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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赵南箫早早起来收拾好箱子,确认没东西落下后,离开房间带着往楼下去。
因为要赶飞机,说好早上七点在楼下集合出发,现在还有半个多小时,走廊上静悄悄的。
赵南箫知道自己好多同事都练就了在十分钟内完成起床刷牙洗脸穿衣搞定一切容光焕发出门办事的技能,包括自己,这会儿大约还有人在睡觉,怕滚轮声影响到人,悬空提着沉重的行李箱往楼下去,走到通往二楼的楼梯口,抬眼看见徐恕恰好也从他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两人一下四目相对。
这是昨晚自他垂头丧气离开之后两人再次碰头,说不尴尬是不可能的。
赵南箫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脚步也是一顿,但很快,立刻几步并做一步地跨上楼梯,眼睛盯着她手里的箱子,低低说了声“给我吧”,不等她有所回应,伸手就从她手中夺过箱子,提着,转身快步往楼下去,转眼将她丢在身后,身影消失在了楼梯的拐角处。
赵南箫之所以下来得这么早,就是知道他负责今早送车等等事情,猜到他应该会提早出来。
昨晚实在太过意外,场面到了最后完全失控,无论是她还是他。
他说她很早就开始喜欢她了,是那种男女之间的喜欢。
她想了一夜。
毕业前夕发生的那场不愉快,现在早就是过去了。
年轻的时候,谁没有犯过不知事的蠢,干过现在想起来觉得不可理喻的事?
不止别人,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和叶之洲分手后,这四年间,或许是出于下意识的防御,也或许工作太忙占去了她几乎所有精力,她极少再去想那些发生在她和叶之洲之间的事。
昨夜也是这四年来,她第一次回头,以第三人的角度,去审视她和叶之洲之间的感情。
审视过后,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当初那么快就答应叶之洲对自己的感情并且和他交往,是她大学四年,或者说,这二十六年来,犯下的最大的一个错。
她其实到了现在还是不明白,做事一向有条理被父母认为很有主见,甚至还被母亲抱怨过分早熟以至于显得她这个当妈的反而很幼稚的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当时分明对叶之洲还没有半点超乎寻常的感觉,在那个寒假过后,就如此简单而草率地答应了这种足以影响自己一生的重要的事――当然,倘若不是后来叶家发生变故,她当初的那个决定也算不上是什么错,但现在回想,总免不了带了几分突然,不是她一向的作风。
还没想好,就在仓促间点头,固然是有来自周围期许带给她的影响和压力,但现在,如果用批判的眼光去看,这对自己,或者对叶之洲而言,其实都不公平。
叶之洲已经是过去式了。毕业四年,她和徐恕因为工作现在再次见面,然后发生了昨晚那样的意外。
她一直以为,从小到大,徐恕冲出来为自己拍砖打架,打抱不平,现在还帮她教训林洋,这些都是基于两人认识多年而产生的羁绊。
就譬如她看徐恕。哪怕以前两人关系再恶劣,再生他的气,她也知道自己没法不去关注他,希望他好。现在四年后重逢,看到他像是变了个人,工作出色,能力过人,她心里不但感到欣慰,每次听到秦总在自己面前夸他的时候,甚至暗暗骄傲,颇有与有荣焉之感。
她以为徐恕对自己的种种维护,应该也是出于差不多的原因。毕竟人是感情动物,少年时候的回忆,哪怕是怄气吵架他对自己冷言冷语,现在想来,也太过美好。
她没有想到,他竟然说他喜欢自己,要自己当他女朋友。
她真没半点心理准备,甚至比当初刚上大学时听到叶之洲当众说自己是他女朋友还要来得措手不及。
昨夜他虽然喝了酒,她也生气地骂他撒酒疯,但她心里其实很清楚,他不像在撒酒疯,酒疯也不是这么撒的,他的表现更像是沉寂了许久的一种突然爆发,虽然她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年轻不知事的时候,十八岁的她已经因为自己的被动,付出了一次代价。
