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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片花海中,漆黑缠绕的人影依然飘在半空,轻轻摆动着祂的双足,连同那如墨垂下的黑暗一起跟轻摇晃动,像是流苏,同样像是镣铐。
维塔皱着眉头,感觉大脑似乎被击穿。眼睛明明看见了祂,却根本无法让这个缠绕黑暗的人形在自己脑海中多停留片刻。艾比越走越远,自己的思绪已经宕机。鬼使神差的,维塔居然别过了自己的视线。
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的那边,斯蒂芬妮似乎擦了一下她嘴角冒出的鲜红。那女总督望了望直插云霄的花园,直起身,开始了她的步伐。走了一会儿,她又似乎想起什么,打了一个响指,不满意,又打了几次。
然后,一架黑铁质地的自行车便出现在那片荒原之上。斯蒂芬妮轻轻叹气,似乎相当不满意她自身力量的残余,也只能把自行车推起,慢悠悠的向前骑去。
可自己还是没看见玛丽莲头颅的踪迹。
黑铁自行车的晃晃悠悠很快超越了艾比,维塔愣神片刻,感觉有些好笑:“这也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身影在半空中杵腮,似乎是在陪维塔一同瞭望那两道前行的身影:“她是城市,力量能透析生与死的边界来到这里,说明赫里福德中有些东西确实超越了生死,她真是……拥有很棒的力量。”
维塔沉默,脑海中不自觉的闪过了费尔顿他们的脸,摇摇头,肯定的说:“不,那不是她的力量。”
然后,维塔终于转过头,觉得自己就像是直视着一个黑洞。光线与时间都为这存在本身而扭曲,人类贫瘠的大脑无法理解那个存在的具体样貌,或许“缠绕着黑暗的人形”都是自身对于无法理解的事物拼命做出的想象。
但好歹,这抹黑暗总算是想滴在白纸上的墨水一样,在自己的脑海中沁出了印记。维塔有些惊讶,因为他并没有感觉多恐惧。反而有所闲暇的多打量了一会儿那个注定无法理解的幻影后,才有些犹豫的开口:“听起来您好像认识我?”
“母神这个词对你很陌生吗?我认识这世界的每个生灵又有什么特别的?”幻影指了指祂耳朵那个地方:“不过,你确实稍有特别。毕竟每一个异界的来客对我来说都十分的珍贵。”
维塔点点头:“珍贵在哪里?”
“珍贵在我可以看看不同世界的其他可能性。”
前方的艾比发现了斯蒂芬妮的领先,咬牙,两条小小的腿迈开,加速。斯蒂芬妮那边黑色橡胶的轮胎压过一朵又一朵白色的小花,而小花在车轮离开的瞬间便复而挺立。艾比有些微喘,却无法在身后留下一丝的足迹。
维塔跟着前进,在扭曲的空间与时间中,他只是往前迈了一步,便几乎赶超到了艾比的身后。
艾比眼神迷离,依旧在步步向前。维塔看着她,恍惚间居然觉得这小小的女孩子似乎有些陌生?
为什么?
维塔皱眉,忽然发现艾比的马尾辫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散乱。维塔伸手,犹豫着是否要把它重新绑好。暗色的母神依然悬浮在维塔身边,静静旁观着一切,就像祂千年所做的那样。
将马尾辫重新绑好其实只需要将发绳往上稍微再撸一下,维塔动作娴熟,完成辫子的加固几乎没有耗费多长时间。还是很奇怪,给小姑娘绑辫子的手感变了一些。柔顺的头发从维塔手中滑走,他愣了一下,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看见了一根残留在发绳上的线头,终于确定刚刚的异样感不是幻觉。
小姑娘的头发好像变长了?再回头,斯蒂芬妮已经领先了一截,她晃晃悠悠的自行车上似乎沾上了一点锈蚀的斑驳。
艾比回了下头,眼神迷离,摸了摸她的马尾辫,似乎想起了什么,却马上复又遗忘。
“……您还说您是阿曼达?”
