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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什么关系,李潼现在不好说。
李唐一朝,人伦方面本就一言难尽,亲谊寡淡是基本,再加上又出了武则天这样一个恶妇,那真是锦上添花,变本加厉。
现在李潼倒了八辈子霉成了这一家人的成员,其实也没有立场去取笑他的亲戚们。因为就在得知丘神勣的恶意威胁后,他脑海中涌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卖亲戚。
假使真被丘神勣罗织入狱而作逼陷,李潼是打算玩的大一点:你老小子要害我,无非污蔑我谋反。不必用刑,我承认,而且我还主动交代我的同党,当今圣人几授私诏,要我趁出入禁中之际,召集忠义,勤王定乱,诛杀奸后!
不独如此,皇帝还蓄养宫役伶人,随时伺机扑杀其母!他只要一息尚存,就一定会干掉他妈妈,这都是他亲口跟我说的,每年拜年的时候都要说一遍。
这想法不新鲜,越王李贞他们就是这么干的。李潼要这么做,不是为了自救,而是作死,不独作死自己,还要作死丘神勣,作死武则天,作死李唐国祚!
武则天不是挺嚣张吗,李贞这些外人污蔑,你还能克制,可是现在你就猜,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李潼心知自家只是边缘人,丘神勣要斩草除根,他奶奶对他们漠不关心,李唐大臣们不会多管闲事。那么好,我就拉着皇帝李旦一起死,埋葬掉你们这些李唐大臣们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余地:高宗一脉完蛋了,都得死!
玩就是,谁怕谁,老子早死早超生,说不定赶上下一场穿越成高宗李治,直接弄死你们这群自以为是的大手子!
反正丘神勣只是南衙大将军,就算将他们一家陷害入狱,也未必有坐堂在审的资格。大凡酷吏唯恐案件闹不大,有什么大局观那才真是见了鬼,搞掉几个闲散宗王不叫本领,一步到位干掉皇帝李旦那才真是嗨上天。
酷吏来俊臣,最后疯狂到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不独诬告皇嗣李旦与庐陵王李显谋反,甚至就连武氏诸王、太平公主、张易之等武则天所亲昵之人都成为他的目标。
李潼抛出这样一个重磅炸弹,绝对不是丘神勣能捂住的,引火烧身只在旦夕之内。
当然,武则天或许还能与大臣们达成沟通妥协,确保李旦不受牵连,但是作死未遂的李潼,捅了马蜂窝的丘神勣,是一定活不了!
李旦不能死,这是武则天所面对的一个根本矛盾。她一生虽然凶残弄权,但其权柄始终没有脱离丈夫和儿子而单独存在。
天授年后围绕武周皇嗣的争夺,与其说武则天是在犹豫选李还是选武,不如说她是为了自己能够获得更加独立的权威而努力。
一如男人最开始只是贪恋女神的身子,身子到手后又忍不住要求身心如一。可惜最终她还是失败了,世人敬她畏她,不是因为她是大周皇帝,只因为她是李唐悍妻!
这些狂想,也说明李潼实在不敢作什么乐观之想,无非确定真正死到临头时,他还有能力疯狂一把,不会死的悄无声息。
抛开这些遐思,两人加快脚步,汇合李光顺与郑金等人后,再匆匆往仁智院行去。李光顺与郑金虽也好奇徐氏为何出现在此,但见李潼、甚至李守礼都神情凝重,也都识趣不言。
仁智院外,早有宫人站立于此翘首等待。掌直徐氏离任后,尚宫局又派来另一名女官,是一个五十多岁、须发已经灰白的老妇人。毕竟这个年代,真像武则天那样六十多岁仍然精神饱满、斗志昂扬的女人实在不多。
新任掌直姓苏,颇有几分老眼昏花状,一直等到三王入前才辨认清楚,忙不迭迎上前来并说道:“薛师等候多时,公主殿下屡屡遣使来请……太妃叮嘱,大王等归来后直往中堂……”
她这里还在絮叨着,李潼三人早已经跨步进入庭中。只是听到那苏掌直所言,李潼心中便是一动,似乎自己此前所料不差,薛怀义入此应是为了躲避太平公主的邀请。
这么说,他那个姑姑应该已经知道了夫家遭祸,至于为何要求见薛怀义,那也很好理解。薛怀义不独是她的干爸爸,还是驸马薛绍的干叔叔,有这双重关系,目下太平公主又在禁中,自然要第一时间请薛怀义帮忙。
薛怀义为了躲避太平公主的纠缠,才肯过来仁智院,应该不是为了慈乌台事专程到来。
不过来都来了,总得留下一点东西。李潼都不是怀着要去讨好对方的态度,而是高义施舍,你们这对野鸳鸯最好别让我被逼到绝处,否则绝对让你们鸡毛鸭血!
