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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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伙计举着肉叉一转身的功夫便看到了小脏手,立刻一把从柜台边上拽出了一个小脏孩。

这小娃娃看上去有七八岁的光景,只是有些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看着饿极了才去抓东西吃。

看着伙计要抬脚踹他,知晚连忙出声道:“算了,给他拿些肉和白饼,都算在我的帐上。”

那小孩听了这话,转头看向她,却渐渐睁大了眼睛,朝着她愤怒地喊道:“盛香桥,你居然躲在这里!我和三歌的钱银都让你给卷跑了!快点还银子!”

说着那小孩竟然跟个小恶狼一边扑了过来,准备抓知晚的裙子。

进宝手疾眼快,一下子抓住那小恶狼的脖领子,瞪眼道:“你乱叫个什么?我们小姐姓柳,不姓盛!”

柳知晚听到那小孩竟然脱口而出“盛香桥”三个字时,不由得深看那小脏孩一眼。

她平生与人做买卖从来不赊欠钱银,更没跟这样的小娃娃有过来往,所以她笃定应该不是自己以前曾经欠下的债,那这小孩为何大声说出“盛香桥”三个字来?

所以她走到那愤怒的小孩面前:“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就是你!这儿的人还有谁像你这样说话的腔调?你说你是京城里大宅门的小姐,只要我们哥儿几个凑了钱帮你回京城,你便拿金山来酬谢我们,怎么转脸儿就不认人了?”

盛香桥沉默地听着,又看了看她们现在歇脚的镇子,此处叫震州,正是海河交汇口,和客栈不远的埠头既有海船也有江船,到处人头攒动,热闹极了!

难道……那个从南洋回来的盛香桥就是从这下的海船,因为手中拮据就骗了几小乞丐的钱作盘缠?

如此看来,这真小姐也是卧虎藏龙的一位啊!

看那小孩愤怒得眼泪都飙出来了,知晚忍不住苦笑了一下,问:“盛香桥一共管你们借了多少?”

小孩只想着自己的钱银,压根没听出这个“盛香桥”说话的怪异之处,瞪着眼道:“算上我和三哥的,一共是一两的银子!全是我们一个个铜板辛苦讨要回来的!”

知晚想着当初她在树上偷听盛辉跟表哥的话时,也说那盛香桥入京时跟乞丐一样,看来还真有可能亮出盛家的名头骗了这小乞丐的钱。

所以她从自己的衣袖子里掏出了装碎散银子的荷包,递给他道:“这里有三两,都拿去吧,就当利钱了。”

说着,她让进宝松开了这小乞丐。

小孩狐疑接过荷包,担心自己被骗,倒出了里面的花生锭银子后,挨个上牙咬,生怕里面有假货。

等他咬完之后,再看向知晚时,那眼神顿时从小狼变成了水汪汪的土狗眼儿:“香桥姐,他们都说你是骗子,可是我知道你不是!看看你这通身的派头,就是足足的官家小姐啊!也不枉我们当初看你可怜,帮助了你。”

知晚不过是举手之劳,替京城的那位结一下欠账而已。

可那孩子一下子捡拾起了对人性本善的信心,看知晚要走,忙不迭提醒道:“香桥姐,其实你不必去京城要钱,就在你走后不久,你那个夫君可是发了横财了,给三清门的庄舵主做事情,我看他见天往赌场里跑,不过倒没怎么见到你的女儿,怎么样,你弄到女儿的药费了吗?”

知晚本来都要上马车了,听了这话,再次转头,诧异地看着那孩子:“夫君?女儿?”

小孩觉得这位盛小姐现在变得可真沉静,说话也似乎比以前温柔多了。

他便说着“她”走了以后的情形:“你当初没有带着丈夫一起回京城,自己走了以后,他便到处找你,你一个人跑了,可你夫君还欠三清门的钱银呢!不过你夫君好像在南洋会说弗国话,三清门的门主正用得上,便缓了了他的欠债,让他跟着做事,不过他可跟三清门的人夸下海口了,说你是正经的官家小姐,家里有的是钱银,肯定能回来接他和女儿的。不过三清门的钱银都是利滚利,你现在才还,只怕要滚出天价来……哎呀,三清门的人来了,你快躲起来,莫让他们看见。”

正说话间,只见三个穿着黑衣衫子的大汉正朝这边比比划划地走过来。

陪着知晚的镖师看着那几个黑衫子上绣着青色的水蛟,略显紧张地低声道:“东家,您难道以前招惹过三清门?”

知晚再不理那孩子,先上了马车,撂下帘子问:“三清门是什么来路?”

