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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声响起的时候,刘钰正在冰爬犁上睡觉。
被枪声一惊,骨碌一下子跳将起来。
旁边的人已经下意识地取出了身上的火绳,放在泥盆的火炭里点燃。
刘钰手里有一支皇帝赐的传教士带来的燧发枪,不用火绳,可其余人还是大顺制式的中亚系火绳枪。
他知道这个时代的火枪装填极慢,怎么也得一分钟。
既是对面开了枪,短时间内当无危险,正是自己彰显“勇猛无畏”的时候。
当即提着火枪跳了出去。
出乎意料,这些他用后世标准怎么都看不上的兵油子,竟是表现的很镇定。
对得起精锐之名,总归也是都上过西北战场的。
对面的枪法很好,伤到了五匹马,一个人都没打到。
那几个赶车的人反应也是快,早就得了刘钰的命令,怕受伤的马惊了车阵脱开阵型,两个人一组配合着,一刀捅死了受了伤的马。
冒着泡泡的粉红色血液呲呲地从脖子上的伤口处涌出,终于倒在了地上再也站不起来,自然也就没法拖拽车阵。
前后派出的马队也已经从两翼朝着树林包抄过去,车阵里预留的士兵已经站好了位置。
“赶紧下来!整队!”
挥舞着手里的火枪,刘钰大声吆喝着,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临阵奋勇、亲冒铳矢而不畏”。
很快,点燃了火绳的士卒都沿着大车站好。借着大车的掩护,举起了火枪。
看着这些人的反应,刘钰很满意。虽说这些兵卒平日里没个正形、牢骚不断,也难说有什么忠君爱国之心。
但临阵不乱、闻枪不夺,已然对得起精锐之名。此时世界上所有能打的强军,可能都是这个吊样,已是在平均水准之上。
前排的兵卒一轮齐射,打没打到人两说,只看到把对面的松树枝子打的纷纷散散。
火药燃烧后的硝烟飘的满车阵里都是,一股呛人的硫磺的臭屁味儿。
正准备派出几个人朝着松林里压过去的时候,就听到松林里的人喊了那么一句。
“下面的人听着!俺们是翰朵里卫城的,早就知道你们要行不法之事。我们在这里拖延你们,大军马上就到!还不赶紧束手就擒?”
一听这话,刘钰就笑了。
心说这可真是李逵碰到了李鬼。
这话你要是和那些没去过基层的勋贵子弟说,他们八成就信了,说不得还得夸奖你们两句:数九寒天亦不忘巡边之责,实乃军中楷模。
可这一路,骄劳布图早和刘钰说起过边军府兵的德行,刘钰更是明白封建王朝兵匪一家的道理。
再听这话,可真是上坟烧麦草舍不得烧纸——糊弄鬼呢。
一旁的骄劳布图也笑了,离开翰朵里卫久了,听声音听不出是谁,可这话说的还真漂亮。
“大人,这也是个聪明人。虚张声势,林子里应该就有五六个人。”
刘钰笑道:“是了。这是在吓唬咱们呢。真要是商队,听到这话,自是不敢和他们起冲突,只能自认倒霉,扔下这几匹马,几辆大车,赶紧跑。”
骄劳布图哈哈一笑,摇头道:“大人把他们想的太好了。这些人哪里是几辆大车就能满足的?我太了解了,若是商队,纵然这时候走了,他们也会像是饿狼一样跟着。靠着地形,再打死个几匹马,走的就更慢了。到时候集结的边军跟上来,少说也得二一添作五。”
刘钰斜瞥了骄劳布图一眼,心说这样的事只怕你之前也没少干,门清儿啊。
“大人准备如何处置?我带几个人把他们抓过来?还是我出去喊喊,叫他们出来?”
“你去喊喊吧。这些人对地形很熟。万一跑了一个两个的,也是麻烦。让他们下来吧,正所谓论迹不论心,既是他们说这是巡边稽查的公事,我就假装信了。”
骄劳布图点头称是,心想这样最好。
他好说也在翰朵里城长大。虽说如今腾达了、入京了、脱离了这冬天拉屎得用棍子敲断的鬼地方,可终究都是些熟面孔,也不好做的太绝。
真要抓了,面上也不好看。既是刘钰宽大,那就最好。
迈步出了车阵,把头上的狗皮帽子一摘,雾腾腾的热气混在寒风中,露出了面目。
“妈了个巴子的,你们是翰朵里城里谁家的?瞎了眼了?认得我不?赶紧下来,再不下来,可是惹了大事了。”
树林里。
自觉自己刚才的灵机一动,虚张声势、颇有武侯空城之智的杜锋笑不出来了。
旁边几个伙伴也都懵了。
“听这动静,看这模样,怎么像是老舒?”
“错不了,就是他。”
“他不是去京城了吗?怎么跑这来了?”
杜锋一下子明白过来了,心说坏了。刚才开枪的时候,就感觉不像是商队,这果然不是商队。
骄劳布图也是翰朵里卫城的老人,这些年翰朵里城里征调去西北作战、从而入选京营的人不少。虽说离开久了,可都是自小常见的,这还认不错。
都知道骄劳布图早就有了勋封,肯定不会沦落到去给商队当护卫的,杜锋心想这些人真是军中人物,只怕是有什么秘密勾当。
拨开树枝看了看,发现车阵中还有一个人,刚才也能看到骄劳布图和那人说话。按杜锋所想,骄劳布图少说也混到五品了,那里面的人官职更应该不低……
下去还是不下去?
