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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是在凌晨一点四十叁分结束的,徐秋冉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看着满头大汗的抢救医生,眼神带着期待,又很害怕他说的是残酷的消息。
“病人目前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这句话一出,徐秋冉腿就软了,扶着身后的墙才勉强站稳,双手合十深鞠躬谢谢医生。
医生脱了口罩,脸颊被闷出了印子来,叹了口气:“但是情况还是不容乐观,胸骨多处骨折,脏器也有不同程度的震荡破损,还要做一个脑部ct,检查颅内是否存在淤血。”
“今晚很关键,如果病人出现了发热状况,一定要按铃叫护士。”医生交代了几句,看她魂不守舍的样子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摇摇头走开了。
徐秋冉蹲在地上,跪着双手合十,就差叩响头了:“谢谢,谢谢医生,谢谢上帝,谢谢佛祖,谢谢菩萨。”反正要把各路神仙都还了一次愿。
易珏带着头颈部固定器,脸上还戴着氧气面罩,胸前缠了厚重的绷带,旁边的心电仪滴滴作响。
徐秋冉帮他把敞开的衣服拢起来些,伸手去摸他冰冰凉的手,已经没了血色,中指夹着血氧夹来监视心率。
她看着床上的男人脸色发青,进去一趟唇色尽失,那双含笑看她的眼睛紧闭着,她的心被一只大手狠狠捏紧。
病床边,瘦弱的女人抱着易珏的半条手臂,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满脸的泪痕,就是不敢哭出声音来,哭得要从椅子上滑落,虔诚地跪在地板上。
“醒…醒一醒…你…呜呜…睁开眼睛啊…”徐秋冉捉住他软下来的手贴在自己脸侧,咸涩的眼泪流入自己张开的嘴里:“你明明…明明说好…呜呜…说好了…给我呜…给我一个家的…”
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贪心了,上天对她真的好刻薄,连这么一点点温暖也要从自己身边剥夺。
夜里,易珏果然发烫起来,吓得徐秋冉一颗心又提了起来,站在旁边看一群人急匆匆地又把他推到了重症监护室去了。
她隔着玻璃流眼泪,下唇已经被咬出了口子,医生说要给他做开颅手术,脑内有淤血块。
徐秋冉麻木地签字,还穿着那件脏污的白衬衫,胸前大片的血迹已经干成了褐色,又蹲在了昨夜的角落里虔诚地祷告。
中途徐若冬打过电话来,本来只是想问她偷偷藏在枕头下的钱,可是姐姐一开口她就知道出大事了,她从来都没听过徐秋冉这么脆弱的声音,立马赶了阿东去那边医院。
徐秋冉昏昏沉沉的,崴到了的右脚脚腕已经高高肿起,她还不知道疼痛一样,一直穿着那对高跟鞋,跑来跑去递资料,跟着医生护士辗转。
“冉姐,你先起来坐着。”阿东几乎要把医院翻遍了,才这条走廊尽头看见蹲在椅子边的人,一身的脏污险些认不出来。
手术室的灯还亮着,徐秋冉不起来,固执地依旧双手合十祷告着,嘴里念念有词。
阿东强硬地把人从地上扯起来,却发现根本用不了什么力气,她挣扎不了,身子软得像烂泥,被他按在冰冷的椅子上。
她指甲缝里还残留着血没洗干净,眼睛高高肿起:“你知道吗,你知道吗阿东,他已经第二次进去了,第二次了。”
“没事的,没事的,他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出来的。”阿东蹲在地上,握着她的手腕,才知道她抖得厉害,心里不忍。
人是在凌晨五点多的时间发热的,检查做完后六点多推进手术室,现在已经把八点二十六分了,手术室的绿灯还明晃晃地亮着。
徐秋冉几乎要虚脱了,靠在墙上,要不是有椅背撑着,就要滑下来了。
好害怕,真的太害怕了,比让她自己面对死亡还要害怕。
大约九点钟的时候,易明宇带着许桂芳来了,也不知道怎么来的,怎么知道的地址,也许是徐秋冉稀里糊涂回过短信,但她一概不知道了,就直勾勾地盯着那扇门。
“秋秋!”矮胖的女人就喊了一声,椅子上不成人样的人就哭出来了,他最后推开她之前也这样喊了一声,她真是恨死自己了。
徐秋冉张了张嘴,也不晓得叫人,眼神空洞洞的,是他们没见过的麻木,想起儿子之前说她抑郁的事情,两老的心被提得更高了。