那镖师低低道:“就是一群海盗船霸,兼放高息贷钱、走私,还有这镇上给船工开设的妓馆也是他们的产业,豪横得很。”

知晚明白了,这便是此地的地头蛇。

盛香桥怎么一回大西国土便招惹了这样一群人?还有她那个所谓的丈夫,听起来就不像什么好东西。

就在这时,那三个人已经走了过来,为首的上下打量着这几个镖师和马车,觉得他们应该是护送富商家眷的,便也没搭理,倒是对那店主说道:“将你们这家店里的客人都给我清空了,晚上的时候,会有我们的贵客来此下榻。”

知晚他们原本是准备今晚在这住一宿,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再启程上船的。

现在听到三清门的弟子前来豪横赶人,知晚不欲跟他们起枝节,于是便坐在马车里,让人把先前搬到店里的东西再搬上车。

只是原本想带着他们好好休息一晚上的愿望落空了,看来今晚一行人只能夜泊船上,第二天一大早便启程了。

等那几个三清门的弟子走了以后,知晚撩开车帘子看,发现那个小男孩已经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她让进宝一路上勤看了看后面,免得被人跟上了。

毕竟盛香桥在此地似乎惹下了麻烦。她长得跟盛香桥又十分的肖似,若是被三清门的人盯上,麻烦甚大。

进宝一边帮着知晚将帷帽上的薄纱换成厚纱,一边嘀咕着今晚夜凉,早知道她方才在店里多买些木炭来,一会上船时也好暖上炭盆,免得小姐夜里睡冷了。

知晚一边翻看着当地的图志,一边道:“无妨,在旅途上都肯定没有在家里舒心,大不了今晚我俩一个被窝,互相依偎着也好取暖……”

就在这时,进宝看了看窗外突然低声惊呼出来:“我的娘亲,这都是什么怪毛猴子?”

知晚听到她的喊声也顺着往外看,只见几个身材高大,头发胡子都是金棕色的深眸挺鼻的异族男人一路高笑地在街上大步而去。

看上去与京城里常见的异族人又截然不同。

知晚看过当地图志,说这里是远隔重洋的弗郎机国人经常登岸之处,他们这些人坐船常年海外航行,四海为家,也经常能贩卖一些新鲜的藩国海外之物。

进宝以前都是在内陆河岸,哪见过这么多金发碧眼的藩国人,一时看得新鲜。

不过等她们登上船时,便发现,那些弗郎机国人正住在了他们原先打算下榻的靠近河埠头的店里。

那家店也是这里最好的客店了,临水的那一面到了夜里还能划来些画舫,有专门的歌姬献唱,招徕客人,颇有秦淮河岸的靡靡之风。

而现在白日里见到的那些个弗国人便纷纷登上画舫饮酒作乐。

知晚她们的船停靠的位置正好,甚至可以隔江看到一个身材魁伟的的中年人带着一群三清门的弟子也登到了船上,就在他身后还跟着个白袍子的清俊年轻人,虽然远远隔着,都能看出他的步态里有戏子的痕迹。

待上了画舫,只见那人点头哈腰地在互相介绍着,似乎在充当译者。

听当地的船家说,上船的那个魁伟的中年人便是三清门在此地的舵主,此人姓庄,原名已经无可考,有个绰号叫“庄豹头”。

据闻此人赌技精湛,最擅长投掷骰子,三骰同数的豹子随手掷来,所以被人敬称投豹子的头把交椅,

他最善敛财,在当地还有附近城中都开设了赌局,另外兼卖走私的舶来品,简直肥得流油。

也难怪他如此看重这些弗国人,甚至清空客栈,包下画舫,亲自前来应酬。

不远处是歌舞升平,可河埠头上许多人第二天要赶路,所以这连绵不断的丝竹便扰人清梦了。

船坞头这里停靠着一排船,有不少人都是没得客栈居住,而被迫在船上歇宿。

夜冷水凉,原本就憋气窝火,现在那画舫里不断传出弗国人叽里呱啦哄笑的声音,还有那吹拉弹奏的声音,这让许多赶了一天路,劳累不堪的旅人有些按压不住脾气。

终于紧挨着知晚的一条客船上有人怒吼道:“此时已经子时夜半,尔等为何还不快些将画舫开走,难道不知大西律法,若非月中年节,不允许莺歌燕舞过子时!”

