领着他那帮空山派的师兄弟们与寂月派的血卫大战了一场后,就一起来到了空山派所在的空冥山上。

据说,早在两日之前,方云扬就已经带着重伤的霍青青来到了这里了,将她一交给他的师娘、师婶们,就赶忙带着他的师兄弟下山来寻棠宁与晏行之了,然后刚好在离空冥山不远处的兰舟里,遇到了跟寂月血卫对上的两人。

至于棠宁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还不是因为一到空山派,方云扬的一众师叔师伯们就笑呵呵地提起了他们两人婚礼的事情,甚至还开口询问起两人准备具体什么时候办,他们才好着手准备,并通知亲朋好友们前来参加。

毕竟这些年的江湖不太太平,魔教蠢蠢欲动,还是需要一点喜事来提升一下正派人士过于低迷的士气,同时大家也能趁机互相联络商议商议,看看接下来他们到底该怎么面对不断扩张的寂月教。

她前不久才看到了晏行之的胎记,这边婚事又再逼近,不亲自过来询问一番,还怎么她之后的计划呢!

心里这么想,面上却犹豫彷徨的棠宁在晏行之的院子门口来回了好多次,也多次抬起手来想要敲响他的院门,可最后全都放弃了。

就在她想要打退堂鼓,转身离去的时候,身后的院门竟然直接就被人从里头打了开来。

见状,棠宁立即在心里头嗤笑了声。

就知道这狗比十有八—九早就知道了她的到来,却偏偏非要等到她准备离开的时候,才假装不经意地打开了院门。

嘁。

“棠姑娘?”

因为余毒未清,又受了刀伤的缘故,此时的晏行之,身上披着一件银色灰鼠皮的斗篷,脸色苍白的近乎透明,偶尔轻咳两声,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病弱矜贵感来。

“晏公子……”

听到他的声音,棠宁连忙回头,也这么唤了他一声。

“这么晚了,棠姑娘有何要事过来找我?不如进来说吧。”

他轻笑了声,就让开了条路。

闻言,棠宁犹豫了下,便走了进去。

在院子里一坐下,她就从怀里掏出几个瓷瓶来,“晏公子,你因为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受伤,可惜我之前从药神谷带出来的草药都意外遗失了,空冥山上倒是也有不少草药,所以上了山,我就立刻就你的伤势,帮你做了一些疗伤的药出来。这一瓶药膏是外敷的,可治你的刀伤,这一瓶药丸内服,是治疗你的内伤,还有这一瓶,专门针对你体内的余毒。哦,还有这瓶,你体内的奇毒,我虽然现在还没多少头绪,但是这一瓶你先吃吃看,说不定可以稍稍压制一下那奇毒,能够让你在毒发之时不用那般痛苦……”

直到听到这里,晏行之的眉头才突然一挑。

“敢问棠姑娘,我体内的毒在你看来是否还有痊愈的可能?”

虽然这么多年,每月十五一次的毒发,从一开始的生不如死,到现在的习以为常,他早已习惯。可若是能有解毒的法子,能不用再忍受那样深入骨髓的痛楚,他自然更乐意。

闻言,棠宁的脸上顿时露出为难的神色来。

见状,晏行之了然一笑,“不过随口一问,棠姑娘切莫放在心上。”

她看着晏行之露出这样一副早已料到的表情,再联想着他这么多年来不知道每一次剧毒发作时有多痛苦的棠宁,心中一急,竟一下就拉住了他的手腕,“你相信我,只要你给我时间,我一定会帮你研制出解药来的,到时候你一定不会再疼了……”

感受到手腕上柔软的触感,晏行之在心里一挑眉,随后视线就落在了他的手腕处。

循着他的视线看去,这才发现自己唐突了的棠宁连忙收回了手,咬唇,“是我冒昧了……”

“无碍,棠姑娘医者父母心。”

晏行之面上笑得温和,心头却思绪涌动着。

将刚刚棠宁触摸过的手腕放下,他的另一只手就已经覆盖了上去,不停摩挲着,似是在感受着什么一样。

便是这时,心中犹豫了很久的棠宁又再次看向晏行之,开口问道,“晏公子,我有一事相询,不知……”

“但问无妨。”

“请问你在十三年前有没有遭遇过什么特别的人或事?”

棠宁一脸期待地朝晏行之看了过来。

十三年前,晏行之九岁,正是他救下棠宁的那一年,也是他被方云扬牵连的家破人亡,一无所有的一年。

听到棠宁的询问,原先还面上带笑的晏行之瞬间垂下了眼,掩盖住了里头瞬间升腾而起的杀意、冷酷,冰冷、血腥、暴戾等所有的情绪。

再次睁开眼朝棠宁看过来时,便又变成了原先的温文尔雅。

“没有,我什么都没遇到过。”

他笑道。

是的,他什么都没遇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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