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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几年前,那时候的战胥,还未继承侯府爵位。
战胥的父亲是庶子,在家中地位一直很低,直到他第一次在战场上显露出天赋,年仅十岁的小小少年,愣是将一支被围困在雪山中的军队,带出了雪山。
那一次过后,战老侯爷看到了自己这个庶孙的天赋,将他带在自己身边,手把手教他打仗,教他带兵。
十六岁时,战胥已经成了整个幽州赫赫有名的悍将。
他当年的悍勇,和现在的陆铮如出一辙,甚至,那时的战胥,年少无畏,连生死都无所畏惧,只身入敌营,未曾有败绩。
因为生了这样一个儿子,战胥的父亲和母亲,原本在家中并不受重视的二少爷和二夫人,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
十八岁生辰那一日,战胥的祖父有意将爵位交由战胥继承,这无疑是对所有战氏嫡子嫡孙的挑衅。
卑贱的庶孙,老老实实替家中卖命打仗就好了,有什么资格来争爵位?
但战老侯爷并不在意嫡庶,以武起家的士族,靠的是实打实的战功,任何人都改变不了他的决定,甚至为了替孙儿铺路,老侯爷厚着脸皮,亲自去老友家中,为他求娶老友的孙女。
回来后,战老侯爷没将婚事告诉战胥,而是将他喊到了书房,彻夜长谈。
那是一个漫漫长夜,庶子出身的少年将军,望着他年迈的祖父,低声道,“祖父,我并不在意爵位,我愿为战氏打下一片江山。祖父不必为了我,冒天下之大不韪,逾越嫡庶的规矩。”
老侯爷深沉的目光看着孙儿,慢声道,“阿胥,这世上,掌握着权势的人,才掌握着自己的命运。你若没有这个爵位,日后,你便只是战氏的一柄刀,锐不可当,却也只是一把刀,没有自己的思想,受人驱使,供人差遣。不争便是等死,你懂麽?”
十八岁的战胥,其实并不是很明白,那时候的他,武力超群,带兵卓绝,即便有着庶出的身份,在整个幽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比那些嫡出的兄弟们,更像战家的后代,更受到幽州百姓的爱戴。
他极其高傲,不屑去争夺一个也许不该属于自己的爵位,在他看来,即便没有那个爵位,他照样过得很好。
但很快,他便懂了祖父的言下之意,什么叫做“不争便是等死”。
出征兖州时,后方断粮,心腹反水,他嫡出的兄弟们联手,将最下三滥的招数,都用在了他的身上。
他拖着一身是伤的身体,从河中奄奄一息爬上岸,旋即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他没死,身处一个破庙。
在那里,战胥遇到了此生的挚爱,他唯一的妻子,江若。
阿若是个寻常的农家女子,善良坚强又固执。寻常的农家女,见到来历不明的男子,未必会救,阿若却将他捡了回去,还一日三餐加伤药的伺候着。
在战胥的回忆里,阿若总是很忙,她很少能抽出空来,每每来看他,总是带着些粗糙得难以下咽的干粮,像仙女一样的突然出现,又忽然消失。
他那时还不能走动,便总是很期待她的到来,盼着她来了,能有人说说话。
日子在他的翘首以盼中一天天过去,十岁到十八岁,他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这样的期盼着一个人,期盼着她的目光,期盼她的视线。
阿若就像一捧清水一般,出自深山,澄澈的泉水,沁养着他的心脾,冲刷着他一身的疲乏。
在遇到阿若之前,他从未想过娶妻。但在遇到阿若后,他前所未有的感受到了,他如此渴望娶一个女子,渴望和一个人共度此生。
他的伤好了,不得不回到战家,离开前,他向阿若保证,一定会回来娶她,明媒正娶,迎她过门。
回到战家后,他也的确这样做了,即便等着他的是陷入争夺和混乱的战家,祖父逝世,以遗嘱的方式,将战氏家主的位置留给了他,联手对付他的嫡兄弟们,以及得知祖父死讯后,陈兵远东、虎视眈眈,势必要在战氏统领的北地咬下一口肉的异族军队。
他做的第一件事,依旧是告诉了自己的父亲和母亲,自己已有心上人,求母亲出面为他定亲。
父亲母亲虽觉得震惊,却满口应下。
他的母亲又“贴心”道,“眼下战家一片混乱,嫡房对我们一家诸多针对,你又在外打仗,眼下将人接来,你也照料不到。不如由我同你阿父出面,先跟人家姑娘家中定好亲事,等你将诸事料理好了,再将人接来。”
战胥自然说好,他亲自写下书信,交由母亲,请母亲务必交到阿若手中,叫阿若等他。
但他没想到的是,母亲根本没派人去江家,他的信,也压根从未寄出过战家,而他的阿若,在他去接她之前,便香消玉损,长埋在湿漉漉的泥土中。