原来这旁边客船上乃是一富家举子,平日在乡里受人敬仰,此番投奔亲眷路过此地,本已经住店准备歇息了,却被那掌柜连劝带撵地轰出来,本就心里带气,便是一直听着河岸边传来的梆子声,特意忍到子时才出声发难。

只是他这一声雷吼,消融到那些丝竹哄闹声里,没有半点浪花。

倒是旁边的船上有人劝解他:“算啦,后生仔,那船上的人,你都是惹不得的。”

可那举子偏不信邪,又让自己仆役一起跟来喊,甚至船家架起漏船时才用的抽水竹筒,抽足了水后,朝着那船滋了过去。

当几道水蛇喷了过去后,惊得在画舫甲板上翩然起舞的舞姬狼狈地东逃西窜。

这下做东的庄豹头总算望向了船坞头,不过他的脸色甚是不好看,待听清了那举子要告官的叫喊声,也只挥了挥手,身边几个大汉立刻上了小船,朝着那举子的游船划了过来。

那几个大汉过来后,随手抛出钩子攀着船帮而上。

那举子从来没见过这等水匪派头,慌得顾不上喊,直直往后撤,却被人一把拽着脖领子,在空中甩了个半圆就被抛入到河里了。

那举子不会水,入了水便在里面不停扑腾。船上他的仆役急得直喊:“我家少爷乃身有功名的举子,尔等如此对待他,可要犯下杀身之祸!”

庄豹头闻听此言却不以为意地大笑起来,而他的手下又接二连三地将那船上的人扯入水里,高声朝着周遭喝道:“我们舵主在此地款待客人,若是有再搅闹他雅兴的,便是这等下场!”

说完,这才驾船扬长而去。

待他们走了,其他船上的人深知三清门的豪横,压根不敢施救。

眼看着那几个人在水里浮浮沉沉,知晚看了说道:“船上有木板子,给他们扔下去一些。”

那举子的随从里倒是有几个通水性的,靠着知晚他们扔过来的木板子,好不容易将自家少爷托举上船后,那举子已经没气了。

知晚让人搭了船板上船,赶紧让那些嚎啕的下人散开,用力按压他的胸口压出积水,再让他的小厮,依着她教的法子给少爷续气。

那少爷终于咳嗽一声,缓过气来。只恍惚间看着个绝美的佳人撩起头纱,正给自己施针定神,还以为自己已然死后升仙,来到了瑶池边上。

只听那仙女临训道:“出门在外,当懂得谨言慎行的道理,你们是外乡客,不好招惹地头蛇,一会便带你家少爷赶紧雇马车离开吧,莫要再走水路了。”

那些下人们对这位出手相助的小姐也是感激涕零,他们也怕少爷再出意外,他们没法交代。

于是连忙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船。

就在这时,她船上的船家也叹口气道:“姑娘,我看你明日也上不了船,不妨在此地多住两日再走。”

知晚挑眉问为何,船家又接着道:“前些日子,三清门有个货船,在航行一半之后突然炸了,火光冲天,彷如焰龙一般。连带着夜里赶路时,与那船相邻的几个小船也受了波及,被激起的水浪打翻,当时淹死了不少人,那天出航的船家都赔得倾家荡产。所以现在若是三清门有大货船要出海,我们这些小船都避让一下,估摸他出了江口,江面宽,挨不着他们,我们再走,不然他的船若再炸,说不定哪个倒霉蛋就要被波及到。”

知晚听了觉得诧异,这三清门运送的是什么?竟然能火光冲天,听上去倒想是运送了些火石利器一类的。

大西王朝是有火器营的,当初选元宵灯王时,就是火器营的硫磺硝石混入了她府里的鞭炮,炸掉半边墙的。

可是这等军营都是由大西陛下直接管辖,就算要运送军资,也绝对用不上三清门这等捞偏门的帮派。

想到弗国生产这些火器,知晚一时觉得这里面一定有些惊天的隐情。

不过据船家说,三清门在此地能镇得住场子,人脉也广,那日死了那么多人,也被这位舵主给摆平了,一点风声都没有往上传。

震州,真是个鱼龙混杂的是非之地!

