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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刺青店悄无声息。
两人对视片刻,最后还是林清野率先移开了视线,他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背微微弯下来:“你都知道了。”
许知喃一愣。
他,这是承认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亲耳听到林清野承认喜欢她,她说的还是“很喜欢我”。
她从前那么喜欢林清野。
她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也不知道怎么保护自己,恨不得把那一颗心都完整给他,可受过伤之后也就学乖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去接受林清野的这个回应。
只突然想到了最初自己喜欢上林清野的那个瞬间。
明明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她却因此耗了三年。
两人荒唐一场后不久,许知喃当时还是大一,刚入校没多久,很多零散又复杂的小任务布置下来。
比如参加校史馆、写参观日记、选择地点进行社会实践等等一类。
很多活动都是分小组的,随机组合,许知喃没和室友一起,跟班上另外三个女生一块儿。
这种小组活动很靠运气,要是碰上不负责的组员就很麻烦,许知喃运气太差,另外三个组员压根没一个是负责的。
社会实践活动上,她们就直接把实地参观和拍照的活交给了许知喃,而自己就负责简单的照片整理和文字描述部分。
许知喃脾气好,再加上挑选的社会实践地点是一所故居,古色古香,她本身就很有兴趣,于是搭了一个多小时的地铁换乘好几次到达目的地。
她逛了许久,不像是完成作业,倒像真是来旅游参观的。
从陈列馆出来,突然毫无预兆的下起瓢泼大雨,从旧式屋檐上成串坠下来,像是珠帘,若有闲心看看还别有一番意境——可许知喃没有带雨伞,回不去了。
雨下了很久,天色渐晚,手机没电关机,她被困在那儿了。
最后没了办法,再这样下去,故居遗址外都要关门,那她可得就在这旧房子里待一晚上了。
天亮着时倒还好,如今天暗下来,看着倒是有些阴森森的了。
许知喃把书包从肩上卸下来举过头顶,心一横,索性直接举着包冲进雨幕里,虽然故居旁边就是地铁站,但故居占地面积很大,跑到地铁站浑身上下也都湿了。
许知喃站在地铁口,拍了拍衣服,都能挤出水来,好在她今天穿了深色的衣服不至于将内衣也印透出来。
鞋子也泡了水,一踩下去水都能挤出来,很难受。
许知喃叹口气,正准备走下地铁口,突然听到两声喇叭。
她下意识回头看去。
林清野坐在车里,摇下车窗。
他有一张足够让人过目不忘的脸。
许知喃没说话,对视片刻后,他下车,也不撑伞,小跑着过来,和她一块儿挤在地铁口的遮蔽下。
两人挨得近,林清野沉默看了她片刻,笑了:“你怎么跟落汤鸡似的。”
她抓抓头发,有些羞赧:“没带伞。”
“要回学校?”
“嗯。”
“我送你?”
许知喃抬起头,他又重复了遍,指了下后头的车:“我送你。”
“啊,我鞋子湿了。”她有几分局促地小小挪了下脚,意思是会把他的车给弄脏的。
他不再废话,手轻轻往她背上一托:“走吧,直接送你到寝室,省的淋雨了。”
许知喃拘谨地上了车,因为鞋子被泡湿了全程都不怎么敢踩在车垫上,缩在一角,林清野从车后座拿了条毯子丢到她身上:“擦一下。”
“谢谢。”
许知喃接过,擦掉身上脸上滴滴答答的雨水,又看了眼林清野,他脸上也沾了水,可他似乎丝毫不在意。
他车开的快,雨点噼里啪啦砸在挡风玻璃上,许知喃斟酌着说:“一会儿,你在学校外面把我放下来就好了,不用送我到宿舍门口的。”
“雨这么大。”
许知喃坚持:“没关系的,反正回寝室后洗个澡就好了,也不会感冒。”
林清野没说话,当时的许知喃当然不会察觉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颓色。
直到车在一个商场外停下,许知喃愣了下,便见他一声不吭地就下了车,跑进了那雨幕中。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下车跟过去,很快,他又出现了,手里多了把伞,撑着回到车上,收了伞甩掉水放到她脚边位置:“一会儿撑伞回去。”
“……只有一把?”许知喃问,“那一会儿你回去会淋雨吗?”