“曾经是,”幻影指了指祂的脑袋:“你应该已经知道了,登上这通天塔,就能取代‘母神’的意识。阿曼达在你们之前进入了通天塔,她取代了我,也融合进了我。”
幻影抱起手,似乎带着一丝欣赏看向了艾比:“如同你的小姑娘是工业区无数死去之人的化身一样,我也是无数登上通天塔之人的化身。从972年前人类的第一个圣女,到这千年间无数发现通天塔秘密的人类,精灵,再到最后的那位阿曼达,他们就是我,我就说他们。”
前方前进的艾比踉跄了一下。维塔上千,把她搀扶而起。长长的头发已经盖住了她的脸,这次,维塔花来整理她马尾辫的时间又多了一些。
原本崭新的发绳似乎稍有破损。
直到艾比重新前进,维塔才立起,才皱起了眉头:“不对,阿曼达是怎么进入通天塔的?从她明面上死去到这段时间,根本没有这么多人死……”
维塔住了嘴,其实是有的。就是工业区的10万人在那场坦斯肯兰福谋划的仪式中死去的那件事,邪神的胎儿降临,通天塔也于另一个维度接近了这个世界。或许,在坟墓中不断孵化的某位阿曼达也是在那个时候融入了母神的一部分?
“你想的没错,”幻影赞许的点点头:“而且,那个时候并不是融入‘母神’,而是阿曼达就是‘母神’。她的意识是占优的,只是因为亲爱的阿曼达初次取代母神,没什么经验,又在坟墓里把她自己埋了太久,脑袋有些懵,她能做到的事情其实不算太多。”
维塔点了下头:“不算多?比如?”
“比如把你引导至事件的中心,以及把月光剑扔到你的眼前,安排你把那为祸世间的胎儿砍了而已。”
“……为什么是我?”
“谁叫你那时候戴着阿曼达的指头?”幻影摊手:“母神最憋屈的一点就是这里,站得太高,反而难以望见地下的风景,非得借助地上的某些东西才行。千年前的圣女选择的是一把把月光剑,而刚刚取代了咱们意识的阿曼达仓促之下,也只有那根指头了。“
登上天空,却几乎无法再看清地面?维塔点了下头,忽然转向艾比那边。扭曲的空间中,他还在随着幻影不间断的移动。恍惚间,周围的花海已经盖上了一层积雪,就像登在渐渐升高的山峰之上。
不对,他们依然垂直的立于大地上,原本卷翘至天上的地面已经被他们甩在了后面。身后是白天,维塔和艾比的前方才是那宛如深海的深邃漆黑。
就像他们一直在朝着深渊的更深处不断前行。维塔分不清他们是在朝上飞升,还是在往下可悲的坠落。
艾比的头发又一次凌乱了,几乎是养成了习惯,维塔伸手去整理她的马尾。但这次,发绳在他手中忽然因为朽坏而崩解,只在维塔的指尖留下了类似尘土的轻纱。
维塔看了下自己的手,终于感觉到周围那刺骨至极的寒冷。艾比在不远处,呼吸已经在颤抖中有了白雾。维塔抿嘴,脱下自己的外衣,手臂却拨弄到了什么东西。
是那白色的,自自己眼窝中长出的花瓣。如今已经凝上了一层薄薄的霜,全无了当初摇摆的活性。
他向面前似乎已经冻僵了的艾比走去,与幻影擦肩而过。微微顿了一下,回过头来:“你也是这样的吗?”
“嗯?”幻影依旧在温和的笑。
“你也需要什么东西,来帮你看着地面发生的事情吗?”维塔扯了一下眼眶中的花瓣,与艾比的头绳一样,这花瓣居然瞬间便腐朽而凋零,落在雪地之中消失无痕。大衣落在艾比身上,维塔将视线从幻影身上收回:“如果你能用月光剑当做观测地上的道具,就不会需要我的眼睛。可你还是这么做了,那月光剑现在是谁在使用着?你说你对异世的来客这么感兴趣,这又是为了什么?”