可惜照着船家所说,她一时走不得。

镖师们也见识到了三清门门徒的蛮横,所以觉得东家此言有理,便在天明时,又下船雇佣了马车。他们也没有回客栈,此地人员来往频繁,有些短租的宅院,钱银虽然比住店贵了些,但是落得清净,不会那么人员复杂。

晨曦间,知晚上马车时,突然瞥见那个三清门的舵主也从客栈出来,正准备上马车走人,还有一个面容清俊的年轻人跟在他的身后。

若是知晚没记错的话,这个年轻人昨天一直坐在庄豹头的身旁,比比划划的,似乎给他跟弗国人互相译话来着。

紧接着,待看清这两人之后的那个人时,知晚微微一愣,那人虽然紧裹披风,看不清人脸,但是他的侧脸有个明显的黑痣,跟知晚记忆里那个总跟在慈宁王身后的幕僚甚是相像。

知晚缓缓上了车,离了埠头,前往自己临时租下的院落。

不过等她住下时,发现昨日落水那个举人竟然也在斜对面租了屋子。

那举人姓孙,名谦译,也是前往京城去的,谁想到昨夜遭遇这等意外。现在虽然缓过了精气神,可是肺叶里呛了水,现在一咳嗽都疼,仆人们怕他路上出事,便让他先安顿下来,养一养,再上路。

看见昨夜救他的仙女竟然临时住下,孙举人想好好说说感谢之词都连嘘带喘的。

知晚知道这般呛水之后,很可能被邪气侵体,发起高烧,所以又给他开了副药方子到下一个小镇抓药吃。

从码头出来以后,柳小姐都戴着帷帽,厚厚的纱布遮住了她姣好的面容,让在昏迷中一窥仙子真容的孙公子暗暗扼腕,只想跟这位柳小姐再多相处一会,顺便套问她家在何方,可曾许亲。

知晚并不愿与他多言,给他开了药后,便回自己的院落歇息去了。

不过这两天,每当入夜时候,知晚都会沿着河岸走一走,看着三清门的人上下运送东西。

偶尔还会在粥摊那听到那些在埠头搬运的短工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听说这两日走的大船都是寻常的走私货物,据说过几天那些弗国人还要再运一趟,到时候就不用他们这些短工了,所以他们的钱已经结清。

知晚不动声色地听着,心里一时想着,那艘炸了的船上运送的东西,会不会跟慈宁王府有关?因为出了意外,所以那位庄舵主只能临时补货,再运送一批过来。

可是这些东西,都不用码头上的短工,想来是很要紧的……

这么想着,她正走着,却被人直直拦住。

知晚抬头间,有人伸手去撩她的面纱。

虽然进宝手疾眼快,一把拉拽住她,可是知晚带纱的帽子也被风吹得挂在了帽沿上。

她急急放下面纱,可是那男人已经看清了她的脸,只气得晃手:“你还知道回来!”

知晚抬眼看去,这个男人语调步态都有中戏台子上长久练习才会烙下的印记,模样生得也甚好,就是看人的眼神带着一股子勾人的桃花之态,让人心里不自觉就生出厌烦。

而他身边还有那日偷肉的小乞丐,他正跟这男子说道:“你看,我就说你娘子回来了吧?你们赶紧走吧,不然三清门的又要来讨债了。”

显然这小乞丐认定了自己是帮助一家三口团圆,热心得很。

那个男子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语调甚是气急道:“香桥,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鸢儿日日哭着喊娘,都以为你自回去享受荣华,不要她了!”

知晚一蹙眉,知道这男子也是跟先前的那个小乞丐一样,把她当成了盛香桥。只是他是谁?还有他嘴里的那个鸢儿……难道是香桥私奔这些年生下的孩儿?

这个清秀男子正气狠地说话,却见“香桥”突然用力将他的手甩开。

他跟她生活了这么久,自然也知道她脾气大,不容人说。

不过他向来能将她吃得死死的,自然知道该如何应对,所以他只微微侧脸,一脸悲切道:“我知道你是富家的小姐,跟我这么多年吃了不少苦。可为了你,我也放弃了如日中天的戏台名声,跟你远赴南洋,虽然没让你过上如娘家一般舒心的日子,可我从来都是有什么好的都紧着你来,你若后悔跟我,便自去了,我跟鸢儿父女两人自生自灭就是了。”

这话说得悲悲切切,里里外外都是盛香桥爱慕虚荣,要抛夫弃女。

知晚不知道那真香桥听了这话是什么反应,但是想想盛香桥的生平,自小便缺少母亲浓爱,盛宣禾虽然骄纵她,却也不曾如慈父一般时时陪在她的身边。

这样从小缺少关爱,性子又暴躁的姑娘,大约遇到了这中肯抛下一切带她走的男人,就觉得是遇到此生挚爱了吧?若是再被他这般指责,大约是觉得自己被人重视,他离她不得了。

不过她听了只觉得好笑,于是上下打量他一番,淡淡开口道:“你……是温彩云?”

盛家当初秘密找寻女儿的下落甚久,自然也将这拐走女儿的戏子打听个底儿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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