看他车上也不像是有伞的样子。
林清野似乎也没想到这个问题,难得愣了下,然后散漫笑了下:“忘了,没事,你用吧。”
许知喃被他逗笑,浅浅笑起来,露出排小白牙和梨涡。
林清野多看了她两眼,收回视线,继续往学校方向开。
他没再强迫她要送她回宿舍,反正也已经买了伞,按她的意思把车停在了学校南门口,距离许知喃的宿舍园区比较近。
他顺着她了,许知喃这却出现了问题。
她那双帆布鞋泡水太久,下车时突然发现开胶得厉害,没法再穿了。
林清野注意到她动作不动,在一旁问:“怎么了?”
“鞋子。”许知喃叹口气,觉得自己今天运气实在是太背了,“破了。”
林清野向前倾了倾身,看了眼,很不给面子的笑出声。
他拿着伞下车,绕到副驾驶位,把伞递给许知喃,而后背对着在她面前蹲下来:“上来吧。”
许知喃没反应过来:“啊?”
“上来。”他又重复了遍,“你这样怎么回去,连路都没法走。”
侧头过来时,有雨点顺着他黑睫落下来,许知喃后知后觉、手忙脚乱地将伞往前撑了些,挡住他的脸。
“我挺重的。”她依旧犹豫着要不要让他背。
林清野上下扫她一通,细胳膊细腿,也不知是重在哪儿了:“行,那我试试背不背得动。”
雨天,学校门口也没什么人,只有门卫还在站岗。
世界很安静。
再让人继续蹲在她面前也不好,许知喃看了眼自己坏掉的鞋子,又跟他道了声谢,手臂环过他肩膀,小心翼翼趴上去。
被前胸贴到他后背时,许知喃才发觉不对劲。
刚才跑去地铁站时都淋湿了,夏天衣服本就薄,内衣也无差别的浸湿,刚才在车上她也不好意思当他面往胸口位置擦。
现在前胸后背挤压时甚至都能感觉到有水从布料里出来。
许知喃脸红,不自觉含胸,往后退了些。
林清野察觉到,痞里痞气地勾了下唇,托着她大腿站起来,然后把她往上颠了下。
她随惯性往前,紧紧贴在他后背。
许知喃脸瞬间涨红,慢吞吞地一点点往后退,直到中间空开一道缝隙才终于松了口气。
她趴在他背上,一只手环过他肩膀,另一只手撑伞。
那伞不大,她把伞举在他头顶,完完整整地将他包进去,没让他淋到雨,而伞骨顺下来的水全部都打在她的背上。
林清野察觉到,又把她往上颠了下,松开一只手,捏着她拿伞的手腕往后推。
让她把自己给挡严实了。
“这样子,你就淋到雨了。”许知喃说。
“没事,你把自己顾好,别感冒。”
暴雨天的学校很安静,天色也晚了,许知喃伞拿得低,挡住大半张脸,不用担心会被别人认出来。
她能闻到林清野身上淡淡的烟草味,被雨水浸湿了,变成一种莫名会让人觉得清冽又疏离的味道。
也许这会儿给她带来的感受不太恰当。
但许知喃的确是想到了小时候被父亲背着时的感受。
林清野离宿舍越走越近,许知喃有些急了,手按在他肩膀上用了点力:“好了好了,你就把我在这放下来好了。”
“没人。”他言简意赅,把她的小心思摸得很透。
“过去可能就有人了。”
“过去也没人。”
“……”许知喃鞋子坏了,也挣扎不开。
他又说:“你把伞撑低点就不会被人看到了。”
许知喃忙把伞拿低了点,好在走过去一段路没人出来,林清野把她放到园区门口的屋檐下。
许知喃把伞还给他,抬眼时忽然注意到他领口边露出来的一段皮肤,估计是刚才被她按红了。
“啊。”
许知喃想伸手,结果到一半又停下,悬在半空中,慢吞吞收回来。
林清野垂眸扫了眼,淡淡笑了下,不在意得扯了下领口,没说什么。
“今天谢谢你送我回来。”许知喃再次跟他道谢。
他抬了下下巴:“进去吧。”
“嗯。”
两人都没先挪步子,最后还是林清野先离开,重新撑起伞,走进了倾盆雨幕里。
他背影身形落拓,肩膀很宽,身上那好闻的味道在雨中化不掉,仿佛依旧萦绕在她鼻间。
许知喃指尖还留存他身上的温度。
她也不知怎么了,心跳有些快。
其实后来许知喃想起林清野,总觉得他好像对自己也不是很差。
就像下雨天时,他自己淋雨也一定会护好她。
从来不会跟她发脾气,也不会把从外界受来的脾气泄露一点给她,对她说话总是散漫含笑得逗。
说到底,许知喃的确没有见过他对其他女生这样子过。
所以才会想自己会不会是特殊的,也许他就是这样子的。
可有时候许知喃又会难过,觉得自己好像只是被他很轻描淡写的喜欢了一下。
以至于到现在,她知道了林清野的秘密,他那么久之前就认识她,甚至还因为苏铮欺负自己的事去打了苏铮。
她都很难去理解,林清野从前对她的感情到底是哪一种。
可之前的误会再怎么缠绕,现在他们也都已经分开了。
“你到底是为什么来我这?”