空间陡然变换,那种诡异的扭曲转瞬间消失无痕。艾比恰在这一瞬跌坐在雪地中,看了看身上多出的外套,眼神空洞非常。
幻影消失,祂的声音缥缈而虚无:“月光剑荒废了,它们早就被盯上。”
“至于为什么,你马上就知道了。”
维塔抿嘴,俯身,想去查看艾比的状况,却骤然感受到一股极致的恶寒。
是恐惧与雪地的冰冷夹杂在一起,几乎瞬间洞穿自己的心脏。维塔抿着的嘴被牙齿咬破,他终于发现了这股诡异恶寒的来源。
是星星,周围因为接近深渊似的天空而闪耀的星星。祂们是眼眸,祂们在窥伺,无数眼眸与涣散的瞳孔悬于天空之中。维塔咬牙,牙齿几乎碎裂。酷似深渊的天空的尽头居然是那如同腐肉般的太阳。
太阳并不是没有发光,只是祂的光芒被天空闪动的眸子压制,吞噬。太阳只是腐肉,星星却是真正的,代表着那无可对抗存在的恒星。
只有距离是星星与自己及艾比间最后的屏障了,可艾比还是要向前。
仿佛为了驱散体内的恶寒,又像是要安抚颤抖的艾比,维塔将小姑娘搂进怀中。
……他总算发现她已经不是小姑娘了。
维塔低头,艾比的头发几乎盖到她的小腿。原本只有九岁左右的面容已经完全褪去稚气,出落成了十六七岁的少女模样。
她的身体颤了颤,抬头。空洞如古井的眼睛焕发了一点神采,接着,便是如同坚冰消融成溪水般流转:“……你是……维……维塔?”
维塔笑起,面色中却充斥苦涩。他揉了下艾比的脑袋:“是我。”
“维塔……维塔!”艾比总算确信这一切不是梦幻。她一头钻进维塔的怀中,双手握起,不住的捶打他的胸口:“你……你去哪了?这么多年……你去哪了……我找不到你,一直一直都找不到你……这么多年……”
“对不起,我大概是迷失在某位神祇的身边了,“维塔吸气:“我回来了。”
艾比在维塔怀中点点头,忽然抬起还带着泪迹的脸,指了指她的头发:“这么久,都是你帮我梳的头?”
“嗯,我一直跟在你身后。”
“我差点忘了自己为什么要一直向上走。”
“我会重新告诉你。”
艾比点头,忽然又把脸埋进维塔怀里,闷闷的说:“我长大了。”
维塔摸了下鼻子:“我看到了。”
“……哼,我头绳也坏了。”
“我送你个新的。”维塔低头,看向自己的义手。当初在万恩浦洛的入口处,自己打败了三名来自猎犬部队的强大法师。其中一位为他留下了一截纯白的缎带,被沃芙以及奥罗拉改造后,缠绕在了义手上。让维塔开门和关门变得随心所欲。
现在,他把这纯白的缎带取下,又对着艾比的长发为难了一会儿,才双手翻飞,系上了一只小巧的蝴蝶结。
艾比甩了甩头:“这么多年,你还是只会编个马尾辫?”
“抱歉,没什么机会练习。”
艾比轻笑,决定再任性一点:“我冷,背着我走。”
“好。”
维塔将艾比背起,她的双足是早已成了血液不畅的青色不知多长时间。艾比的脸在维塔背上轻轻蹭了蹭,似乎在感受着久违的温暖:“在登上顶端之前,不要丢下我了。”
“好,”维塔的脸忽然闪过一丝阴霾,周遭的每个星星都几乎要占去天空的一角,他们的窥伺如同嘲笑般肆无忌惮:“在登上顶端之前?”
艾比只是轻轻的呼吸,像猫咪一样。
注定离家出走的猫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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