永昌元年,即就是明年的689年,突厥犯边,武则天以薛怀义为新平道行军大总管,将兵二十万以讨突厥。薛怀义大军一待离开洛阳,武则天便在内除宰相张光辅,大军抵达前线之后,即杀边将黑齿常之。
换言之,这内外一相一将,对于这一阶段的武则天而言,是不稳定因素,必须除之。大概类似于徐敬业作乱时期,宰相裴炎与大将程务挺。
李潼眼下是没有心情愧叹旁人生死祸福,但他有信心,如果在薛怀义发兵之前,他被丘神勣构陷入狱的话,豁出命去作死,让武则天发不动这个兵,让这内外两根刺戳在心头留下去,算我为大唐社稷尽的最后一份力。
罔顾自己一家生死,这对野鸳鸯还想玩出什么骚操作,门儿都没有!
收拾心情,踏入中堂,抬眼望去,所见便是一个僧衣紫艳、脑门儿锃亮,唇红齿白、箕坐在席,俊俏之余颇有几分油滑姿态的壮年和尚。
李光顺上前一步,将两个弟弟都掩于身后,弯腰叉手恭声道:“小王光顺并二弟,见过薛师。兄弟走读在外,庭下并无长丁,未知尊驾来访,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李潼见这一幕,心中又是一叹。人越卑微可怜,便越将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看得无比重要,他这个长兄李光顺平素不声不响,但凡有兄弟并礼下于人之际,俱都身当在前,不愿兄弟遭辱过甚。
这一点用心,在别人看来自是微弱可笑,但却是他身为兄长,能够给予兄弟们不多的关爱。
三王行入,薛怀义并没有起身,只是盘起了摊开的两腿,稍微调整坐姿,身体前倾、以肘支几,垂眼打量三人,视线略有几分肆无忌惮,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王等不必多礼,我此来也没提前告知,不求人阶下长待。”
说话间,他又视线在三人身上游移片刻,目露疑惑:“永安王……”
“守义在此。”
李潼上前一步叉手道,视线也是有些不安分的打量着薛怀义。说实话,对于这个名气极大的初代目,李潼也是心存好奇,闲来偶尔想象一下,但基本都是负面的印象。
但不得不说,首次见面,薛怀义给他的印象虽谈不上好,但也没有多坏。无礼那是肯定的,但也并不至于就是浑身的嚣张躁动、让人敬而远之的中二气息。大概得志弥久,已经过了最初那股嚣张外露的劲儿。
须知这家伙早在垂拱初年,还下令仆从当街捶死曾经弹劾他的御史。久事帷中,耳提面命之下,为人做事有了些微的长进也并不奇怪。后世电影黑道大佬作奸犯科之余,还懂得喝喝功夫茶修身养性呢。
“好,好得很。王名守义,我名怀义,咱们是一字通义啊。义气壮儿,筋骨不凡!”
薛怀义上上下下打量李潼几眼,张张嘴然后抚掌笑道。
李潼听到这话,嘴角顿时微抽。
“薛师筋骨精壮,风格高标,守义区区幼顽,怎敢媲美!”
心中虽腹诽,李潼也有几分好奇。薛怀义这打开话题的说辞实在太生硬,就连他这么要急于同对方培养交情,都实在说不出这种话,这老小子想啥呢?
他心中正狐疑,视线转又落在薛怀义席前凭几,只见那凭几上下摊放着许多满是字迹涂画的纸卷。这些纸张都是他信手涂写而后收在自己房间中,如今却被摆在了这里,虽然没有什么敏感内容,但却让他有种隐私被触犯的警惕与羞恼。
薛怀义正观察永安王,顺着他的视线望向被自己翻得杂乱的纸张,手掌抚摸那锃亮的脑壳,笑道:“空坐无聊,也不便让女眷充席待客,知王有玄才,让掌事者取来书笺翻览,不问自取,请王勿怪。”
“岂敢。拙笔闲戏,只恐玷污了薛师清趣。”
李潼嘴上说着,心情更阴郁几分,对那新来的掌直苏氏便存不满。若掌直徐氏仍在,自然不敢随意进自己榻私拿取物品。
“不污不污,只是王这些勾划玄奇,我能识者了了,心里好奇,还待请教。”
说到这里,薛怀义才意识到三王仍站在厅中,抬手咧嘴笑道:“王等入席,永安王来近座。”
李潼闻言,不解更甚。
待三人入席,薛怀义更倾身抬眼,认真仔细打量着李潼。
李潼被他瞅得有些忐忑,莫不是这家伙荤素不忌,要祖孙通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