“来跟你说声谢谢。”林清野侧了下头,“视频澄清的事。”
“不用,也跟我爸爸的事有关,换了谁我都会帮忙澄清的。”
现在的许知喃和从前不一样,每一句话都想尽办法了跟他撇清关系。
林清野坐在矮沙发上,店内的灯光将他瞳色映照得偏浅,淡淡的琥珀色,他仰视许知喃片刻:“阿喃。”
许知喃没应,只看着他。
“你怎么样才能原谅我?”他声音很淡。
“我原不原谅你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重要啊。”他笑得有些落寞,第一次坦诚自己埋藏许久的秘密,“我那么喜欢你。”
“……”
许知喃低下头,继续整理背包,好一会儿才说,“可我不想喜欢你了。”
因为从前被许知喃无意中的那句话刺伤了自尊心,林清野一直看不懂自己对她的感情。
而后来,尽管这段关系在其他人看来被玩弄感情的是许知喃,可在林清野心里对她却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征服欲,大概是初次见到她时就像是在仰望,她如高高在上的施舍,不管之后关系怎么转变,那一眼都已经在他心里根深蒂固。
可现在,许知喃这样平静地说“可我不想喜欢你了”。
他除了慌张之外,更多的是心疼。
他挣扎在自己的执念中,从来没有认真去考虑过许知喃的感受。
“而且我从来都没有感觉到你特别喜欢过我。”许知喃说。
“阿喃。”他低声唤,“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我17岁。”
17岁的林清野,刚刚组乐队一年,还没拿到金曲奖,正处于籍籍无名的时候,在以混乱著称的七中读书,和父母关系恶劣,除了这张脸,在当时看来也的确是没有可以夸耀的地方。
而那时候的许知喃呢。
全省最好的一中读书,成绩优异性格温柔,身边许多优秀的朋友,做什么都很认真,又好像永远无忧无虑。
林清野曾经听到她跟朋友说起目标,她说她想考上平川大学。
也看到过她的父亲去接她放学的样子,许知喃挽着父亲的手有说有笑。
“17岁。”
许知喃低低重复了遍,在心里推算,她那时16岁,正读高一。
“你在哪里见到我的?”
“商业步行街,7-11那儿。”
林清野只简单跟她说了那天的情况。
可这天对于许知喃来说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对此丝毫没有印象。
林清野也不再多说,毕竟那天对他而言不算愉快。
“因为我和我父母的关系,可能我从小到大都不知道该怎么好好对一个人。”
许知喃想起之前季烟跟她提到过的,林清野和他父母关系似乎很恶劣。
“你和你父母……怎么了吗?”顿了顿,她又补充,“你不想说的话也没事。”
“那就不说了吧。”他应得很快,笑了下,轻松道,“怕你觉得我在卖惨。”
“……”
许知喃知道林清野家很厉害,想也许是些她的世界难懂的豪门恩怨,偶尔也会听顾从望提及他什么叔叔伯伯家的八卦秘辛。
她垂下头,却忽然看到从林清野裤腿里露出一角的东西,牛皮纸包着,上面似乎还写了字。
林清野注意到她视线,跟着低头,微微攒起眉——上回遇到那女神棍时给他的,忘记拿出来了。
他伸手想把东西给塞回去,刚一动,小纸包就掉下来,极轻微的“啪嗒”一声,砸在地上。
许知喃视线跟着往下,以为是什么药粉,问:“这是什么?”