前车之鉴,固然她有些感动于他那么久远的执着,但却不想再重蹈覆辙,像以前那样,还没想清楚,就被动而仓促地开始另一段新感情。
经过了一夜,她估计他也已经冷静了下来,就想趁着早上人少找个机会,有些应当说的话,还是当面和他说为好。
她在原地站了片刻,怀了几分心事,慢慢跟了下去,见他把她箱子放在了客厅门边的空地上,背对着这边,站在门口眺望外头,就朝他走了过去。
他忽然从兜里摸出手机,开始打电话,听着好像是方州长。
“……我知道了,您放心,没问题,我会转告秦总……”
赵南箫耐心地在他身后等待,终于等他打完电话,上去一步:“徐恕……”
他回头说:“那个,时间也快到了,车还没来,路上积雪厚,司机是不是有困难,我去看下。万一路况有问题,耽误你们飞机不好。对了,你去吃早饭好了……”
他又开始打电话,看起来很忙,一边通话,一边迈步下了台阶,丢下她朝别墅大门的方向走去。
赵南箫站在门口,看着他在雪地里留下一行足印。
他一直没再进来。
同事们陆陆续续提着行李也都下来了,匆匆吃完早饭,聚在客厅里说着话,等着出发上路。
别墅虽好,不是自己的地儿,出来时间也不算短,又临近年底,可算完成工作了,哪个不是急着想快点回去,而且,估计这个项目的年底额外奖金也不会少,现在就要动身,个个都挺高兴。
“哎,车来了,车来了!”有人看见大车过来停在了别墅大门口,喊了一声,大家带着行李,呼啦啦全都涌了出去。
赵南箫上了车,陈松楠帮她把箱子放好,赵南箫看见徐恕不知道从哪里终于冒了出来,和秦总站在车外说话,隐隐听见他说“方州长有事,没法亲自来送,叫我转告一声,非常感谢你们,后续还需要你们大力支持”之类的话,秦总不断点头。
赵南箫知道是没机会了,作罢,坐了下去。
他和秦总最后上来,一个人坐到后排的空位上。人都到齐了,司机发车,路上开了半天,一路无话,在中午时分抵达机场。
雪今早就停了,太阳从还没散尽的雪云后露出了头,照在机场建筑上方的一层白色积雪上,泛着稀薄的光。
徐恕送人进去,秦总和他握手告别,为他这段时日以来的大力支持和帮助向他表示感谢,叫他不必再送,早些回去休息。
他也没再坚持,停在机场大厅的门外,和上来与他话别的老张等人一一握手。
“哥,我走了,你在这边过年保重!”
陈松楠依依不舍,紧紧地抓着他手不放,看着一副简直恨不得留下来陪的样子。
赵南箫看着徐恕和他握手,又拍了拍他肩,说回去了就把他需要的资料整理好发给他,道完别,松开手,他好像没看到就在一旁的自己,和同事们挥了挥手,转身走了。
过完安检进去了,赵南箫坐在候机区,手里握着手机发呆。
“想什么呢?有心事?回家了还不高兴?看你一早上一句话都没说!吃这个看看,味道还挺好,刚我在机场特产店里买的。就太贵了,不合算,回去上淘宝搜搜,看有没有。”
老张老婆凑过来,递来一包打开的一种用当地野果制成的果脯。
赵南箫笑着说没事,拈了一颗放进嘴里,含着,终于下定决心,低头打开聊天框,一个字一个字地打着,好不容易打完,读了一遍,觉得语气和表达不妥,显得她太生硬,就删了重打,打完,觉着表达还是不妥,又删了,正反复折腾,突然上面对话框里跳出来一条新消息。
“我酒醒了。昨晚上也不知道说了啥,记不太清楚了,冒犯祈谅。一路顺风,新年快乐。”
赵南箫愣住,看着他先下手发来的消息发呆。
“你再吃啊!和谁发消息呢,这么忙?”
老张老婆头凑了过来,看她手机。
赵南箫急忙关掉,朝她笑了笑:“我妈,问我几点到。”
这时大厅广播里响起登机提示,大家全都起来。
赵南箫呼出一口气,急忙跟着站了起来。
一路顺利,当天晚上回到家。沈晓曼一看到她,就说她瘦了,一边责备她不听话,一边心疼,和请来打理家务的阿姨一起做了一桌子的菜让她吃。
屋里暖气很大,赵南箫吃了几口,感到有点热,脱去毛衣。
沈晓曼看了女儿一眼,笑眯眯说:“年底了,都忙这么久了,你单位也要放假了吧?哪天没事,我这边有个小伙子,名叫许辉,是你姥爷一位朋友的孙子,刚国外回来,各方面条件都挺好。你们去见个面吧。”说着把手机里的照片翻出来给她看。
赵南箫夹着一块红烧肉,眼皮都没抬:“妈,你不是说我瘦吗?没看我正吃着。你想我多长点肉,就收了你手机。”
沈晓曼不高兴:“你这什么态度?让你看一眼能少块肉?”
赵南箫放下筷子:“饱了,不吃了。”
“哎,回来,你给我吃!”