眼下一个已经在里面躺着了,外面的这个看起来比在手术台上挨刀子的还要惨不忍睹,可不能连外面的这个也弄倒下了。
易明宇提着两人的行李,许桂芳冲过去搂住她的头脸:“阿姨在这儿,我在这儿呢。”
“阿姨…妈…妈妈…”徐秋冉在她怀里放声大哭起来,那只素白染了血的手扒住她的衣服,像个迷路的小孩:“我好…我害怕…太害怕阿易…我…”
许桂芳搂着比走之前瘦多了的人,接过易明宇递过来的手帕,给人擦着眼泪。
“他命硬,能撑过来的。”她眼睛也红红的,嘴皮子颤颤地说,很难想象她这样弱的一个人守着他被抢救,又再次被推进鬼门关的心情。
易明宇和旁边的阿东正聊着天,手术室的门就打开了,历时将近四小时的手术完美结束,把医生累得够呛。
徐秋冉猛然站起来的身子,在听到结果的时候又瘫了下来,双手捂脸,终于松了一口气。
易珏直接转入了icu病房,严格控制着家属的探望,几个人只能隔着玻璃远远地看一眼,他身上插着管子,就这么一眼就够徐秋冉流眼泪了。
许桂芳带着徐秋冉去附近的酒店洗漱,光是这一身的乱七八糟,就看得她浑身难受,好好的一个人怎的一夜就这样了,还想到病房里躺着的那个,心更疼了。
她换上了许桂芳的一条裙子,还好是素色的,穿起来倒不显老,就是身材尺寸的问题,宽大的腰围显得她更瘦了。
“睡一会儿吧,那边有你叔叔守着。”许桂芳在洗手池搓那件血污的衬衣,冲刚吹完头发的小姑娘说话,这俩人遭的是什么孽,怎么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徐秋冉摇摇头,说要去中环那边把房间退了,顺便把行李提到这边来。
洗手间的人抖抖手里的水就要说她,哪里放心她这个状态,一个人走到外面去。
“我叫阿东陪我过去,放心吧。”她摇摇头制止了许桂芳,拿手机要打电话了,临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阿姨,如果洗不干净,就丢了吧。”
其实那件衬衣她很喜欢的,是易珏送给她的第一件衣服,说很衬她的气质,光是这样回忆着,徐秋冉的鼻头又酸了。
阿东已经在酒店大堂拦好了的士,陪她打车到中环石板街。
“你之后不用过来了,我们这边也不缺人。”徐秋冉的脸被阳光晒着,却显得苍白到透明,仔细看能看到有些细小的小绒毛:“你要照顾好徐若冬,不要趟这趟浑水了。”
阿东哦了一声,听她的吩咐安排,总觉得几个小时前抖若筛糠的女人是幻象,现在的徐秋冉又武装了起来,格外地强势。
回来的时候,只剩徐秋冉一个人,背着那个大大的背包,瘦弱的身子推开酒店的房门,套房的客厅里坐着个男人,是刘局。
“小徐,没受伤吧?”老人站起身子来,让开沙发的一侧给她放下背包,看她刚进门还灰败的脸色一下子打起精神来,和他寒暄起来。
她从许桂芳手里接过茶杯,给他送到手边:“刘局,您怎么来了?”
“我能不来嘛,你许姨都急得不得了,易珏也算我半个儿子,我怎么能不来。”刘局不急着喝茶,看着她,反而更加愧疚了。
他干枯的手一抹脸,第一次不知道怎么开口:“本来小两口好好的,结果给你们惹来了这种大麻烦,这事儿委实不值当。”
“您别这样说,我替易珏谢谢你。”徐秋冉脸上不显,感激地点头:“就算您不拜托我出庭,我也肯定要把他送进牢里的。”
“你不知道他有多嚣张,说下一个躺着的合该是我了,”她扭过脸去抹泪,又不想许桂芳听到这么可怖的事实:“只有死人才不会乱说话,我太了解他的作风了。”
“天吶,这还有没有得王法了!”许桂芳闻言果然大惊,手里的茶杯都要摔下来,她知道儿子的工作危险,也不晓得连徐秋冉也跟这些沾了不少干系。
刘局沉默了一番,他就知道不会是普通的酒驾肇事这么简单,深深叹了口气,端起了茶杯。
“那你明天下午的出庭…”刘局的话音还未落,徐秋冉就给了肯定答案。
她不要再当懦夫了,那么多人在护她周全,她有什么资格当缩头乌龟,她也要站出来保护他一次。
刘局知道她还是从前那个死倔的女孩,决定了的事情怎么都不会改变,也随她去了。
因为还有公务,所以他并没有久留,匆匆到医院看了一眼易珏,又飞回a市去了。
徐秋冉自己一个房间,显得房间更大更空了,傍晚吃过晚饭,她从医院出来的时候,能看见天边滑翔降落的飞机,衬着烟紫色的落日余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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