……
思及往事,战胥神色渐渐冷了下来。
他当时打赢了远东的异族军队,以一场毫无疑问的胜利,坐稳了战氏家主的位置后,回到家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去接阿若。
母亲却告诉他,祖父为他定了门亲事,他该听从祖父的遗愿,娶那个身份高贵的士族女子,而不是个来路不明的农门女。
战胥怎么会答应,不顾父亲母亲的反对,他力排众议,火速退了亲,然后迫不及待,踏上了前往郧阳的路,却在到达郧阳后,得知了阿若的死讯。
他的妻子,死在了那个严寒的冬日,急病。
他当时绝不肯相信,认定是阿若生他的气,气他这么久不去接她。
他亲手掘开了坟墓,不顾手下人的阻拦,撬开了单薄的棺材,亲眼目睹之后,他才心灰意冷,接受现实。
带着阿若的尸首,一路北上,回到幽州,将她葬在战氏的墓园,以他的发妻的身份入殓。
而现在,有人告诉他,阿若为他留下了一个女儿。
他和阿若有一个女儿,活在这个世上,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悄悄地长大了。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小娘子。
战胥猛的起身,快步出了门,抛下一句,“我去徐州找你妹妹。”
战瑾反应不及,追着出去,只看到自家父亲翻身上马,疾速飞奔出去的模糊身影,面上露出无奈神色。
他早就知道,要是父亲知道夫人还留下一个女儿,定然会是这种反应。
至于战家的事务,他便是不想扛,也得老老实实替父亲扛着了。
……
交州阳郡
陆铮匆匆从战场上下来,将沾满血污的盔甲和戟抛给亲兵,踏着沉稳的步子,有条不紊安排着战后的事宜。
陈氏父子是块难啃的骨头,如今全天下都在观望着这场战争,想看看究竟鹿死谁手。
但在陆铮眼里,这场战,只能赢,没有输的必要,更没有输的余地。
从开打至今,他已经以极快的速度,攻下半个交州,方才的战场上,更是直接砍了陈氏长子的脑袋。
血腥之气犹如还在鼻端,陆铮蹙蹙眉,强按下心中的不适,看向帐内出谋划策的谋士们。
管鹤云迫不及待拱手道,“恭喜侯爷,拿下阳郡。”
陆铮倒没多少欣喜之色,颔首点头,示意管鹤云继续说。
他手下的谋士,以管鹤云未首,其余的都甘愿屈居其下,倒也秩序井然,不似旁人帐下那样,文人相轻,勾心斗角。
管鹤云又道,“阳郡乃交州至扬州的必经之道,如今阳郡已落入主公之手。且交州南边密林瘴气,实在凶险。主公不如按兵不动,北上将陈氏占的西扬州纳入势力范围。”
扬州是块宝地,无论谁都想咬一口,其地理位置还是其次,政治上的意义却极其重大。
“另,主公虽打的顺利,可还需警惕北地战氏忽然出手。”
陆铮低头看着舆图,目光一扫而过。
陈氏难打就难打在南交州,西南为密林瘴气,南为交海,全年雨水丰沛,一到春夏之交后,便格外的难打。但一旦进了冬日,气候倒又比兖州等地更适合打仗。
但在此之前,无论是从徐州出发,还是兖州出发,大军南下,路上耗费的时日都摆在那里,加上后备军粮物资,冬日开打,对陆铮反倒不利。
最好的法子,便是如管公所言,暂时休战,将北交州和西扬州纳入势力范围,清扫干净陈氏残留的势力。等到入秋时,便可以北交州为据地,直接向陈氏发起猛攻,一举拿下整个交州。
管鹤云等谋士一番争论,得出一致的结论,便是暂时不打。
陆铮听罢,起身,沉声道,“那便如诸位所言,张猛何青留守阳郡,其余人随我北上。”
没几日,陆铮便带着大军浩浩荡荡北上,到达西扬州。
陈氏在扬州占据的地界并不多,军力在先前几场战争中,几乎耗尽,陆铮倒也没费多大功夫,便从陈氏父子手中夺走了原先陈氏占据的几座城池。
就在入主西扬州的那一日,陆铮收到了一封信,来自徐州,来自他心心念念的妻。
信,娟秀的小字,让陆铮微微一怔,顾不得看内容,先在脑海中勾勒出了,妻子是如何在朝阳的书房内,一笔一划写下这封信的。
他冷硬的面上露出一丝柔情的笑,叫进来送水的小兵看得都傻在那里,被另个年长些的士兵拍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出了帐子,小兵还道,“方才侯爷定然是在开捷报!心情那样好。”
年长的士兵嗤地一笑,拍拍他的肩,摇着头,看傻瓜似的看着他。
“等你成亲了,就知道侯爷在看什么了。”
二人正说着闲话,就见侯爷披着一身还未换下的盔甲,大步从帐中迈出,沉声吩咐,“请管公来。另外,去备马,我立即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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