沈晓曼收了手机,赵南箫这才坐了回去。
设计院每年年底都很忙,基本要到腊月二十七八才放假。今年也不例外。
第二天,赵南箫从设计院回家,意外地看见家里客厅里坐了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
“小南,妈今天去你姥爷那里,碰到许辉,聊了几句,挺喜欢这个年轻人,他送妈回家,妈就叫他上来坐,你们聊几句,妈给你们做饭。”
许辉站了起来,脸上露出笑容,看着她自我介绍,态度很大方。
赵南箫朝他点了点头。
吃饭的时候,赵南箫冷眼看着自己妈努力撮合自己和那位许辉的样,吃完饭,也照自己妈的安排,准备送人下去。
“不用了,我自己下去就好,外面冷。”
许辉急忙婉拒。
“没事儿,就送几步。”
赵南箫穿上外套送人下去,到了下面,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许辉说:“赵小姐,我也不瞒你了,我眼光挺高的,宁缺毋滥,所以以前都没遇到合适的,这次回来,无意看了你的照片,我就感觉对眼,现在见了真人,赵小姐你确实就是我理想中的另一半的样子。咱们年纪都不算小,也都进入社会了,双方家庭条件什么的,也都相配。至于你以前那事,我也听说过几句,我完全无所谓。现在这个社会,谁还没有点过去,你说是不是?我真挺满意你的,希望赵小姐你能考虑下和我发展,我觉得我们会是很好的一对。”
赵南箫微笑道:“许先生,我正想和你解释下。我挺感谢你送我妈回家,我也不知道我妈对你说了什么,但不管她说了什么,你别当真。我现在还不考虑这方面的事。”
许辉一愣:“赵小姐,我真的对你挺满意,我觉得我条件也还算可以……”
赵南箫说:“许先生你条件真的很好,要是我考虑这个,你是一个很好的对象。但很抱歉,我刚才说过,我现在不考虑这个。您走好。”
她朝他点了点头,转身进去。
第二天,赵南箫在设计院开完年度总结大会,算是正式放假,回到家,迎头就是沈晓曼的黑脸,责备她这么快就把人给赶走了。
“又不是叫你现在和人结婚!你试着处个几天,看看情况再说也不迟啊!你倒好,立马就赶人!”
赵南箫一声不吭回了自己房间,沈晓曼跟进来,继续骂她不听话。
“妈你什么时候出国?你赶紧去,忙你自己的事!别老盯着我!”
“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就是我现在最大的事!你跟我走,我明天就出国!不解决你这个大问题,我还就不走了!”
赵南箫翻了个白眼,躲去书房,反锁上门,往耳朵里塞了副耳机。
年底这两天,就是在妈妈的嫌弃和念叨声中渡过的。到了除夕晚上,母女俩一起到了姥爷那里,妈妈和阿姨在厨房里忙碌着年夜饭,赵南箫陪着姥爷在书房看书。
姥爷看了一会儿书,出去了下,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赵南箫拿过来看了一眼,发现来电显示是徐恕的号码。
她心跳了一下,迟疑了下,最后还是没接,拿着手机出去,递给在客厅里的姥爷,自己转去厨房打下手了。
过了一会儿,姥爷走到厨房门口,对沈晓曼笑着说:“刚小徐打来的电话。年轻人肯这么吃苦,现在也是少见了,大过年的还在西部工地那边,说惦记我,给我打电话问候新年。我提了句小南也在我这里,他说正好有工作的事,顺便问下她。小南你接下电话。”
赵南箫“哦”了一声,擦干手,接过姥爷手机,偷偷看了眼自己妈妈,见她正附和姥爷的话在夸徐恕,并没留意自己这边,赶紧溜了出去,来到书房,又把门关上了,走到窗户边,这才对着手机那头说:“找我什么事?”
她的声音是若无其事的。
那边顿了一下,随即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那个,我就想问下,年后开工你们设计院那边的人员派遣情况,都谁过来。马上就搞进场设点了,你们几个人来,我这边有个数,便于指挥部统筹安排,配齐生活和办公设施。”
赵南箫说:“前几天年会提了下,是林洋他们,另外大桥所、工程技术处和勘察院都会各自派人,总共大概五六个吧。”
那边哦了声,沉默了。
赵南箫等了一会儿,听他不说话,定了定神:“没事的话,我就挂了,我还要去厨房帮忙洗菜。”
“等下!”他忽然又说了一句。
赵南箫停住。
“那个……其实也没别的,就是想起来和你说一声,我前两天收到网上买的雪山冲锋服了,很厚,能顶零下几十度,就是走了好几天才到,还死活不肯送,非要我自己去拿,不拿就退。我就去拿了。”
赵南箫有点意外,没想到他会和自己说这个。
她“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准备挂电话,忽然又觉得就这么挂了,好似不近人情,迟疑了下,说:“那你也要记得穿。”
他说:“知道了。我在这边和留下的工人一起过年,人很多,很热闹,晚上有大餐,烤全羊,还能放二踢脚,想放几个放几个,比北京好,你别记挂,在家好好过年。”
赵南箫觉着这话好像有点不对味,顿了一下,只好说:“你也别太辛苦。”
他唔了一声,再次沉默了下去。
赵南箫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拿着手机站在那里。
“没事了,你先挂电话吧。”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他再次开口了。
赵南箫如释重负,轻轻摁了挂断键,握着手机,站在窗前出神。
“小南!和徐恕什么话这么多?打完了没?出来吃饭了!”
妈妈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赵南箫吓了一跳,回过神,急忙应了一声,转身出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