林清野刚捡起来,闻言手一顿,最后还是递过去。
上面写着一行字:温水送服,一气服下,心魔即断,姻缘速来,天灵地灵。
许知喃:“……”
这样神神道道的话和林清野实在不是一个画风的,以至于她立马抬眼看了林清野一眼,他倒是神色如常,似乎也没对此觉得多难以启齿。
她又低眸重新扫了眼那二十个字。
因为是刺青师的缘故,许知喃对这类字迹比一般人更敏感,很快就觉得有些眼熟。
她愣了下,想起来了:“这个——是不是南骞小路那边的一个老婆婆给你的。”
林清野没想到她居然还认识,果然这小尼姑和老尼姑总能说道两句,挑了下眉,淡淡“嗯”了声。
许知喃微蹙着眉将牛皮纸包打开,里面是些白色粉末,有股中草药味。
她又整齐折回去,问:“她卖给你多少钱啊?”
“一千。”
啊。
一千块。
许知喃张了张嘴,没发出来声音,又闭上了。
就这么一包东西,居然这么贵。
林清野和许知喃不一样,他是个纯粹的无神论者,没有任何宗教信仰,从前看许知喃抱着佛经也只是觉得荒谬又有趣。
如今还被她发现了自己花一千块钱买了这么个破玩意儿,林清野觉得有些尴尬。
顿了顿,他补充:“她说真诚待人方得始终,要对我那位姻缘诚心才可以,还说我有心魔,你手上这玩意儿就是为了除心魔的。”
许知喃问:“你相信吗?”
林清野自然没相信,所以那粉包纸巾还在他兜里,没有吃。
但当时会花这一千块智商税买下粉包的理由一言难尽。
也许是因为许知喃那晚上再次拒绝他,他心底闪过的一瞬间“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或者又是因为他在跟那神棍说话时想到了许知喃的影子,以及两人的那句“你这是大不敬”。
但许知喃是个虔诚的信仰者,林清野也不好直接说不相信。
正犹豫片刻,许知喃睁大些眼,样子有些难以置信,说:“你不会真的相信了吧。”
“……”林清野喉结上下滑动,“没。”
否认的很干脆。
可是许知喃已经不相信了,一副看他上当受骗的惋惜模样:“那个老婆婆算命我不知道准不准,但她另外卖的这些转运辟邪的都是骗人钱的,之前我知道有个男人在她那边算命,后来吃了她给的东西还又拉又吐好几天,找她理论还怎么都不承认呢,而且还都卖得特别贵。”
“你可千万别吃。”她又叮嘱。
“……”
林清野怎么也没想到,两人分开这段时间,许知喃总避着他不跟他说话,如今这长篇大论居然是劝他不要被神棍骗了的。
大概是怕他对受骗反应过激,许知喃又安抚道:“不过那个老奶奶自己带了个小孙子,才读小学,可能是要给他挣学费吧。”
“就当是行善积德了。”许知喃说,“积德无需人见,行善自有天知。”
听她又说这些文绉绉的话,林清野低笑一声。
被他这一笑,许知喃终于是回味过来他们如今的关系了。
她抿了抿唇,重新安静下来,拎起包:“你回去了吗,我要关店了。”
“嗯。”林清野站起身。
少年人高腿长,身形落拓,鬓角的头发被剃得很短,脸型棱角分明,在白炽灯下愈发显得明晦情绪,被光影切割的极为精致。
他就这么站着,看了许知喃一会儿,而后上前。
走到她面前,背弯下来,呈现出一个拥抱的姿态。
可许知喃却忽然想到上次他喝醉酒来自己店里的场景,下意识后退,躲他的拥抱。
林清野动作一顿,没强迫,只顺势将手支着自己膝盖弯下腰,视线和她齐平,平视着:“阿喃。”
“嗯?”她很轻地应了声。
“让我再喜欢你一次吧。”
林清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