不下去的话,自己这边就五六个人。对面看起来也不慌乱,两翼也包过来了,又有骄劳布图这样的老手。就算能跑,也得脱层皮。
可若下去,自己刚才那番鬼话,骗骗那些没经过边疆事的傻子还成,可是万万骗不得下面喊话的那位。
正犹豫间,又听下面喊道:“兔崽子们,再不下来,真有大麻烦了。你们冬日巡边稽私,此为公事,我等又不曾打着旗号,你们何错之有?怕什么?”
话到了这个份上,杜锋和伙伴们商量了一下,纷纷把火枪往地上一扔,一个个从树上爬了下来。
才一下来,杜锋几个人便先到了骄劳布图身边,拱手道:“原来是舒大人?”
一边拱手,一边悄悄地做了几个求饶的手势,意思是让骄劳布图说说好话。
骄劳布图憋着笑,一看也是熟人,也给杜锋使了个眼色。
示意自己不是正主,正主在后面呢。
几个兵卒过来,像是提小鸡一样把这五个人抓到了车阵里。
刘钰看着这几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年轻人,问道:“刚才谁喊的话?”
一看这架势,杜锋也明白,这些人真有官身。
眼珠一转,挺身而出故作一副“周亚夫军细柳”的做派,单膝行了个军礼。
昂首傲然,强项不垂。
“大人恕罪。刚才喊话的是在下。在下系翰朵里折冲府都尉杜迁之子,冬日封江,多有走私者沿江转运禁物。府兵边军,既要巡边,又要缉私,此公事也。大人不打旗号、不着衣甲,在下以为定是转运违禁之物的商贩,故而拦截。”
他也不请恕罪,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昂首挺胸,言之凿凿。
刘钰哼笑一声,心说年轻人啊,你还是图样,看你和骄劳布图都认识,你觉得你们这点勾当骄劳布图能不告诉我?
边军什么鸟样,你骗骗那些京城勋贵出身的武官还行,可是骗不到我啊。
真要是边军都像你说的是的,冬日寒苦依旧尊令巡边……
真有这等纪律、这等觉悟,西北的事能折腾这么久?早他妈打穿中亚了。
故意晾了这厮一阵,刘钰才开口道:“小杜,你们平日里劫了商队,总得销赃啊。去过罗刹人的城堡吗?”
保持着军礼的杜锋吓得一哆嗦,心里一转,大约猜到了这些人要干什么。
再一想,这人居然直接这么问,只怕骄劳布图早已经交了底儿了,这时候再装下去已无意义。
不如顺势而为,手势一拱,也不错愕,滚刀肉一般淡然道:“嘿嘿,大人明鉴。去过的。都是些茶饼子、大黄之类的东西,我们又用不到,不如去罗刹那边换银子花。”
从刚才的周亚夫军细柳的义正辞严,到嘿嘿一笑打蛇棍上,无缝切换,着实有些本事。
刘钰也不想深究这种事,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又不是专管边军军纪的。
“既是去过,正好有事问问你。你且起来吧。”
“多谢大人。”
“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杜锋。此时只是白身,待得明年要去考武德宫。还请大人高抬贵手。在下刚才虽然虚言,可若是大人打出旗号、亮明衣甲,在下万万不敢如此。”
他也是个聪明伶俐的。见刘钰年纪轻轻,就踩在了骄劳布图的头上,心里明白这人定是个京城大人物家里的孩子。
万一将来在京城说上一句,那自己的前程就算是彻底完了。虽然边军打劫走私商队的事,上面都知道,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参与分赃。
但潜规则是潜规则,却不能拿到明面上。
刘钰也不回这话,直接问道:“此事先不提。你既去过罗刹堡垒,可有什么异动?”
“呃……”
杜锋心里咔嚓一下,仿佛是夜空里划过了一道闪电。
这人上来就问罗刹城堡的事,又不打旗号装作商队秘密前来,联想到这两年上面一直在催加冬日伐木的数量,他一下子想到了某种可能。
尤其是今年秋日巡边的时候,罗刹城堡那边也出了一件怪事,联想在一起,脑补极多。
“回大人。罗刹堡垒的确有怪事。今年秋天,我等巡江的时候,遇到了一件怪事。那罗刹人里,有个昆仑奴,而且看起来应是官长。当时我们乘船在江上,对面岸边有一群罗刹人,拥簇着一个昆仑奴,用千里镜观看我等。”
“昆仑奴?”
杜锋赶忙解释道:“是。浑身漆黑,如同木炭一般。不是罗刹人种。”
黑人?
俄国这时候怎么会有黑人?
而且就算有黑人,怎么能跑到边境地区,甚至还是军官?
“哎呦!”
脑子一转,刘钰一下子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地念了一首诗。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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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怕有人说:称呼大人是奴性、恶心之类,贴个小史料。
明初,刘辰《国初事迹》:太祖在婺州夜出私行,遇巡军阻之。小先锋张焕从行,谓巡军曰:是大人。巡军曰:我不知是何大人,只知犯夜者执之。言之再三,已之。次曰,太祖赏巡军米二石,后不夜出。
这人修过《明太祖实录》。当然,你要非说是篡改,也可能是朱棣故意抹黑他爹有奴性思维……。
另ps:李自成是党项人的说法,按底稿出自两本书。
一本毛奇龄的《后鉴录》,此书大赞,屠川六亿就出自此书,这应该算是死灵魔法禁书。
另一本《鹿樵纪闻》,此书更赞。署名作者死于1672年,书中却记录了1683年郑氏投降的故事。
此人已超脱了凡人境界,有大预言术,非凡夫所能窥探。
此书不但会大预言术,还会时光倒流。李自成明明是四月二十九登基的,作者拨动时间之弦,钦定李自成必须在四月十七登基,言之凿凿,连一些密室私谈都记得清清楚楚。
李自成并不伟光正,可论起来最该黑的地方就两点:打输了一片石、不明不白死在了九宫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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